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后期,晋国内部六卿在执政过程中互相斗争。随后,赵氏、韩氏、魏氏、范氏、中行氏、智氏等家族进入了下一轮吞食游戏。他们的封地犬牙交错,对诸卿互相牵制,对外扩张有激励作用。
随着力量的积蓄和膨胀,赵家原有的地区已无法满足需要,进一步向外拓展空间就成为赵氏发展的必然选择。为了避免和其他封君发生直接冲突,就只有选择北上戎狄扩地,以及向东去华北平原扩张。
在扩展实力的过程中,以简子为宗主的赵氏正宗,和以赵午为中心的邯郸赵氏发生了激烈冲突。公元前500年,赵简子和赵午联合攻打卫国,最后以卫国进奉500户人质双方言和。当时这五百家安置在邯郸。公元前497年春,在董安于的筹划下,赵家坚城晋阳城建成。赵简子要求伐卫获得的500家迁到他的封邑晋阳,作为自己充实后方基地的储备人口。赵午以为赵简子是赵家大宗,所以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但是实际上两支赵氏分立已久,而且两边的封地距离遥远,一旦卫国直接对邯郸动手,那么这500户可以作为人质要挟对方。为两头都不得罪,对外还宣称是赵氏的赵午去侵扰齐国,准备掠夺对应数目的人口送给赵家宗主抵数。这一举动,将卫国和齐国都推到了赵简子的敌对面上。这一漂亮的甩锅让赵简子大怒,将赵午骗到晋阳,并且杀了他,派人到邯郸通知当地的赵氏,让他们另立大夫。赵午之子赵稷和赵午家臣涉宾,联合范氏和中行氏对抗赵简子。中行氏和范氏的宗主,不但不听晋公对于邯郸叛乱的调遣,反而于公元前497年起兵攻打赵简子的封地晋阳。面对赵家和这两家的厮杀,认为实力相对较弱的范氏和中行氏去攻打实力较强的赵氏,正好是重新洗牌的大好机会。剩下的几家大夫出于重新整合资源、扶持亲信上位的目的,与范氏内部反对人士达成协议:通过朝见晋定公,扶正两家内反对派的位置,趁机将荀寅和范吉射逐出晋国。而智氏还有趁机削弱赵家,遏制其崛起的私心。在智氏宗主朝见晋定公之后,智韩赵三家合兵围攻对方的首府。另一边,范氏和中行氏在叛乱中,不满晋定公对于韩赵魏智等家族的纵容。对于智氏联合晋定公宣布自己是叛逆的行为感到震怒,居然想到劫持晋君。这一流产的疯狂计划,将晋国国人和四大家族都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韩赵魏智暂时结成了脆弱的联盟对抗剩下的两家;而赵简子暂时转危为安,得以松一口气。赵鞅喜爱的青铜器子作弄鸟尊 秦赵都出自以鸟为图腾的东夷在被国君和四家贵族钦点为反贼,且遭到重创后,中行和范氏残逃到黄河沿岸的卫国旧地朝歌固守。现在,智氏想扶正范氏和中行氏内部反对派,以此巩固自己的势力;可晋定公还有韩赵魏两家都明白智氏的用心,于不希望智氏就此座大,表示希望晋国之后是四卿执政,以达到权力的相对制衡。在维持六卿并立的尝试失败之后:智氏遂向赵简子施加压力,诬告是董安于教唆范氏和中行氏叛乱,暗示他杀掉赵氏重臣董安于。董安于作为高级家臣,为了保全赵氏和晋国的安定,自杀而亡。公元前496年,以韩赵魏智四家联盟组织的晋军向范氏和中行氏盘踞在朝歌进行进攻。卫、齐、宋、鲁、郑等国为援助范氏和中行氏也纷纷派出援兵,原来只限于晋国内部新贵族之间的斗争进一步演变成晋国同东方邻国之间的战争。期间双方交战频繁,除了晋国大夫们互相拔除领地附近的敌方据点外,双方都采用间接战略来牵制对手。久而久之,正面对抗依旧不可避免、其中最著名的战役,莫过于公元前493年,爆发在黄河附近的铁之战。公元前502年,由于赵简子的骄横和羞辱,一直依附晋国的卫国被彻底激怒,年长的卫灵公决定倒戈齐国反晋。在鲁国,随着窃国的阳虎被驱逐,之前阳虎的亲晋外交策略被完全废除,取而代之的是联合齐国对抗晋国。于是,齐鲁卫等国组成了联盟,一起挑战晋国摇摇欲坠的霸权。孔子主持的有礼有节的夹谷会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当初因赵氏麾下两位大夫涉佗、成何侮辱而反晋的卫灵公去世,让赵简子看到了击破晋国内外之敌勾结的机会。为将亲齐的卫国变成自己的追随者,也是为切断范氏和中行氏残部的外援,决定出兵协助因为桃色事件流亡晋国的卫太子蒯聵拿下卫国,瓦解列国同盟。作为重要家臣,阳虎也在军中。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晋军特意选择在黄河下游的渡口,在夜间偷偷地过河;为了兵不血刃的为卫国流亡者打下一片根据地,作为他逐步夺权的基地,晋军看上了黄河沿岸的戚邑。卫国太子化装成齐鲁地区为卫灵公奔丧的使者,通过掩人耳目的方式,一行人直接进城。在公布身份后,城中居民也没有进一步抵制,而是接受了流亡太子回国的事实。赵简子就这样给了太子蒯聵一个据点,供他去组织反攻。不久,齐国人要支援占据朝歌的范氏和中行氏军粮。1000车军粮由郑国军队负责押送,准备将粮食送给叛军;而范式宗主士吉射也带兵亲自出城迎接。为了避免自己受到郑国和叛军的前后夹击,也为进一步孤立缺衣少食的邯郸,赵简子决定从戚邑主动迎战,先击败郑军,夺取粮草,加强晋军长期围困朝歌叛军的实力。虽然齐郑联军看起来比赵军多,但是之前击败过郑国,颇有军事才能的阳虎自告奋勇地建议:先用虚张声势的方式,给战车多插旗帜,以制造己方人数与对方旗鼓相当的假象;其次是让主帅赵简子带兵上前诱敌,等待敌军因此而全军出动之后,再由曾经多次击败过郑国军队的阳虎带人上前迎击郑军。由于阳虎身材魁梧,长相奇特,而且个人武艺不错,足以起到威慑对手,出其不意的效果。接下来,一行人按照传统的军礼仪式。虽然之前有过多次占卜,但是依旧架不住赵孟发自心底的担心,结果这一过程,被赵氏的家臣丁乐打断。他努力鼓励赵简子奋力出击便是,才制止了赵简子的继续占卜。面对晋军,赵简子在战斗前动员士气讲话。除宣布范氏和中行氏的非法僭越之外,还做出了反传统的诱人承诺:上大夫获得一个县作为封地,下大夫获得一个郡,士人可以获得方圆十里之地,平民有任职的机会,奴隶可以获得平民的身份。如果作战不力,各种级别的参战者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大夫会受到绞刑,死后用三寸厚的桐木棺,不在用衬板和外椁,用没有装饰的马装运棺材,不要葬人本族的墓地中......这种看战功而不看血统,看实力而不看名位的做法,正是阳虎期待了一辈子,但是却无法获得的机会。由于这是帮卫国储君夺取君位的战斗,所以赵简子让卫国太子给他担任车右,也就是负责持戈、保卫主将的勇士,一般由主将的亲信或者高级家臣担任。赵简子这次让太子担任车右,一是因为春秋时代一般是默认君主和太子的战斗力最强。而且赵简子也不希望扶持一个没有战功的绣花枕头当盟国君主。由于卫国太子蒯聵此前只经历过各种军事训练,还没有正式的作战经验,所以看到数目庞大的敌军,不免心生紧张,而且还吓得一度想抛弃战车逃跑。但立马被御者斥责为懦弱不堪,这才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恐惧。情绪稍微安定后,卫国太子向祖先祈祷,祈求获得祖先们的庇佑:“远孙蒯聵谨告吾皇祖文王、烈祖康叔、文祖襄公:郑胜搅乱常道,晋国处在危难之中,不能平定祸乱,派赵鞅前来讨伐。蒯聩放弃安逸,立于持矛作战的行列里,谨敢祖先们祈祷保佑,不要断筋,不要折骨,脸上不要受伤,以成就大事,不给祖宗们带来羞辱。对死生的命运,我不敢奢求定数,对精致的佩玉我绝敢不爱惜。”从这段祷告词中可以看出,太子可能面容英俊。所以会祈祷祖先,不要让自己破相。而且,骨折、断筋、破相,都是那个年代车战贵族必须承担的风险:战车车厢整体十分简陋,一旦车战甲士被击倒或者坠车,就有骨折的危险;步战中一旦不慎,就可能被敌方的戈、斧钺割喉、扫腿或断臂,或者被戈外胡推杀;由于缺乏使用护面或者面具头盔的传统,脸部作为脆弱而且大面积裸露的部位,很容易被剑、矛、戈打伤。因此春秋贵族在缺乏保护的战车车厢上奋勇杀敌,还要全身而退,确实是考验武艺和驾车技巧的难事。面对郑军十分庞大的阵容,以及车轮压过地面时的隆隆巨响,不仅是卫国太子,温邑大夫赵罗甚至吓得都不敢站起来。结果还是驾车的驭手将他绑在了战车上,以至于驭手只能向军法官解释,主将这是疟疾发作才会如此出丑。考虑到先秦贵族圈的一体化程度很高,每个贵族有任何逸闻,都会被同僚们在会盟与酒宴上大肆传播,然后传到史官那里。虽然有的流言不免有夸张的嫌疑,但是大都能反映人物的性格和当时上层社会的思想。这细腻的一笔,体现了《左传-哀公二年》的记载,在言简意赅之余,还能记载激战中人类微妙而私密的情绪波动。按照“宁我薄人,无人薄我”的原则,赵简子驾车一车当先地冲锋在前,主动发起冲锋。对面的郑国战车兵发现敌军率先出击,于是也被迫启动车马迎战杀敌。其实按照春秋时代“郑昭宋聋”的传统,郑国人以善于变通,善跳阵营,不坚守盟约而闻名列国。更何况这次交锋,其实郑国只是为叛军运输粮草,所以没有打算拼死作战。战斗一开始,武艺精湛的郑国战车射手就精确命中赵简子肩膀。在战车错縠的时候,对面的郑国车战甲士就横戈击中了赵简子的头盔,简子被打得血肉模糊,口中牙齿都连碎几颗,对着弓袋吐血不止。事实上,这一击十分致命,对方很可能是直接对着赵简子的脖子扫击的。春秋时代的戈,其实是持匕首的手的延长版:但戈援和木柲的角度大致形成了100度左右的弧度,所以戈胡部分具有更强的切割与劈砍功能,而这一结构非常有利于战车交错时的互相攻击。相比于矛,戈不仅可以啄击、还能横扫,非常适合车战。所幸这一击没有切中咽喉,所以赵简子侥幸躲过一劫。但是由于赵简子冲锋过于靠前,就连赵家主帅的军旗都一度被郑国人抢走,看到主帅深陷危机之中,卫太子蒯聵在战斗中拼命保护主将,并在战车陷入敌阵之后下车步战,驱散了靠近战车的敌方步兵,然后吸引敌军追击。由于战车经历多次错縠-转向-反冲的过程,在激烈摩擦众,赵简子座驾的靷因为反复转向而被磨断。辛亏是出身贵族的驭手驾车技术高超,所以保全了车体的完整,战车一旦散架,全军都会陷入难以预料的状态。而赵简子则继续在战车上继续擂鼓进军,持续向全军发出指挥号令。激战中,身材高大,打着自己旗帜的阳虎突然出现。郑国贵族们看到这个曾经可怕的对手亲临战场,为之一震,而阳虎也奋力冲杀,为身后的大队步兵开道。经历了一番激战,在阳虎的策略调度下,第一天人数较少的晋军和人数较多的郑军打了个旗鼓相当。在整个春秋时代,夜间几乎是公认的不交战时间。除戎狄灭卫时,曾在夜间追杀逃出国都外,夜间默认是修整、整军、外交的时间。比如著名的烛之武就是“夜缒而出,见秦公”。在鄢陵之战的夜里,在前线军营中,“穀阳竖献饮于子反,子反醉而不能见”,大将敢于在夜里痛饮,说明当时人默认夜间不会开战。楚庄王围攻宋国时,宋国不堪其扰,宋国右师华元夜间潜入楚国军营,“华元夜入楚师,登子反之床”,迫使子反和宋国结盟,将包围军后撤30里。这一方面说明当时人们默认夜间不是军事行动的时间,而且各国军队的夜间营地设防都不是很严密。当天的夜里,一次意外事件影响了战役的走向:之前受惠于赵简子的范氏税务官公孙尨为了报答赵简子的不杀之恩,于是带领自己的500人侍从部队,自发夜袭郑国军营。由于周王室贵族刘公将一份土地献给了范家,以支持范家叛乱;公孙尨前往征税,结果被赵军逮捕。赵简子认为这是为主公尽忠的行为,于是没有杀他。现在公孙尨趁着主公的军队没有彻底赶到,想报答这份恩情:这500步兵以郑国友军身份发动突袭。他们孤军深入,前往郑国大夫子姚的营帐中夺了赵家的主帅旗,并将其送回赵家。虽然公孙是范氏的家臣,但是这个行为纯属他报答恩主的贵族礼仪,与战斗大局无关。可正是这一行为,导致了郑军营地被打破,在疲惫和混乱中,晋军发现敌人壁垒被破,于是鱼贯而入,冲入郑军营地,赵军取得了最后胜利。为避免损失,郑国军队在几个贵族战车队的断后下全军溃败,齐国支援范氏和中行氏的1000车军粮全部被赵军缴获。郑国的几个大夫之姚、之般、公孙林负责殿后掩护退军,并用精准的箭术奋力射击赵家追军。在他们的奋力狙击下,赵军的前锋部队大多战死。赵鞅不禁感慨,就连中小诸侯国也有如此善战的武士,看到主要目的:切断敌军对朝歌的包围,并夺取了叛军粮草,于是下令停止了对郑人的屠杀。而叛军在意识到粮草被劫后,只能退回朝歌城继续负隅顽抗。战役结束后,晋军批量处理阵亡者遗骸,将他们葬在不易遇到洪水、不易被挖掘的高地上。这一举措在文物方面也有证据。2000多年之后,河南濮阳的西水坡遗址出土了大量的晋国阵亡将士骸骨,32个排葬坑自北向南整齐排列,每排4个,共8排。每个排葬坑东西长约7·5m,南北宽2·5m,深约0·6m,经推测,全部的阵亡者遗骸共有2700具,而且经人类学研究发现。这些战死者尸骨均是男性青年,年龄在20--35之间。有不少骨架上有箭头及剑砍、枪刺、锤击等痕迹,有些箭头、枪头还嵌在头骨、肢体骨之中。有一些尸骨无头颅,还有人有一些头颅而无尸骨。在摆放体位上,这些战死者都遵循脚南头北的原则,符合春秋时代的传统。在击败范氏和中行氏的外援之后,随着智氏宗主的去世,赵简子继续一鼓作气,加强对盘踞朝歌的范氏、中行氏军队的围攻。这两个人先从朝歌逃到邯郸,又从这里逃到鲜于、临邑。最后在柏人被赵家部队围追堵截,九死一生才逃亡到齐国获得庇护。这两家出局,让晋国六卿轮流执政的局面被4家分权所取代。四家会在未来进行更加激烈的政治斗争。残酷的铁之战,成为了“简襄之烈”的血色注脚,见证了赵家化家为邦的残忍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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