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哥记忆力超强,当年是大家一致公认,他能将上中学时背诵的“岳阳楼记”、“出师表”等名文,一字不漏地对着我们背诵出来,令大家佩服不已。那时他是副秘书长,分管文字工作,我是办公室秘书科长,直接听命于他。他写一些机关大材料的方式很是奇特,不像许多管文字的领导那样,组织写手们坐在一起,讨论出一个提纲,然后,分配每人一部分去写,写好后由领导把关统稿。
他的方式是:第一天,自己一个人关起门来,翻阅我和两个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写手给他找到的一大堆的资料,包括有关的红头文件和相关的报刋文章。
第二天,就自己一个人,沿着政府大院,叼着烟,慢吞吞地绕圈子,烟点燃了,就不会让它灭掉,然后一支接着一支地抽,大概抽完两盒左右的香烟,然后就中止漫步。那天晚上,必定与几个部下,找个餐馆,喝顿酒,边喝边高谈阔论,谈论与文章相关的一些观点。那个晚上,他基本要到喝醉为止,其喝醉的标志是不声不响,扒在餐桌上呼呼大睡,下属七手八脚地把他弄回家,就算结束了第二天的程序。
第三天,我带着这几个写手带上稿子和笔去他办公室,然后,这老哥讲一句,他们记录一句,基本上不间断,洋洋一、二万字的大报告,不到一天时间就从他嘴巴里吐了出来。当晚,这两位年轻的写手兼记录员,相互印证,将记录稿准确地整理出来。
第四天一早,他们将记录稿交到我手上,我大概用半天时间,略作修改完善后交回给这位老哥手里。老哥看过一遍后,略着润色就大功告成了,送给秘书长后,秘书长基本不看,随手签个名就送到了市长手里。
这位记忆力超强,才华横溢的老哥,在四十年岁左右的时候,突然辞职下海,做起了生意,生意做得很顺溜。十多年后,在公司仍处于蓬勃发展的时候,他有一天叫我出来吃饭,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说要把公司卖掉,我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之前不久,他还收购了一家颇有潜质的高科技小公司,以为他会包装好后,运作上市,大展宏图。对他的决定我很不解,他笑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已干够了,让更有本事的人去干吧。”我对他说,您才五十多岁,身体又那么好,不干这个干什么呢?难不成就这样躺平了?他哈哈大笑,回答道:“我就是躺平!”
之后十多年,他竟然戒断烟酒,周游列国,游山玩水,很是尽兴!先是热衷于爬山,基本世界上的名山他都光顾过,能登顶的他都登顶了,登不了顶的也算到此一游了。接近六十岁的时候,觉得膝盖有点退行性疼痛了,不宜过度行走爬山了。就爱上游泳、桨板、潜水了,大江大河大海,成为他常常出没留连之地,十来年一过,成了这些项目的业余高手了。
今早见到他,他大谈了一下他儿子、儿媳和孙子的情况,他说儿子已四十多岁了,是个公务员的处级干部,儿媳妇是一家跨国外资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孙子念初中。他说看到子孙们现在都太卷了,儿子老加班,做一些内耗没必要的事情;儿媳妇薪水高,但压力大,出差是家常便饭;孙子念个初中,一天到晚补习班和作业是没完没了的。看到他们的生活状态,心里很不爽的。
他对我说,他有想法,让儿子一到五十岁就和儿媳双双辞职算了,别那么辛苦做些意义不大的事情。然后去游山玩水,享受人生。如果下来孙子能考上好大学就读,考不上也无所谓,让他自己选择点喜欢的事情干。我说老哥您思想前卫,现把儿子儿媳都拉上了呀,您肯定不是来听取我的意见,当年您作那么多人生的大决定,也只不过给我打个招呼而已罢了,这次也应该不例外的,此事只要您儿子他们愿意听您的话就行了。
老哥听我这样一说,嘿嘿一笑,说已与他们说了,他们也愿意了。他还开玩笑对我说,让他们趁年轻的时候,去充分享受人生,不然自己赚的钱怎么能花得完,如果他们不响应就是傻瓜了。
是啊,我这位老哥的观念的确前卫,对事情的处理,就像他当年写官样文章一样,从来都是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从辞职下海,到赚钱后急流勇退,再到一步步走向他丰富多彩、生动活泼的晚年生活,到现在给他儿子规划后路,都是同样的风格,超然、洒脱!
前几年,他就已经“断舍离”,将不需要的东西处理掉了,包括一些用不上的不动产也卖掉了,基本上卖在了最高价的阶段。我对他说:“太佩服您的眼光及处理这些事情的雷霆手段。”他说:“老弟,不是我有多么厉害,也不是我眼光有多么准确,无论是处理房子还是处理股票,在我过了六十五岁后,就与房价和股价的波动无关了,只与本人的年龄相关,只不过恰恰处理在高点了,也算是运气吧!”
一个不随波逐流,一个敢于貌视世俗眼光,一个勇于挑战常规行为、独特独行的老哥,从早年写材料就是我的榜样,在人生的下半场,处理各种事情的风格和魄力,依然是我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