友人絮语 | EP9.《不够善良的我们》:女性故事,不必是女性主义的

文摘   2024-05-21 09:27   上海  

友人絮语

播客简介




在充满喧哗与骚动的世界,我们想要共建一种由影视作品、书籍和交谈构成的智性生活。将女性的视角延伸到具体的生活经验中,拓展一种女性主义的生命图景。用微小反抗直面根深蒂固的墙,以中间道路弥合理想与现实的裂缝。

本期主播

我们是谁




梦君

晓碧

写在前面

讲了什么




徐誉庭编剧并执导的剧集《不够善良的我们》在刚刚过去的4月掀起了不小的涟漪,豆瓣上超过15万的观众对其进行了评价和打分,其中近一半的观众给了五星好评。在剧集播出之初,剧集引发观众惊呼:"台剧已经到达next level了",但在大结局中简庆芬认爱回归家庭,Rebecca患乳癌去世的设定却引发了巨大的争议和讨论,以至于豆瓣评分从9分跌至8.3分。


剧中男性角色中心位置和隐身与现实中的男性的第一性位置和隐身是同构的,剧中两位女性关于“事业还是家庭”的选择与现实中女性选择的分野也是同构的,而关于该剧“新”与“旧”的讨论本身也映射了现实中关于女性议题讨论的撕裂。事实上,这些争议和撕裂均源于一个共识,就是女性的选择太少了,无论怎么选择,每一条道路都是崎岖而艰辛的。这是一个苦涩的现实。尽管该剧在两个主播内部也存在争议,我们还是尽可能坦诚地完成了充分的表达,最后agree to disagree。同时,我们也认为,有争议是好的,自由地表达本身是我们所珍视的。


开场白:大家好,欢迎来到友人絮语,我是梦君,我是晓碧。


Part 01



观剧感受:喜欢的点

梦君:我觉得这部剧很打动我的就是它的真实性,首先是职场环境的真实,不管是他们做campaign活动的流程,还是女性为工作付出一切最后却是男性升职。这些都让人感同身受。其次是简庆芬做出社交媒体视奸的动作,让我想起有些人分手之后会去前任的社交媒体偷看他们的状态。这个是非常当代的一件事,社交媒体改变了人们的交往方式。想想以前分手了如果没有共同的朋友,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过去的同学或者恋人生活如何。但是吊诡的一点是,在社交媒体上人们示的都是好的一面,和真实的生活是有一定偏差的。看别人的社交媒体推断他人的生活状态往往是给自己找不开心。通过社交媒体链接两个人的生活,也是一个很真实很有趣的设定。


晓碧:剧中最初吸引我的是,双女主设置以及平行展示两个女性不同的婚育选项而导向了不同人生这样的故事。林依晨饰演的简庆芬选择结婚生子,并遵循了传统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模式;许玮甯饰演的Rebecca则是事业型,未婚未育,从事营销和公关一类、加班不断的工作。创作者展示了了两位女性所面临的不同的生活困境,简庆芬在日复一日的婚姻生活中感觉到无聊、困顿,作为妻子,她被认为理所应当承担家务和育儿,并且为母亲的养老照护而辞职,这是家庭内性别分工不平的问题。Rebecca则揭露了独立女性所谓光鲜的表面下的困境,虽然经济独立,创业开工作室,但却远没有达到财富自由、退休养老的程度。她的周遭充满着厌女的气息,身为独立女性却被晚辈看做女性的反面教材。由此可见,女性无论选择哪条路都是泥泞的,都摆脱不了被父权制和资本主义剥削的命运。我觉得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作者的表达。


梦君:双女主设定是很多女性文艺作品里很喜欢用的一种设定,尤其是关于女性友谊的流行文化里。艺术电影有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两生花》,岩井俊二的《花与爱丽丝》等,流行文化有近年来大热的《我的天才女友》,还有华语影视的《七月与安生》,《青蛇》等。连我自己在中学时候胡乱写的“抽屉文学”也都是关于两个女孩子的故事。在这样的设定里,女孩的性格通常是两极,总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另一个就比较普通,就是所谓的好女孩坏女孩吧。可能这也体现了女性心中的普遍压抑,就是很多时候迫于社会规训不得不做一个所谓的好女孩,但是其实内心又有对自由的渴望,所以幻想出一个分身。而且这类设定里面,如果是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的故事,那么讲述的主体通常是更平凡和稳妥的那个人,比如我的《我的天才女友》的叙述者是莱农,《七月与安生》叙述者是七月。那这部《不够善良的我们》则是一个看似平分的叙述,不过显然到目前为止,还是简庆芬的视角比较扎实和好看。


晓碧:关于Rebecca这个名字,我想到了希区柯克1940年的电影Rebecca,中文译作《蝴蝶梦》,它讲述的是女主角邂逅了曼德利庄园的主人德温特,两人坠入爱河然后结婚,女主角成为了庄园的女主人。然后,她发现德温特的前妻Rebecca的阴影时刻笼罩在庄园的每个人心中,借由家仆的描述,女主角在想象中构建了一个美丽无比、舞姿绰约,人人都爱的Rebecca,她幻想着丈夫始终深爱着Rebecca,为Rebecca的离开悲痛不已,而自己永远都代替不了Rebecca的位置。然而,德温特最终向她袒露道,Rebecca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们过去的婚姻生活从未有过幸福。影片中女主角对Rebecca的种种想象,是一个妻子对丈夫前任的完美化想象,也是女性对另一个女性的凝视,凝视中包含复杂的情感:嫉妒、向往、也有难以名状的同情和爱意。

Part 02



角色塑造和围绕该剧的争议

梦君:真的,你这么一说就感觉Rebecca这个名字就是一场“蝴蝶梦”,适合承载他人的想象也适合当别人的“心魔”。她其实一直也是简生活中的梦魇。这部剧集简庆芬的人物成长弧光就是她克服梦魇,降服心魔的过程。但是这个过程在网上引起了许多女性的不满,比如我关注的一个女权娱乐博主罗贝贝,她对这个结局就疯狂吐槽。她们不满的缘由在我看来有点像没有得到冰淇淋而哭闹的孩子:Rebecca这种绝世大美女在现实生活中绝对不可能这么惨,简庆芬得到老公的承诺就是“娇妻的胜利”,甚至让Rebecca患癌也是“对独立女性的恶意”,这种先入为主,带着预判去看片的心态我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抛下成见,真正去感受人物和故事呢?


晓碧:关于结局中对于Rebecca患癌、简庆芬重返家庭等情节引发了很多人的讨论和吐槽,与此同时,豆瓣评分从9分掉到了8.3分。我也对于这个结局,尤其是最后的三分钟非常不满意。我的不满在于,剧中虽然是围绕两个女性展开叙事的,但是同时贯穿了一种男性中心的叙事。虽然男主角何瑞之的戏份少得多,但他仍然处于一个中心的位置。作为观众无法忽视,两个女主角的人生意义、价值认同、动机感受都是围绕这个男性展开的。比如简庆芬贯穿婚姻中的一个疑惑就是何瑞之究竟爱不爱她;而Rebecca即便跟何瑞之分手了,也要逞强成为他心目中的微笑,对他念念不忘。也就是说,即便男性角色隐身了,他依然无处不在。而剧中男性的隐身与现实中男性的隐身是同构的。女性要么像简庆芬一样,不仅承担家务、育儿和照护劳动,还要在漫长的婚姻中反复纠结丈夫是不是真的爱自己吗?要么成为白月光Rebecca,美丽、独立、有才华,尽管患癌,身体承受巨大的疼痛还会因为见前男友没化妆而梦魇惊醒?所以,对于这种男性中心的叙事我是抱有审慎的态度的。


简庆芬

梦君:首先,必须承认这个故事是写给简庆芬们的。虽然故事看似是轮换讲述的平分视角,但简庆芬的视角无疑复杂和丰富得多,许多人被带入这个故事,也是因为第一集对于中年家庭主妇生活的真实描述:老实巴交毫无情趣的丈夫,也许心里还在惦念着“白月光”。没有边界感的刻薄婆婆、做饭接孩子等家庭琐事......对这样平凡琐碎甚至有些劳碌的日常的精准描摹,在刻画女性的国产剧中比较少见的,是一种很细腻的现实主义。而这个家庭主妇的形象也是复杂的,很少在银幕上看见这么鲜活的家庭主妇:她不是那种被旧思想裹挟的“娘道”式自我牺牲的女性,虽然也不是“新女性”,她呈现着一种“平凡的复杂性”。你说她自我牺牲,但她付出的过程并不是没有怨言。你说她忍辱负重,但痛苦的时候也会以出轨来寻求发泄。说她恶毒,她却会因为婆婆的一句哀求而辞掉工作去照顾婆婆。说她孝顺,但是她却不愿意照顾自己已经有矢智迹象的母亲。说她善妒,她却在“情敌”生命最后一段尽心服侍......相比工具化的Rebecca,简庆芬这个角色实在是太迷人。


晓碧:是的,《不够善良的我们》中采用的是简庆芬的主观视角,她通过社交网络凝视着Rebecca,Rebecca则通过社交网络的po文回应着这种凝视。简庆芬的角色塑造也确实比Rebecca更加地鲜活立体。简庆芬婚姻困境的呈现是细腻而扎实的,东亚式婆婆的干预和打压,丈夫的疏离,照护的过程中感受到的愤恨和诅咒,被长期的情绪劳动所榨干的空虚感,这些都是真实的妻子的困境,于是,简庆芬的出轨其实也是妻子的出走和反击。遗憾的是,妻子的痛苦、绝望和反击都被最终简庆芬确认了丈夫的爱所轻易化解了。创作者展示了那么多真实的女性困境,妻子走过漫长的道路而实现的自我觉醒,追求的只是丈夫的一声认爱吗?“爱”作为解法,模糊化了很多严肃议题的讨论。当然,剧中的何瑞之是有反思的,但是丈夫的反思却被轻描淡写而过了,丈夫有认识到家庭分工中对妻子的不公吗?了解妻子付出的情感劳动吗?这些都未可知。女性未觉醒时,男性在家庭中隐身,似乎只有妻子在思考婚姻关系的问题;女性觉醒后,丈夫依然隐身,还是妻子回到了爱她的丈夫身边。所有的觉醒、反思都是女性的,最终变成了“女性想太多,胡思乱想”这样的叙事窠臼。


梦君:其实我觉得最后这个“我爱老婆”,在何瑞之这个人物的塑造下,大家都能感受得出那不是爱,那是一种“道德规训”,是一种“仁义礼智信”,而不是“爱”。这部影片真的很儒家,儒家文化里的爱是一种恩,它也许也是一种爱但我觉得更多是一种道德绑架,绑架了女人也绑架了男人。

晓碧:是,何瑞之他选择简庆芬也是很暧昧的,因为母亲喜欢,简庆芬会照顾母亲。导演也在访谈中说,这是他不够善良的点。现实中男性也是这样隐身的。在婚姻中,他把照顾母亲的工作全部交给简庆芬了,并理所当然觉得简庆芬的工作不重要,这种丧偶式的困境是他的不作为导致的。简庆芬最讨厌他说谢谢,他的那种客气并不是真的亲密。真的爱他老婆就让她感受到啊,关心和呵护她,就不会让妻子几十年都在纠结自己是否真的被爱了,这是情感劳动上的不作为。这也是为什么,最后仅凭一个短信,说我很爱我老婆,并不能真正让人信服的原因,而是他缺乏爱的能力的一种表现。男性只要说一句爱老婆,甚至不需要做什么,老婆也知道说了爱也不是她想要的爱,对男性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男性已经够隐身了,不作为的还是会不作为的。


Rebecca

梦君:相比之下,Rebecca这个人物确实从一开始就出现了扁平化,工具化的问题。尤其是餐馆吃饭那一段,将人物的内心挣扎通过一个现实里很难出现的场景(参观拒绝单身人士在大桌就餐)完全口述出来,简直就是喊口号式地为单身女性正名,这种简单粗暴的剧情和简庆芬部分的精雕细琢成为了鲜明对比。但是Rebecca的人物塑造也不是一无是处,通过设置一个悲惨的原生家庭来解释大美女的讨好和自卑。然而观众在看剧的时候不知何故完全忘了这一层设置,只是一昧叫嚣:“美成许玮宁这样不可能这么惨”。编剧对Rebecca人物塑造上的生硬,其实非常真实。就像低年级的学妹仰望高年级成绩好,遗世独立又美丽的校花学姐一样,除了“那样的人会有什么烦恼”这种平面的想象外,是无法真正触及到她的内心的。而这种平面和生疏的想象,恰好契合了简庆芬对Rebecca的认知。


晓碧:Rebecca代表的是简庆芬对另一种人生的想象,Rebecca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就坍塌的原则在于,她是作为被凝视的女性而存在的。我对Rebecca这个角色塑造不喜欢的点,仍旧是男性中心叙事。独立打拼事业到四十岁的女性大多不会像Rebecca一样挂念前任。但是,我觉得创作者对于Rebecca的困境呈现的也是很好的。剧中有呈现Rebecca的职场高光时刻,由于多年的职场经营,她在职场上游刃有余,觥筹交错间收获了很多赞美,那时,Rebecca不禁感慨,感谢十二年前那个选择拼事业的自己。许玮甯很好地呈现了职场女性的疲惫感,那种因为上班,所以没有力气做其他事情的状态。职场让人疲惫不堪,但是因为要养老所以还要一直拼下去,是单身女性的真实困境。


梦君:嫉妒的背面是羡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十几年如一日的念念不忘,已经形成了一种“痴迷”,用影片的话讲就是“量子纠缠”。我在此暴言,Rebecca并不是何瑞之的“白月光”,她正是简心里的白月光。她是她触不可及的梦:潇洒、美丽、独立,轻易就能获得她心中“男神”的爱。所以当她临别之时,在简的幻象里,她依然美丽。这是简对于R的一厢情愿的想象,哪怕她心目中的女神的人生其实一地鸡毛。唯有简的仰望才能造神,如果脱离简的目光,R只不过一个在大都市苦苦求生的普通女性。但正因为世俗生活里成为神的不可能,所以R必须死去。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悲剧写法,即美的毁灭。我不知道为何被解读为“对单身女性的恶意。”难道在家庭生活里的女性就没有患乳腺癌的吗?乳腺癌也是一个女性议题,中国社区里每年也会组织女性的双癌筛查就是乳腺和宫颈。


晓碧:女性的患癌风险当然是值得关注的议题,而创作者怎么处理这个素材是能够传达创作者意图的。为什么要让Rebecca患癌呢?患癌作为一个鲜明有力的戏剧手段,想借由患癌探索什么呢?每个人关注的点不同,我关心的创作者如何为单身女性描摹一种新的脚本,她最初提出的解决方案是购买保险和跟年下男生谈恋爱,由此可以探索单身女性的养老实践,可以诉诸于有社会的制度性保障和金融理财产品,也可以建立老年女性共建的互助型养老社区,正如《重启人生》。让Rebecca患乳癌,则是职场单身女性困境的极端化呈现,原本有养老困境,那患癌去世也就没什么可探讨的了。如果一定要患癌,也可以探讨女性和身体的关系。剧中,Rebecca的身体被简化为美丽的符号、是被性化的;而切除了乳房的女性会继续作为性客体而存在,还是终于找到了身体的主体性呢?患癌后的Rebecca,她与自己身体的关系如何?或许,也可以探讨生命尽头,对于生命意义的追寻,对过度工作,或者消费主义的反思呢?也是一种途径。可惜的是,患癌仅仅是剧情转折的一种手段,创作者并没有进行进一步的探讨。


梦君:其实我并不觉得死亡要承担这么多议题,可能就是一种偶然。而且R这个角色是承担不起更深刻的探讨的。简会通过量子力学,通过佛经去反思自己对R的凝视,反思自己的生活,R真的太平面了,就是一个走不出原生家庭局限,爱漂亮爱买买买的小女孩。她对于美貌的执着在我看来很真实。尤其是作为一个从小美到大的人,她肯定知道美意味着什么,所以对于失去是比一般人更难接受的。她可能年龄四十岁,心理年龄才十四岁,最后她也是以一个“小女孩”的形象离开的,就是那句“爸爸妈妈要来接我了”,死亡是没有没有超越性的,在戏剧里它通常被用作一种手段。而且R也不可能忽然一下醒悟说啊我之前掉入消费主义陷阱什么的,这样的反思我觉得也有点说教。她可以一直当Rebecca,有何不好呢?


晓碧:我说的是患癌作为一个戏剧冲突的强设定可以展开的种种可能性,并不是说创作者一定要这样写。因为她把种种可能性都堵死了。而且,编剧的塑造也不是说Rebecca爱美,爱美的塑造有很多种方法,比如宋美龄的爱美的传说是没有人看过她不穿旗袍不化妆的样子。Rebecca这样梦见要见前男友而因为自己没化妆就惊醒,这是“爱男”不是“爱美”。她没说因为他哥要来看她就惊醒吧..R的败笔还是在于她是作为一个被凝视的女人存在的,Rebecca患癌后,并没有展现出生命的爱,反而流连于何瑞之的爱。这本身就很荒诞。我关注的在于,创作者没有塑造出一个鲜活有力的Rebecca,因为她并不爱这个角色。Rebecca患癌之前好歹是为了养老的1800万努力拼搏的都市职场女性,患癌之后就是摆烂的心态,什么反正已经扩散了吃麻辣锅也没事,以前还要担心怎么存钱养老,现在反而正好。如果患癌之前之后,人物没有变化,那为什么要让她患癌呢?创作者对人物是有生杀大权的,癌症车祸失忆这种非必要为什么要用呢?这是因为创作者懒惰。如果创作者不爱这个人物是没办法塑造好的人物的,而好的作品需要创作者爱她创作的每个角色。不管角色是好人还是坏人,是主角还是配角,观众能感受到。《繁花》中,创作者爱阿宝,爱汪小姐,也爱卢美琳。关于让人物死亡这件事,饰演范总的董勇老师跟王家卫提过很多次,让范总这个角色在深圳跟汪小姐告别后就车祸身亡,但王家卫拒绝这么安排,他说有范总唱安妮那场戏,这个角色就足够让人记住了。让角色死亡不是让角色被记住的唯一方式。


梦君:死亡加强了追忆性,戏剧性,是一种常见的悲剧创作手法。最重要的是这个死亡有没有必要,放在Rebecca身上,我觉得是可死可不死。但是这个故事是现实生活改编的,真实生活中这个初恋也是乳腺癌去世了,所以导演就沿用了生活。是这么一个幕后故事


晓碧: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不能说现实中是这样,我就要这么写。一个作品有完整的戏剧结构和逻辑关系,我就只是讨论在这个戏剧结构中的逻辑关系而已。如果想让观众追忆记住Rebecca,那更加应该把Rebecca写得鲜活有力,而不是塑造的一付厌世摆烂的样子;如果是表达生命的荒诞不经和死亡的无常,那《漫长的季节》中龚彪的死亡写得更好一些。


梦君:死亡的悲剧性在男女身上都是会有的。丰饶之海里,勋的死亡,清显的死亡都让人感受到悲剧之美。甚至哈姆雷特,也是不得不死,这个是不分性别的。其次我觉得在真实生活中,女性对自身“美”的追求,确实很大程度是和爱情联系在一起的。像我自己来说,我去见男朋友的时候就会打扮一下,在家里和亲人相处就是邋遢得不能再邋遢。包括和朋友出门,就是也是头发都不洗。我是觉得部分女性在当下,还是多多少少受到浪漫爱的荼毒,还是有一种“女为悦己者容”的文化和社会规训。我自己反正是很能理解这种爱情里面的打扮行为,罗兰巴特在《恋人絮语》里对这一行为的注解很吸引我:“为了即将到来的碰面——我激动不安地翘首以待——我精心地打扮了一番,仔仔细细地梳洗(toilette)了一番。这个词不仅有一本正经的一面,而且还有其他意思;如果我们撇开与厕所相连的用法的话,它还意指“为临刑的死囚做的准备”;或者,还有“屠夫用来包裹肉块的透明油膜”。好像每一次梳洗完毕,兴致勃勃之余又能感到一个被宰割过的、抹了油、上了光的肉体被装扮一新,就像一个牺牲品受到的待遇一样。我在打扮自己时,实际上在打扮一个将要被欲望毁了的生命。”梳洗有自我献祭的意思,作为一个文学女青年,我觉得我真的很难摆脱这样充满男性视角的对美的规训,所以我能理解R为什么很害怕何瑞之看到自己不好看的样子。当然我觉得随着女性的日渐觉醒,美丽会与爱情做一个彻底的分离,只是现在还没有完成,依然有像我这样“新旧交杂”的女性。这也是很真实的。


晓碧:我能relate到要见到旧爱之前梳妆打扮的心情,这当然不能简单粗暴地说这是“爱男”。我不能relate的是Rebecca还爱着何瑞之这件事,就真的太不真实了。难道Rebecca生命中唯一一段真挚美好的感情就是跟何瑞之吗?创作者写的是她没有安全感,她更相信自己的拼搏努力所带来的安全感,所以离开了一个看似稳妥的男人。其实她也是没有选择父权制家庭的女性不是吗?但是后来Rebecca的感情经历要么就是前老板的情妇,要么就是海外旅行的种种露水情缘,于向立那段姐弟恋也生硬而尴尬,这些感情经历呈现出的是一个在感情上随遇而安、不再追求稳定的长期关系的女性,这跟我能relate到的现代独立女性是很割裂的,反而更像影视作品中常常建构的那些在初恋中投入了全部的感情,此后只能在一段段露水情缘中沉沦,实则缺乏爱的能力的男性形象啊。当然我不是说男性就是这样的,这也是被建构的。比如《霍乱时期的爱情》,就是这个男性在日记中记录了跟几百位女性的肉欲之欢,然后50多年之后跟初恋说,我一直都爱着你。男性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啊,但我觉得女性真的不是这样的。成熟之后,根本不堪回想小时候的所谓感情经历。女性的成长是很美的,成熟的女性早就对这种男性祛魅了啊,根本不会怀念嘛。


梦君:美化初恋的社会文化。


晓碧:就是比如东亚的有一种白幼瘦的审美,其实也是一种权力关系,因为好控制,可以引导她,养成系之类的。能够欣赏成熟女性之美,是更加自信的吧。我感兴趣的是,在这样一个以刻画女性的两种人生的高概念前提下,为什么创作者可以创作出更真实生动的简庆芬,但是R却是被凝视?两种女性应该受到同等的爱和关注,因为这种强设定本身就是带有强烈的价值取向的。徐誉庭导演在访谈中多次谈到,其本人更偏向Rebecca,面对感情更加逃避,所以希望透过更加主动的简庆芬来反省自己。但是,这种反省是不是太苛刻了。为什么女性创作者都不能爱独立女性的形象,不能创作出鲜活有力的职场女性形象,是创作者自身的厌女,还是观众厌女呢?我觉得观众是能接受生动鲜活的女性形象的,比如《坠落的审判》中的桑德拉。我们需要更多的现代的、觉醒的、强势的女性形象。


梦君:我觉得剧集还是刻画了一些R在职场上的能力的,比如她工作很努力,很有想法,看待事物的视角很新鲜,她举办的活动都很成功。包括后来编剧揭秘的时候,对R的设定是她一个月赚的钱比何瑞之和简庆芬加起来都多。在职场层面的描写我觉得这部剧有一定真实性,因为她没有让R成为那种国产剧中动不动就出现的女CEO啊女总裁,只是让R做了一个个体户,这也是大部分创业的普通人能够得到的一个地步。包括卖保险的简,她找家人凑业绩。还有为职业牺牲家庭的Christina,被老板画了大饼,放弃美国公司的几百万年薪。这些对职场的无奈刻画,让我们看到另一条路也是崎岖的,并不是那种放弃爱情和家庭就必然在职场成功的国产爽剧。因为父权制和资本主义是沆瀣一气的,大爹和小爹的区别罢了。


晓碧:导演在播客访谈中一段话非常动人,她说自己写剧本写到半夜,写到一场戏觉得太满意了,但是四下无人,只有对面有几盏灯亮着,她会谢谢几盏灯的陪伴。她很享受寂寞,远远有盏灯的陪伴比起身边有人却不能相互理解更加浪漫,宁可自己理解自己,而不是渴望被人理解。Rebecca可以是这样的女性。处于新旧脚本的夹缝中的女性,期待从女性创作者的作品中看到真实的生命经验,看到新脚本的样子。譬如,Rebecca在逃离了父权制家庭后,是如何在男性占据优势地位的职场中生存、抗争、以及追求平等的;贾玲进入“男澡堂子”一样的喜剧圈子之后,是怎么从血泪交织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的;戴锦华老师怎么在男性主导的学术体制中像西西弗斯一样日拱一卒…..创作者当然有权力创作任何样子的女性角色,我只是作为一个观众纯粹表达我期待看到的女性形象。


男性角色:何瑞之

梦君:而关于女孩友谊的影视文化作品总要有一个男的,在男人的眼里,这两个女孩可能就是红玫瑰白玫瑰了。我个人是不太喜欢这种两个女人非要爱上同一个男人的设定的,但可能现实情况就是好男人太少了所以女性都爱上同一个是现实所迫。其实这个男的在华语女性故事里是有一点面目模糊的,比如《七月与安生》里的苏家明,《不够善良的我们》里的何瑞之,他们的名字都好玛丽苏。对应的人设也是那种高大帅气工作学习都很优秀的所谓优质男。这可能也是华语文化的一种审美倾向吧,就是校园男神那种。反观《我的天才女友》里面的雷诺,也是校园男神。但是国外的校园男神是一定有些叛逆精神在的,比如参与社会运动,读点什么哲学文学,是一种比较典型的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坏小子”。


晓碧:确实,剧中把双女主设置为情敌的关系,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张爱玲那句著名的“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这句话原本意在讽刺男性的虚弱跟无奈,以及得陇望蜀的贪婪本性。但是,这句名言被过于泛滥地使用了,性感妩媚就是红玫瑰,贤良贞淑就是白玫瑰,其中的主体始终都是男性,暗含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和规训。其实女性完全不想成为谁的红玫瑰或者白玫瑰,女性既不是红玫瑰,也不是白玫瑰。


梦君:是的,这句话其实本来是一种讽刺。但是这个剧集里,何瑞之这个角色没有那种自大。他是作为痛失“白月光”的那个失意者的。那说回面目模糊的男性角色,何瑞之的人设好歹比苏家明要丰满一点,作为儒家文化里推崇的“大孝子”,他起码有忠孝难两全的一个内心冲突。而且也把人到中年的那种疲惫感演出得很贴切。


晓碧:何瑞之这个角色我觉得可以再展开聊一下。可以说,他已经是算不错的男性了,职场上一路晋升,身上携带着中年人的疲惫,感觉他对生活也没有什么激情,就是按部就班的生活,这应该是很多中年男性的状态。我觉得他另一个真实的点是他的不作为,也就是男性的隐身。在他和Rebecca的关系中,他的软弱之处在于他不能选他所爱,而是被家庭掣肘的。在婚姻中也是,他的不作为造成了妻子婚姻中丧偶式的困境。


梦君:就是孤儿寡母作为一种模型,我在此就是大胆精神分析一下,从何的母亲的做为来看,母亲一定是把何当成了寄托,所以才会全方面控制何的婚姻,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何又是自己的爸爸,又是妈妈的“丈夫”,就是没办法当一个孩子。他人生的亮点可能就是爱Rebecca的时候,R的个性是很吸引这种孝子的,因为能激发他的“拯救情结”,这种情结是他妈妈成长过程中一直灌输给他的。不难想象他妈妈在何的成长过程中肯定说过很多“我们孤儿寡母,你一定要争气”之类这样的话。而这样的他遇上所谓“大度谦让”的R,两个人的感情注定是被动的和悲惨的。他们没办法像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样以死抗争,这也不是琼瑶剧。何瑞之父亲的缺位让他无法完成“弑父”的这个俄狄浦斯情结,因此没有办法加入“男人的阵营”而完成对母亲的分离。而母亲又一直用“孝道”文化绑架他,利用愧疚感操纵他。他其实是很可怜的。我能共情这个男性的懦弱和不作为,因为他就是有一定心理问题的。包括后来他不照顾母亲,除了性别分工之外,我感觉其实他心底也是恨母亲的吧。当然这一段是我自己的一个解读,可能连编剧都没有这么想哈哈。


晓碧:我觉得这呈现了家庭中爱的匮乏。在我们千年的文化传统中,描写夫妻相处的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夫妻之间爱情不是必要的条件,最好是没有爱情,因为爱情被认为是不利于家庭的稳定性的。家庭被一种儒家的伦理道德框架所约束,儿女情长是不被允许的。文学史上很多很多爱情的悲剧都是因为婆婆不满,譬如《孔雀东南风》,陆游和唐婉,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与此相对的是,很多描写爱情的诗词歌赋,是男性写给妓女的。观众能感受到何瑞之这个角色的问题,简庆芬的吐槽也是一阵见血的,她说她讨厌何瑞之总是说谢谢,不堪婚姻的痛苦而出轨,这本身就是对何瑞之的祛魅和对婚姻的反抗啊,那她最后的回归是在想表达什么呢?她已经走过漫长的道路,已经有点觉醒了不是吗?然后回归就是说,起码这个男人爱我,起码我保住了我的婚姻,就会跟之前的所谓觉醒和反抗有些割裂吧。或者创作者并不想表达所谓的觉醒,那之前描写的简庆芬的所谓婚姻困境也不是女性困境了,毕竟只要有男人爱我就够了。我平等地爱简庆芬,也爱Rebecca, 并不是看不惯简庆芬有Happy Ending,但何瑞之爱简庆芬那不是童话般的结局,童话般的结局对我来说可能只能是何瑞之治好了Rebecca的癌症,这才是梦幻的。

Part 03



家庭内分工:女性的照护工作

梦君:但其实简庆芬追求的本来就不是爱,简庆芬追求的一是他人的肯定,是一种“我比你过得好”的较劲。另一方面是自己的执念的解决:这个娶我的男人爱不爱我。说实话这部剧里我觉得没有一个人真的懂爱,但简庆芬肯定是对人的感情有更深体会的一个人。这个感情不来自于爱情而来自于照看。这部剧对看护工作细腻而翔实的呈现很打动我,那种传统隐忍为家庭牺牲的女性已经不是影视文化的主流了。当代的文化都是一种“个人主义”价值取向,即人在社会等级的阶梯上从低处爬到高处,实现自我价值,过上一种新自由主义推崇的人生。而且说实话很多呈现所谓独立女性的大陆电视剧连上面这一点都做不好,只会无脑反转和喊口号。而这部电视剧把简庆芬照顾失能婆婆的心路历程一一呈现,从不忍心婆婆的哀求而辞职照顾,到真正开始照顾之后到种种龃龉,那种又爱又恨的复杂心情。剧集巧妙和丰富的地方是,它还安插了简庆芬这个人物的进一步转变,就是从接到医生的赞美开始,她看到了平凡琐碎的看护工作中的价值,其实也是借人物之口肯定了看护工作的意义,这里也能看出外界的肯定对简庆芬多么重要。但这种肯定又不是那种“感动中国”式的道德表彰,剧集没有回避照看的艰难和琐碎,没有回避人性的幽微。一直以来看护工作都被认为是职业里的最底层,最没有技术含量的,简庆芬还在公园里被认为是菲佣。这部剧很诚实地展现了面对看护工作时人性的复杂,在看护过程中简庆芬时不时就会有“你怎么还不死”的心情,但是当婆婆真的死去后,她的生活却忽然失去重心。这种复杂性不是简单的爱恨,也不是所谓的孝顺等道德枷锁,它可能说到底是一种慈悲,但这种慈悲也是有局限性的,因为我们毕竟还是人。总之这部剧集对看护工作的描绘让我真的觉得打开了新的视野。


晓碧:比起导演2016年的《荼蘼》,《不够善良的我们》的探讨确实深入了很多。简庆芬在照护婆婆的过程,也不再是对于牺牲和奉献的颂扬,而是让简庆芬说出,“可是我每天都想掐死她”这样的话,对东亚式养儿防老的家庭模式也有一定程度的反思。东亚传统家庭中,责任和义务的传承发生在代际的女性之间,因此母亲挑选儿媳的标准是简庆芬,而不是Rebecca。社会对于女性的区分和偏见也是基于婚姻的,简庆芬之所以成为简庆芬,对事业没有太大的野心,会照顾别人,原生家庭也不错,其实就是符合社会对所谓“好妻子”的要求;而Rebecca来自于破碎的原生家庭,更自我,也更有事业上的野心,也就是所谓不“好嫁”的女性。而这种对于女性的划分,也是我们要反抗的。


女性情谊

梦君:其实东亚的媳妇熬成婆式的压迫就是一种封建父权制度的再生产,这点在张爱玲的《金锁记》里描述得非常清晰。何妈妈不喜欢 Rebecca剧中给出的原因是R不懂讨好,其实我觉得从心理动因来看,她也是嫉妒儿子是真的爱Rebecca吧,所以一定要选个他没那么爱但是功能性好的,这样她才会依然是孩子“最爱的”。但是简庆芬在这种压迫下发展出了一种超越的心态,那就是慈悲,我觉得这是对简庆芬比较中肯的一个描述。也是许多为家庭默默付出的女性的描述。她们可能是迫不得已被架上高墙,可能是被传统观念洗脑,甚至仅仅是为了维持一段与世俗定义中好老公的关系.......不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这些女性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粘合着摇摇欲坠的家庭。其实她们才是那个比较“笨”的人。因为在现代社会不懂出走的女性才比较笨,守护传统家庭,找个所谓的好老公,已经再也不是女性的追求了。但那些还信奉这一套的女性呢?她们如何自洽的?我感觉这个剧就是让我理解了很多妈妈辈的人。


晓碧:上野千鹤子也说过,女儿是母亲最激烈的批判者。我们是最懂得母亲是如何用血肉之躯粘合摇摇欲坠的家庭的,所以女儿才会出走。但女儿还会用血肉之躯粘合家庭吗?一代代女性还会像母亲一样吗?关于简庆芬对Rebecca的临终照护,我想到也是慈悲这个词。Rebecca倾诉着独身女性努力存钱的生存和养老困境,简庆芬则说起婚姻中的压抑,两个女性同时出发,驶向了不同的航程,然后在各自的人生纷纷触礁之后抱团取暖,这是很动人的。是简庆芬,而不是于向立,陪伴Rebecca走过人生最后一段路,更加是女性临终关怀一个新选项。


梦君:剧集想要探讨女性的命运,最后的落脚依然是俗套的爱情和家庭,唯有在这一点上我能够理解一些女性的愤怒。两个女人见面聊的是男人,最后快死了依然纠结这个男人爱谁,况且这个男的真的看不出有任何出众之处。然而剧集对于临终的关怀刻画依然是足够的。面临死亡,简又拿出了照顾人的蛮劲,哪怕被伤害了也不离开。在R自虐地吹风的时候,会拿着厚厚的毛毯批在R身上,告诉她:“是嫉妒”。这个女人说到底还是慈悲的,母性的。影片有两个对于这段关系的暗示,一个是在简的梦里,她带着R回家,就仿佛R是自己的孩子。另一个是最后两个人在医院,镜头切到了一个女孩在妈妈怀里睡着的画面,我想这就是编剧对于她们当下关系的定义:母女。从未得到过家庭的温暖的R,想必多少在简的临终关怀里,获得了一丝家庭的温暖吧。


晓碧:我的感受是,两个女性不是情敌,而是相互理解和慈悲。她们遭受了身为女性的共同命运,无论是拼事业还是选家庭,面对求婚,简庆芬勉强戴上了不合适的戒指,Rebecca则选择逃避,她们面临的都是被评判和苛责的命运。两种人生也不是用简单的输赢可以定义的。我觉得这也是结局三分钟比较引发争议的地方。《不够善良的我们》Rebecca和简庆芬也有关于输赢的讨论,然而,简庆芬得到了丈夫的爱的回报,而Rebecca却是毁灭的结局,创作者是否在暗示是简庆芬赢了呢?但是得到男性的爱也不是赢啊。


梦君:我觉得必须考虑到简庆芬是比较传统的女性,她也有点仰仗何瑞之,何瑞之在她手机里的备注是一家之主。对于这样的女性,她是需要丈夫的肯定的,这无可厚非。我倒是觉得这不是输赢,这是编剧也慈悲了一把,让这个所谓的“糟糠之妻”求仁得仁。前面说到编剧说这个故事是真实生活改编的,只是在生活里这个男的去照顾初恋了,然后和妻子也离婚了。可能在剧里,编剧还是想要给传统家庭主妇一个所谓的好结局,哪怕这个结局在我们看来就是一坨屎。其次简庆芬在第七集里有了另一个转变,那就是她通过“一念菩提”的觉悟,开始感受到了平凡生活中的美好,也开始欣赏起自己的生活了。其实一切都没有那么理所当然。她对所谓爱的执念,也是贪嗔痴的一种,何瑞之迟来的虽然不是我们理解的那种激情之爱,但简庆芬需要的也只是言语上的一种“破相”,就是这句话是真的肯定了她的心魔。她不再“着相”于爱,而只是珍惜自己拥有的生活。虽然她的生活在我们看来真的没有一点好,可是放在人物的层面,整个逻辑在我这里依然是通顺的。


晓碧:看到这个结尾,我觉得我们都不是在苛责女性本身,回归家庭也好,职场之路折戟也好,我们无奈的恐怕还是,可供女性的选择太稀少了,回归家庭不易,不回归家庭也不易,每条路都充满艰辛。这是一个苦涩的现实。


梦君:我觉得我们女性主义我们经常说尊重他人命运,这句话其实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讽刺。但我们真的必须尊重他人命运,不是讽刺而是对命运怀有敬畏之心。最后就是还是要为何瑞之鸣冤一下,虽然在我们看来他是甩手掌柜,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男人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这个很悲哀。最后的我爱你虽然是一种道德约束,但能用道德约束住自己的男人真的已经算是优质男了。能用道德约束自己的男女都是很壮烈的,哪怕这个道德在我们看来很虚伪。所以简庆芬回归,也不完全是回归到一种很差的生活,至少这段关系没有明显的加害受害,她回归的还是一种部分女人会羡慕的生活。只是一种平庸而普通的生活吧。


晓碧:我不会苛责女性本身的选择,我关注的是结构性的问题,所有的批评视角是针对作品的内在逻辑,和创作意图的表达,而不是批评女性本身。加上我本身对于量子力学理论,“意识的波动”这些作为一部剧的世界观是持保留态度的,这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有的人相信,有的人不信。我关注的点在剧中对于现实层面的触达。毫无疑问,这部剧触达了某些真实的女性困境,和父权制的一些症候,但看到结尾时发现创作者也只是触达而已,并没有批判和反思。我能理解豆瓣评分从9分降到到8.3分的观众的感受,本来以为是next level,期待有撬动地基的作品,但是发现创作者也只是翻了翻土,又加固了固有的结构而已。


梦君:但是我们不能否认这部这部剧集对结构性问题的刻画是扎实的,它突出了女性在传统家庭分工、工作、独身养老方面的困境,只是它没有提供解法。我依然是觉得作品只要传达出一种人物的命运就可以,它不负责为人生提供解法,它只为表达感受而存在。作品的目的永远是表达。至于它对现实的批判作用,这个是见仁见智,作者不是社会学家,她只负责创作一个世界然后邀请观众进入。这部剧的作者把我带到她的世界里了,但是没有把你带到她的世界,这个是我们作为接受者的不同特质决定的。总之创作有创作的自由,批评有批评的自由,最重要的是大家有一个自由表达的环境和空间,那我们这一期就agree to disagree。听众朋友们想必对这部剧也有很多批评,欢迎给我们留言。

【本期节目提到的作品】

《两生花》基耶斯洛夫斯基 1991

《花与爱丽丝》岩井俊二 2004

《青蛇》徐克 1993

《七月与安生》曾国祥 2016

《我的天才女友》S1 萨维里奥·科斯坦佐 2018

《繁花》王家卫 2024

《荼蘼》王小棣 / 黄天仁 2016

书籍

《恋人絮语》[法] 罗兰·巴特

《霍乱时期的爱情》 [哥伦比亚] 加西亚·马尔克斯

音乐

《善良的我们》蔡健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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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充满喧哗的世界,我们想要共建一种由影视作品、书籍和交谈构成的精神生活。将女性的视角延伸到具体的生活经验中,拓展女性的生命图景。用微小反抗直面根深蒂固的墙,以中间道路弥合理想与现实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