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的困惑与探索
文摘
电影
2024-09-20 17:03
北京
是枝裕和导演从拍摄电视台纪录片起步。先后拍摄过《另一种教育》《但是…在这个扔弃福祉的时代》《我曾经想成为日本人》《没有他的八月天》《当记忆失去了》《当今世界(河濑直美与是枝裕和之间的通信)》《Cocco的无止尽之旅》《石碑》等纪录片。从中可见,是枝裕和关心儿童、教育、社会福祉、自杀者、记忆与遗忘、社会冷漠与遗弃问题、日本人心理困境、战争与死亡问题…不管流行文化上怎么宣传治愈系,是枝裕和导演终究是一个关注社会、关注世界问题、关注人生意义的导演。是枝裕和十分崇拜侯孝贤,很年轻的时候,就跑去中国台湾,拍摄纪录片《当电影映照时代:侯孝贤和杨德昌》。相比于小津安二郎电影中的端庄、精致、抽象,是枝裕和更赞同侯孝贤电影中的日常生活与真实生命。甚至在拍摄第一部电影《幻之光》时,是枝裕和拿着拷贝询问侯孝贤导演的意见,侯导说:你一定是死板地对着分镜头拍的,而不是关心现场的环境和演员,所以没能接近真实。这一建议深深影响到是枝裕和后来的创作。最开始,是枝裕和更喜欢成濑巳喜男的电影,因为小津安二郎对一个空间的处理往往从正面拍摄,压缩空间的立体感,凸显平面感,维持极具秩序感的构图,从而体现一种稳定而理想的日本生活,恍若乌托邦。而成濑巳喜男处理空间,多拍摄空间的角落,从而增强空间的立体感。是枝裕和在这个基础上发扬日常感,例如《如父如子》的摄影构图在追求美的同时,尽可能留一些“琐碎余味”在画面边缘,使之更生活化,更接近平民百姓的生活。相比之下,小津的电影就是极致的刻意。加之小津安二郎多用50mm焦段的镜头,而成濑巳喜男多用40mm与60mm焦段的镜头,是枝裕和的电影更多使用40mm与60mm焦段的镜头。因为很多采访人询问是枝裕和是否有意继承了小津安二郎的美学,在多次澄清他更喜欢侯孝贤和成濑巳喜男后,是枝裕和开始思考自己与小津安二郎的相似度,并且开始从小津安二郎导演作品中汲取新的营养。山田洋次也是一个喜欢小津安二郎的导演,还为此拍摄了很多直接改编自小津电影的同名电影,但山田洋次与小津安二郎最大的不同,就是山田洋次是真正在意平民生活,山田洋次真正关注日常的温暖,在这点上,小津对人性凉薄的态度略显悲观。是枝裕和在拍摄电影之前,会写影像小说,是名副其实的作者导演。原创的影像小说和电影有:《下一站天国》《距离》《无人知晓》《花之舞者》《步履不停》《奇迹》《回我的家》《如父如子》《比海更深》《第三度嫌疑人》《小偷家族》《真相》《掮客》。20多岁就写好的《下一站天国》灵感来自刘别谦的电影《天堂可以等待》,创意只借鉴了开头而已,但是影像小说说服不了出品人冒风险投资。出品人说,你不如拍《幻之光》,这个别人写的小说已经有名气了,干脆ip改编吧。于是,是枝裕和拍摄了第一部改编电影《幻之光》。《无人知晓》的小说也是一早写好了,等了10年,才有人出钱拍成电影。可惜在拍摄《无人知晓》之前,是枝裕和的母亲还在为儿子的前途担忧。是枝裕和前几部作品票房都不太好,再加上日本90年代经济泡沫,投资锐减,观影下滑,日本电影衰退,平成废宅纷纷躺平,是枝裕和导演还能坚持理想,持续原创,坚持表达,做一名作者导演,一路走来,想必遭遇太多坎坷。是枝裕和导演并不排斥改编电影,他时常去书店买很多小说和漫画,从已有ip中汲取灵感和故事,改编为电影作品。这一点与同时期的岩井俊二很像,只不过《情书》改编自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但并未主动买版权仅改改人名和情节而已。是枝裕和改编电影有《幻之光》《空气人偶》《鬼怪文豪怪谈4:后日》《海街日记》《有村架纯的休工期》《舞妓家的料理人》《怪物》《宛若阿修罗》……可见是枝裕和并不拒绝与他人合作,相反很乐于打破自身的局限性,去尝试新的题材,去融合他人的创作,这是是枝裕和电影中不闭塞、不孤独、不自私、不自恋、不决绝的原因。这个态度促进了是枝裕和的创作,也加深了他一贯的主题表达:情感联结、共同体、日常美学、非血缘家庭关系、温暖、治愈、记忆、走路速度……1、需要对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深切反省反思、认罪道歉。2、美国投掷原子弹在广岛长崎爆炸后给日本民众带来的生理毁灭与心理创伤。3、美国统治下的日本人内心的迷失感、不安感、自卑感。4、日本经济泡沫后,公司终身雇佣制瓦解,合同工激增;平成废宅生存无望,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丧、躺平、御宅族、性别对立”等文化成为主流。5、东京高度城市化带来的环境污染、儿童遗弃、色情泛滥、校园霸凌、老龄化孤独死等社会问题。6、震惊世界的日本水俣病、邪教地铁沙林毒气事件、福岛核泄漏、核污染水排放问题…面对这样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是枝裕和如何相信“民族”“国家”“公司”“信仰”这些原本提供意义的词语呢?是枝裕和如果相信“民族”,大和民族曾经发动大量侵略战争,神道教和军国主义将普通民众的生命碾成齑粉。是枝裕和如果相信“国家”,美国秘密统治下的日本,算是一个主权国家吗?这种国家能保护国民吗?是枝裕和如果相信“公司”,日本经济泡沫之后,终身雇佣制瓦解,人人都是兼职工,打三四份工还不能养活自己,社会福祉没保障,人人自危,人人自私,社会冷漠,遗弃频发,男女性别对立,断亲现象增多,孤独死增多。“公司”或者“社会组织”能尊重一个具体的人吗?是枝裕和如果相信“信仰”,日本出现的奥姆真理教等邪教,导致了沙林地铁毒气事件,其中信徒多为被社会遗忘遗弃的边缘人,无法获得与他人的情感联结,缺乏人生的意义感,不知何去何从。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导演,是枝裕和想要给身边的人找到一条重新具有意义的道路。关心相机与老照片、锅碗瓢勺、钢琴与画笔、浴缸与被褥、蒲扇与佛龛等美工的器物;关心暴风雨、海浪、沉船、蝴蝶、花草、墓碑、小巷、火车道、玩偶等美好的景物。我想用一个长镜头,一个段落镜头,一个景深镜头,缓缓俯瞰,缓缓推进,去跟随,跟随那一位打马过草原、饮马四姑娘山的诗人海子的身影……让我们暂时放下一切的烦忧与苦恼,暂时放下人与人的争斗、冷漠与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