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木兰辞》背后的民族交融

文摘   2024-10-16 20:13   北京  

提起花木兰,她的故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以女儿身,穿上战袍,代父从军,为国征战。她的传奇故事被记录在《木兰辞》中,自南北朝时期便被广为传颂,至今仍是中国语文教育中的经典篇章。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当我们从这脍炙人口的诗句出发,穿越时空,回到花木兰所生活的“历史现场”,或许可以一窥那个时代背景下更加鲜活、生动的花木兰。


▲中国连环画大师卜孝怀绘画中的花木兰形象(图片来源:雅昌艺术网)


01 部落改行世兵制 军户服役报家国


花木兰的故事发生在南北朝时期的北魏,这是一个由鲜卑拓跋氏建立的政权。在中华民族的历史进程中,北魏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春秋时期崭露头角的世兵制,在北魏时期得到了重要发展,是中国古代军事制度发展的重要阶段。


两晋时期,军户世兵制逐渐成熟,为后来的兵役制度奠定了基础。北魏初期,拓跋鲜卑还保持着部落兵制,可谓“全民皆兵,来去如风”。但随着战争形势的变化,拓跋氏开始学习魏晋时期的军事经验,并结合本民族特色,逐步实行世兵制。


▲北魏骑马武士陶俑(图片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官网)


世兵制的核心在于从制度上将军户和民户相分离,形成“打仗专业户”和“种地专业户”,以确保军事力量的独立性与专业性。具体而言,军户遵循“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兵役原则,世代更替征战沙场,形成稳定的兵源;“种地专业户”属民户,男性种地,女性纺织,并向朝廷纳粮交税。


军户可免除缴纳赋税的义务,亦无须承担额外的劳役。在和平无事之年,军户亦需从事农耕,自给自足;但当国家有战事发生,则军户家中男丁无论年龄大小,皆需响应号召投身军旅。


▲电影《花木兰》截图,士兵操练。(图片来源:豆瓣网)


▲大同沙岭北魏墓壁画车马出行图中头戴鸡冠帽的轻骑兵(图片来源: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厅微信公众号)


在《木兰辞》中,“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正是这种军事制度的生动写照。这也是木兰的父亲即便步入暮年,垂垂老矣,也依然无法逃避兵役之责的原因。


看着年迈的父亲和尚在幼年的弟弟,花木兰毅然挺身而出,选择以女儿之躯,替父从军以尽孝,投身军旅以报国。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我们仿佛可以看到那个四方奔走,为从军忙碌准备的木兰。值得注意的是,那个时候的军户在接到征召的通知时,还得自掏腰包选购好马匹、武器等装备。



02 北魏习礼中原风  南迁居筑繁华城

军户出身的花木兰,家住在哪里呢?对此,相关考证和研究并不统一,有湖北黄陂、河南虞城等多种说法。综合而言,木兰家应在黄河以南的中原地区。这与《木兰辞》中所描写的,先渡过黄河,再抵达黑山,而后又向燕然山一带进发的行军方向和路线较为吻合。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声啾啾。”


根据诗文和历史资料进一步推测,花木兰家很有可能就在当时的都城洛阳或类似的大城市。


首先,诗句中“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的情景,表明这个城市具有相当的规模。


▲北魏洛阳外郭城坊市布局推测复原图(图片来源:河南省文化和旅游厅微信公众号)


史料记载,北魏迁都洛阳后,对城内市场进行了周密规划。其中,大市被划分为不同的功能区,西市、南市、北市分别承载着手工业、娱乐业、服务业的功能,东市则专门用于商贸活动。《洛阳伽蓝记》卷四中亦有记载:


“市东有通商、达货二里。里内之人,尽皆工匠,屠贩为生,资财巨万……宅宇逾制,楼观出云,车马服饰,拟于王者”。


再有,诗中描绘花木兰战胜归来时,有“爷娘闻女来,出郭(外城)相扶将”的场景,亦从侧面说明了花木兰家是住在内城的“城里人”或是住在外城的“郊区人”。诗中“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所描绘的织布场景,反映的正是城内男耕女织的生活。


▲ 男耕女织的田园图景(资料图)


值得注意的是,北魏军队主要由鲜卑人组成。花木兰一家大概率是鲜卑人。作为鲜卑族女性,木兰能够熟练地操作织机织布,充分表明当时民族交融之深入。


回溯历史,在孝文帝全面推行改革之前,北魏习礼中原的进程已经悄然发生。诗中“天子坐明堂”“对镜帖花黄”“东阁门”“西阁床”等表述,都印证了花木兰成长于一个深受中原文化影响的家庭。同时,诗中描绘的木兰“当户织”与“买骏马”的情景,亦与当时中原地区民众的生活习惯相契合。


03 骑射道是寻常艺  北征破敌越关山  

北魏的鲜卑人,既保留着游牧民族善于骑射的尚武习性,又学会了汉人纺纱织布的农耕技能。花木兰之所以能替父从军,可以说与其自小接受的尚武文化熏陶不无关系。


有文献表明,鲜卑族入主中原后不断学习中原的诸多先进制度与生活方式,改变了其先前“散居野泽,逐水草而居”的习俗,但依旧保持着“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的传统。


可以想见,花木兰只有平日经常习练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才能有勇气且有底气替父从军。只会“当户织”的女儿自然经不起“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的征战。


▲电影《花木兰》海报图(图片来源:腾讯网)


▲南北朝时期的柔然等部(图片来源: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木兰辞》既然以北魏的对外征战为背景,那花木兰参战的敌人是谁呢?彼时,在北魏拓跋鲜卑之外,尚有柔然、高车、突厥、敕勒等诸部族,他们均对北魏构成不同程度的挑战与威胁。


在一众外患之中,柔然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是北魏最棘手的敌人,双方频繁爆发战争。结合历史和诗中描绘的“黄河”“黑山”“燕山”“关山”“胡骑”“朔气”等地名和战争场景可以推测,花木兰参加的可能是北魏与柔然之间的一场战争。



04 可汗即天子 鲜卑亦中华  

纵观全诗,从“可汗大点兵”到“天子坐明堂”的称谓变化,以及“胡骑”等称谓可以看出北魏浸润于中原文化的过程。


众所周知,“可汗”是鲜卑、突厥、柔然、回纥、蒙古等北方游牧民族对其首领的尊称,“天子”历来是中原汉人对最高统治者的称呼。诗中一开始的“可汗”应是鲜卑族延续的传统称谓,而打仗归来的花木兰又称首领为“天子”。这看似前后矛盾的称谓,其实并不难理解。


北魏孝文帝为了巩固拓跋鲜卑的统治,不仅迁都洛阳,还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改官制、禁胡服、断北语、改姓氏、定族姓……孝文帝自己更是以身作则,倡导与汉族通婚,全面学习中原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极大地促进了民族融合。


▲上图:现收藏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魏孝文帝礼佛图》,浮雕中的衣冠仪仗忠实记录了北魏王朝进入中原后,文化和礼制上的融合;下图:演员在洛阳龙门石窟景区礼佛台演绎真人版《魏孝文帝礼佛图》。新华社记者 李安 摄


就这样,南迁洛阳后的鲜卑人从生活习俗到制度文化都不断向中原看齐,使洛阳的“礼俗之叙,粲然复兴”。对此,就连与其对峙的南朝也不得不认可。北魏末年,梁将陈庆之北伐后自洛阳南返,对短暂停留的洛阳留下了非常高的评价:


“衣冠士族,并在中原。礼仪富盛,人物殷阜,目所不识,口不能传。所谓帝京翼翼,四方之则。”


与此同时,北魏政权对自身的定位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孝文帝改革之后,北魏自称“中国”成为普遍现象。比如,中书监高闾就上表把南朝宋、齐的建立者刘裕、萧道成视为“蛮夷”“非关中夏”。再有,北魏中山王元英上奏南伐齐朝时也声称:“窃以区区(萧)宝卷,罔顾天常,凭恃山河,敢抗中国。”


此外,最有意思的是,北魏称柔然军为“胡骑”。依照传统,“胡”在历史上是中原王朝对北方游牧民族的称谓,“胡骑”是对北方游牧民族军队的统称。依此,木兰所属的鲜卑军也当属“胡骑”,但有趣的是北魏军队却认为对方才是“胡骑”,完全以中原本位自居。


▲戴敦邦彩绘国画,取自《木兰辞》中“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一句。(图片来源:国家人文历史)


由此种种可见,经过中原文化的长期濡染,北魏鲜卑已自认不是胡人,形成了对中原文化的高度认同。于是,“天子”一词自然也就成为北魏统治者的指代。从花木兰从军前的“可汗大点兵”到“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的称谓变化,正是这一历史进程的真实描述。


花木兰的故事,不仅塑造了一位尊长护幼、勇敢坚毅、忠诚报国的巾帼英雄形象,而且通过故事中的生活画面与社会风貌,为我们呈现北魏时期鲜卑族自觉学习中原文化、积极融入中华民族历史进程的生动篇章。


▲中国民族舞剧《花木兰》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的肯尼迪表演艺术中心上演。新华社记者 刘杰 摄


今天,正确理解花木兰这样一位英雄人物及其所处的历史环境,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中华民族的历史发展脉络,秉持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增强历史自信和自觉,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


(作者单位:西南民族大学)

(本文系西南民族大学教育教学研究与改革项目“博物馆文化育人实践与民族高校办学特色发展路径探索”课题的阶段性成果。)

监制 | 闫   永  肖静芳
审核 | 清   风
统筹 | 王彦龙
责编 | 许玲玉
制作 | 郭欣欣


投稿邮箱:daozhonghua@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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