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陕西,除了带着儿子,还有老婆与岳母。她们与儿子一样,都是地道的上海人。但是一下飞机,我还是不顾她们的感受,直接把她们拉到了一家饭馆。没有去钟楼边上的同盛祥百年老店,直接进了一家路边店,当然吃的东西还是一样——羊肉泡馍。坐下来之前,老婆犯了嘀咕,当然是嫌弃这样的小店,主要是害怕不干净。我与老婆各要一碗羊肉泡馍,岳母则要了一个水盆,也就是羊肉汤。吃完之后,我是等她们抱怨的,但是她们大汗淋漓吃完后,得到的却是赞不绝口。这可是从未见过的,上海人饮食习惯与北方人天地之差,何况羊汤泡馍这种四不像的食物,对她们来说无异于另类。我说,你们是不是因为太饿了?她们说,那羊汤纯厚,那羊肉也是量足,加上配着糖蒜,确实是吃得过瘾。从西安回塔尔坪的路上,她们不断咂着嘴,看样子她们的赞美是真诚的。这种认同感,让我十分开心。在上海的日子,由于饮食差异大,她们任何东西都喜欢放糖,而我则喜欢放盐,所以我们虽为一家人,由于味蕾的不同,幸福的感觉也就不同了,这么多年可以说,大家是有隔阂的。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有时候很大一部分,是建立在舌尖之上的。于是我提议,在回来的时候,我还要带她们去喝羊汤,吃羊肉泡馍,但不是那家小店了,而是直接去西安中心的同盛祥。我的提议遭到了老婆与岳母的共同反对,他们认为这种百年老店,就是一块牌子,不可能有这么纯正的东西,所以要吃还得到那家小店。对于她们的要求,我是很赞同的。在坐飞机回上海的那天,我开着车绕了很远的路,几乎是找了几个小时,还真是把这家店给找到了,我们又各点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是仍然离不开这几样。吃完之后,我说,是不是已经没有第一次的味道了?她们说,谁说的?还是这么好吃啊。她们说,在上海不爱吃羊肉,不爱吃这北方的东西,不是因为这些食物品种出了问题,真正的原因是原料变了,加工食物的人心变了,比如在上海喝的羊汤,简直就不是羊汤,是一碗加了调料的白开水而已。还有那些羊肉恐怕还是注水的,或者用激素喂养的,是吃不出羊味的。而在西安,羊是满山咩咩的羊,肉是现场宰杀的肉,汤是漂着一层油珠子的浓汤,就连那分量,也是沉甸甸的,一碗中足有四五块之多呢。离开故乡时,发生了几个有趣的现象:岳母一贯以江南大米为荣,竟然一改往日的态度,买了一袋十斤装的大米,意思是专供我儿子;还有一包糖蒜、一些核桃和天麻。这些东西确实是值得她们带回上海的。上海虽然什么都不缺,想买什么有什么。可惜的是,在上海买到的新米,它的新不是以收割时间来算的,而是以工厂包装时间为准的;特别是核桃与天麻这些农产品,你看着商场里摆着的核桃壳薄仁白,天麻金黄透亮,而且切了片,配了漂亮的包装袋,那多数都是硫黄处理过的。没有处理过的这些山货,就像没有精心装扮的农民一样,不会有这么亮丽的。不是我对城市有什么偏见,单从吃的角度来说,城市还是不如农村。可以总结出一个道理,无论从食物的颜色还是味道,离土地越远的地方,越不食人间烟火,就越偏离了原有的本色。
陈仓,陕西丹凤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第二期“百名优秀中青年作家扶持计划”入选作家。出版有诗集《流浪无罪》《诗上海》《艾的门》,四千行长诗《醒神》,千行长诗《天鹅颂》,八卷本《陈仓进城》系列小说集,长篇小说《后土寺》《止痛药》,长篇非虚构《预言家》《动物忧伤》,中篇小说集《地下三尺》《再见白素贞》,散文集《月光不是光》等。曾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第三届三毛散文奖、第三届中国星星新诗奖、《小说选刊》(2014-2015)双年奖、《人民文学》第四届美丽中国游记征文奖、首届陕西青年文学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散文集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优秀作家贡献奖等各类文学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