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最大的电子病历公司，为何永不上市？

在Epic系统公司的年度客户会议上，朱迪·福克纳（Judy Faulkner）在一艘6英尺高、需要两个员工拖动的塑料天鹅船的引领下登台亮相。七千名医疗行业的高管带着困惑的神情目睹了这一幕，但又忍俊不禁，想知道为什么这位年收入达49亿美元的公司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其医疗记录软件为全球3.25亿名患者服务——会在脖子上戴着一个由白色羽毛组成的花环，头顶的翎羽上还插着几根羽毛。

福克纳解释说，这是她对世界伟大故事讲述者之一“鹅妈妈”的现代诠释，但她自称为“天鹅女士”，而不是“鹅妈妈”。（鹅妈妈是欧洲童话故事中的一个经典角色，其形象是一位为儿童讲述或编写童谣和故事的老妇人。）

“每年穿着夸张的戏服出场，我都觉得自己有点傻，”福克纳对观众说。这些观众每年都会前往威斯康星州乡村小镇维罗纳，朝圣般地来到Epic这座占地1670英亩、以书籍为主题的独特总部，听取有关电子病历这项令许多普通医生又爱又恨的技术的最新消息。但她对此是这样解释的：“你必须通过笑声来学习，通过娱乐来教育。”

福克纳曾经是一名计算机程序员，1979年在一个地下室里创立了Epic。这家公司从一开始就不走寻常路，甚至在公司着装要求上也是如此：“有客人造访时，你不能赤身裸体。”

虽然许多竞争对手，如Cerner（现为Oracle Health）、Allscripts（现为Veradigm）和Athenahealth都通过接受风险投资、并购、上市再私有化的方式实现了发展壮大，但福克纳始终拒绝任何外部干预。这种心态也被铭刻在Epic公司总部浴室墙上的《Epic十诫》的前两条中：

—不要上市。

—不要被收购。

她计划将这种状态一直保持下去。

现年81岁的福克纳与美国现总统乔·拜登（Joe Biden）同龄，拜登因辩论表现不佳而引发了关于其年龄、健康和是否适合担任总统的质疑，并最终导致他放弃了竞选连任的计划。而福克纳的主题演讲甚至持续了一个小时24分钟，她在接受《福布斯》采访时表示自己没有退休的打算。“如果你退休了，你就没有太多生活目标了，”她说。“（工作）让你保持活力和动力。当你所做的事情比你自己更重要时，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在过去45年里，福克纳成为了美国价值4.5万亿美元医疗系统中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

据健康信息技术研究公司KLAS估算，在美国89万张左右的病床中，有一半以上的病人使用Epic的软件。目前最大的未知数是，在福克纳这位严苛且具有远见的领导者不再掌舵后，Epic是否还能维持市场主导地位。此外，医院市场已经趋于饱和，Epic的下一步增长将需要开拓新的客户群体，比如健康保险公司、医疗设备公司和实验室。该公司最近的一次行动还引发了反垄断诉讼，指控Epic在电子病历领域实现了垄断，Epic公司则驳斥这些指控为“毫无根据”。（《福布斯》是在诉讼前对福克纳进行的采访。）

福克纳表示，她已经制定了一项计划，可以确保Epic永远保持不上市、独立和员工持股。她目前拥有Epic近一半（“40%多”）的股份，《福布斯》估算她的身家约为77亿美元。公司的其余股份则由员工和福克纳的一些家族成员持有。她拒绝就公司当前的估值或类似公司的上市交易情况发表评论，比如Oracle公司在2022年以280亿美元收购长期竞争对手Cerner的交易。

福克纳持有Epic所有的有表决权的股份，在她去世后，这些股份将交由一个信托基金控制，该信托基金由她的四位家人——80岁的丈夫戈登（Gordon）和三个孩子——以及Epic的五名长期高级管理人员共同管理。她说，根据Epic“十诫”制定的信托规则禁止该公司上市、出售或收购，并规定下一任首席执行官“必须是Epic的长期员工和软件开发人员”。一个由最多三名Epic长期医疗保健客户组成的独立监督委员会将充当信托保护人，并“起诉任何不按规则投票的人”。

福克纳已经开始向Epic出售她的部分无表决权股份，所得收益将捐给她于2020年设立的“根基和羽翼”（Roots & Wings）家族基金会。她的慈善事业主要关注儿童的早期发展，包括健康、教育、安全以及儿童和家庭的基本需求。福克纳的无表决权股份将面向Epic员工出售，她说：“这些股份最终将几乎全部归员工和我的家人所有。”

Epic园区内有一座以《爱丽丝梦游仙境》为主题的建筑，员工可以坐滑梯在各个楼层之间通行。图片来源：JAMEL TOPPIN/THE FORBES COLLECTION

要成为Epic公司1.4万名员工中的一员，需要通过比常春藤联盟大学更严格的筛选。

福克纳说，去年有超过37万人申请了Epic的岗位，但公司只聘用了约2,000人，招收比例只有约0.5%。Epic公司的每位员工都有自己的办公室，园区里有各种奇幻的建筑——有的建筑里，巨大的乌贼触手从地板上伸出，致敬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有的建筑以《爱丽丝梦游仙境》为主题，内设滑梯，可以把员工带到一个“上下颠倒”的世界，那里的吊灯和楼梯似乎脱离了地心引力的影响；有的建筑则被称为“巫师学院”，里面有一个国王十字火车站的复制品，致敬《哈利·波特》系列。福克纳称，Epic的设施成本约占其运营成本的8%，而员工成本则占到了82%。

这种充满奇幻的环境旨在激发创造性的解决方案，以应对现实世界技术挑战。福克纳说：“你不知道这个世界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精彩的变化——就像人工智能、互联网，甚至手机的广泛使用——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正因如此，她将未来大部分产品开发的重任委托给了监督Epic每条业务线的员工——Epic的新功能几乎都是在公司内部开发。

福克纳说，这种由公司内部员工全权掌控的思维是Epic超越竞争对手的核心所在：由于Epic从未收购过其他公司，因此它不需要搭建连接一种软件和另一种软件之间的桥梁。从1992年到2024年电子病历市场的整合树状图佐证了福克纳的观点。Allscripts、Cerner和Athenahealth的树状图呈现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分支——每个分支都代表一次合并或收购，而Epic是一条直线。“很大程度上，这是客户选择我们的原因所在，”她说。“理论上，你以为这些（分叉）只不过是可以协同工作的不同界面，但它们的协同并没有那么顺畅。”

今年8月，在飞抵威斯康星州南部的密尔沃基机场参加Epic举办的年会时，Epic的许多客户却遇到了Epic的一位强大对手的另类“欢迎”。在通往行李领取处的路上，多块电子屏幕上闪烁着总部位于德克萨斯州奥斯汀的科技巨头Oracle的数字广告：“可以自由流动的数据？这才是史诗（epic）般的壮举。请选择Oracle Health。”

在过去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电子病历市场一直被认为由Epic和Cerner双方垄断，后者于2022年被Oracle收购。

但根据健康IT研究公司KLAS的数据，最近Epic一直在壮大，而Cerner（现名为Oracle Health）却一直在萎缩。根据KLAS的数据，2023年，Epic是美国唯一一家“实现市场份额净增长”的电子病历公司，覆盖面增加了153家医院（许多隶属于更大型的医疗系统）和28,788张病床。而最大的输家Oracle Health同期则失去了71家医院和15,392张床位。福克纳说，Epic在14,000名员工中仅用8名销售人员就实现了这一成就。“我们奉行的是被动销售。我们不会主动推销，“她说。“我们的销售人员没有佣金，他们没有任务配额，也不会打推销电话。”

Oracle公司执行副总裁、前特朗普政府下的美国医疗保险与医疗补助服务中心（CMS）负责人西玛·维玛（Seema Verma）对KLAS的数据提出了质疑。维玛在一份声明中说：“仅仅依靠电子病历（EHR）不足以解决医疗网络面临的所有问题，这些问题包括从人力配置、供应链问题、财务、患者参与到安全问题等各个方面。Epic永远不会涉足解决这些问题的业务，而KLAS目光短浅的研究并没有考虑到这些挑战。这就像在橄榄球比赛中只计算跑动码数，却忽略了达阵得分。”

当被问及Oracle在Epic的“主场”花了多少广告费时，维玛回答：“远低于客户安装Epic时花的钱。”在大型医疗系统中安装Epic的费用可能高达数亿美元，这也使得Oracle的两位客户——位于盐湖城的Intermountain Health和位于匹兹堡的UPMC——正在转投Epic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Epic创始人福克纳表示：“我觉得我们从未真正关注过竞争。”不过，在Epic的年会上，还是有大约6分钟的时间用来播放新获客户的幻灯片，其中包括被取代的竞争对手公司的名称。

因为忠实于福克纳“不出售或收购其他公司”的准则，Epic在外有了一个“不与他人合作”的名声，尤其是让初创企业很难获得数据访问权限。但福克纳对此提出了异议：“我们与许多公司共享数据。”她说，有707家公司至少与一个Epic站点有实时数据连接。“我们遵循规则，提供所有必要的内容，以便人们可以获得数据，但他们通常不会满足于此。”

前Epic员工、现任健康IT咨询公司HTD Health数据共享业务负责人布伦丹·基勒（Brendan Keeler）告诉《福布斯》，Epic和Oracle之间的真正区别在于它们对待希望访问底层数据库基础设施的应用开发者的方式不同。基勒在“Health API Guy”博客中讨论这些问题时表示，Oracle为开发者提供了一个更为自由的沙盒环境。而Epic则对知识产权有着极高的重视，不希望其他公司在其数据库上运行分析。尽管Epic因这一点饱受开发者诟病，但基勒表示，在公开承诺到2025年底让所有客户都使用新的全国医疗信息交换系统（TEFCA）方面，Epic是走得最远的一家公司。

尽管Epic在大型医疗系统中赢得了胜利，但市场份额的新战场将发生在邻近的医疗组织之中，如健康保险公司、医疗设备公司、实验室和制药公司。Epic正在通过一款名为“Health Grid”的产品向这些领域进军，这款产品将这些不同的市场参与者连接在一起，便于更顺畅地传输患者数据，取代目前的传真、电子邮件、光盘和PDF文件系统。但这绝非易事，因为几十年来关于报销率的合同争斗以及复杂的处方和手术预审批流程，医院和健康保险公司在共享数据方面的关系尤为紧张。

双方一直在尝试使用人工智能来加快这些从前只能依赖电话、纸质文件和传真机的流程，但也有人担心，如果双方分别建立各自的管理机器人，这将导致机器人之间的拥堵，而不是人为的堵塞。“如果我们不改变方向，我认为我们正在走向一场AI与AI的战斗。”Epic总裁苏米特·拉纳（Sumit Rana）在公司年度会议上表示，当时他也装扮成了比利时的漫画人物丁丁（Tin-Tin）。

Epic表示，它目前有100多种不同的AI工具处于开发的各个阶段。在年会的一场现场演示中，病人和机器人就手部手术后的恢复情况进行了交流，包括使用手机摄像头对手腕旋转进行实时分析。Epic研发高级副总裁塞斯·海恩（Seth Hain）强调，这个机器人是一个尚未发布的原型，但它表明Epic正在考虑部署AI机器人，以便在患者与医生和护士的就诊间隙提供建议。

当被问及她对这一原型的看法以及它对Epic未来在患者护理中的角色意味着什么时，福克纳表示：“他们（员工）在做的事情有很多是我不知道的。Epic之所以能成功，部分原因是我们的员工都对自己的工作负责到底。”

在与福克纳办公室相连的会议室里，墙上贴满了几十条励志名言。这座会议室位于Epic园区上建造的第一座大楼——“仙女座”（Andromeda）。被问及她最喜欢的名言时，她第一反应是美国共和党官员纽特·金里奇（Newt Gingrich）的一句话，然后很快想起了另一句。“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有人问他的会计师自己是否可以就此退休并过上安逸的生活，而他的会计师告诉他，‘可以，如果你下周去世的话。’”

本文译自：

https://www.forbes.com/sites/katiejennings/2024/09/30/epic-systems-billionaire-judy-faulkner-private-independent-never-ipo/

文：Katie Jennings

翻译：Viv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