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个月来，沙特的壮志雄心正在悄然变化。彼一时，利雅得豪情万丈，举国上下沉浸在万亿级项目带动国家转型升级的宏大叙事中。然而，低迷的国际油价侵蚀了“2030愿景”的资金基础。此一时，沙特政府不得不启动内部评估和清算，重新审视财政支出重点，将更多精力投入于项目规模的缩减和资源的合理分配。
在今年4月于利雅得举办的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会议上，沙特财政大臣Mohammed al-Jadaan试图向外界展现乐观姿态，但也坦承“2030愿景”的巨大融资需求与沙特预期收入之间存在资金缺口，“我们会改变方向和做出调整，会延长一些项目的周期，会缩小一些项目的规模，也会加快一些项目的进度。”
2023年度，沙特实际财政收入约3181亿美元，超出预算收入168亿美元，但依旧录得219亿美元的财政赤字。何故？赚得多，花的更多。全年实际财政支出3400亿美元，大幅超出2970亿美元的预算财政支出。
对此，国际评级机构惠誉（Fitch Ratings）分析认为，沙特面临的核心挑战在于如何在努力摆脱对石油收入的依赖同时，防止过度投资加剧公共财政负担，尤其是在长期低油价预期的背景下。
接下来，我们分别从收入端和支出端来分别看一下沙特的财政状况。
收入端：石油收入、非石油经济、外国直接投资三项来源参差不齐。
（一）自愿减产未能有效支撑油价，财政预算和经常账户面临双重赤字。
自2022年10月以来，沙特日均减产超过200万桶，但国际油价在今年9月中旬仍跌破每桶70美元的关口。据英国咨询公司凯投宏观（Capital Economics）估计，近年来沙特的财政盈亏平衡油价和外部盈亏平衡油价显著上升，已分别达到每桶105美元和85美元。这意味着沙特正面临预算和经常账户的双重赤字。随着OPEC+在全球市场中的份额逐步萎缩，沙特作为该集团事实上的领导者，有充分动机提高石油产量。但问题在于，即使沙特将该国日产量从目前不到900万桶拉高至1000万桶以上，仍难以完全满足财政需求。
2022年，沙特罕有地实现了财政盈余。众所周知，这一“惊喜”完全得益于当年国际油价的持续高位运行。不仅是财政有盈余，沙特的GDP也历史首次突破了1万亿美元。然而，当油价在2023年回落后，沙特的财政状况再次被打回原形，重新回到财政赤字状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预测，沙特2024年的预算总赤字将稳定在略低于2%的水平，但若石油减产政策持续，加上财政支出的增加，可能推升总赤字水平至GDP的3%左右。有咨询公司表示，得益于该国可观的外汇储备总量，财政状况总体仍处于可控范围内。
（二）经济多元化初见成果，紧缩性财政政策带来新挑战。
利雅得银行（Riyad Bank）数据显示，今年8月份沙特采购经理人指数（PMI）录得54.8，低于其长期平均水平56.9，是2022年初以来的最低水平之一。惠誉分析师Jan Friederich表示，沙特在第二季度的非石油GDP增长依然强劲，PMI的近期疲软反映了此前较高基数的影响。
继2023年非石油产业历史性地占据GDP近50%后，沙特统计总局（GASTAT）公布数据，2024年第二季度GDP环比增长1.4%，主要得益于非石油经济活动的推动。
2024年第二季度，沙特政府出现约40.9亿美元的赤字，仅达到财政部年度预测的35%，表明沙特在财政管理策略上有所转变，但紧缩的财政政策也是“双刃剑”，可能会对目前强劲的非石油GDP增长势头产生抑制。
（三）外国直接投资流量（FDI）不及预期，拓宽债市股市融资渠道。
另据沙特统计总局数据显示，2023年沙特FDI流入量为 190亿美元，没有达到国家投资战略中设定的220亿美元的年度目标，也仅为“2030愿景”中每年吸引1000亿美元外国直接投资宏伟目标的五分之一。
惠誉估算认为，沙特债务资本市场(DCM)的未偿余额在年中可能超过5000亿美元。与大多数G20国家相比，沙特的公共债务占GDP的比例相对较低，这吸引了中东地区和国际投资者的浓厚兴趣。2024年年中，外国投资者持有沙特政府发行债券的7.2%，而2022年仅为0.2%。这一数值的增长反映了沙特将债券发行纳入富时新兴市场政府债券指数和iBoxx全球政府债券指数等全球指数的积极成果。
沙特擅长推动政府控制实体的市场化、私有化转型，也有意进一步变现持有的优质国有资产以满足庞大的融资需求。2019年，沙特国家石油公司（Saudi Aramco）历史性首次公开募股（IPO）成功筹集了294亿美元，刷新了全球最大IPO的记录。今年6月，Saudi Aramco通过第二次公开售股出售约15.45亿股，占公司已发行股份的0.64%，募资规模超100亿美元。此外，该公司还在7月通过国际债券市场筹集60亿美元资金，现已启动第二轮国际债券发行。
支出端：超大型基建、巨额投资、工资薪金三项开支压力山大。
（一）万亿级基建项目亟需海量资金实现宏伟蓝图，部分项目被迫缩减。
据房地产经纪公司莱坊(Knight Frank)数据，自沙特2016年推出国家转型计划以来，宣布的房地产和基础设施项目的价值已超过1.25万亿美元。美沙商业委员会（USSBC）数据显示，2024年第一季度沙特各类工程合同发包额总值约320亿美元，同比增长79%，环比增长35%。
沙特正在筹备举办数项国际大型赛事和2030年世界博览会，场馆建设、基础设施升级等方面都需要海量资金支持。未来数年内，沙特将陆续迎来2027年亚洲杯足球赛、2029年亚洲冬季运动会、2034年亚运会等重大赛事，并且是2034年足球世界杯唯一申办国。此外，沙特致力于将2030年世博会打造成一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盛会。
据沙方测算，目前已开建的The Line建造难度过大，至2030年最多建成3英里，而其设计总长100英里。今年4月彭博社消息称，沙特大幅缩减完成项目的雄心，当前只优先考虑“第一个模块”，建造1.5英里，到2030年可容纳30万居民。
一位国际银行家指出，资金的有限性意味着沙特不可能同时推进所有计划。资金投入和预期回报之间的差距可能引发问题和不确定性，沙特已经在缩减部分投资。
（二）沙特公共投资基金（PIF）作为推动“2030愿景”的重要引擎，正以高频投资活动领跑全球，努力实现经济多元化转型，需要持续扩充资金储备。
截至2024年7月，PIF管理资产规模（AUM）已达9250亿美元，其中约76%的投资布局沙特国内，为本国累计创造就业岗位73万个。此前有测算显示，到2030年，PIF的资本需求将高达2700亿美元。惠誉国际公共财政团队主管Nilay Akyildiz表示：“预计沙特国内投资支出将从2024年的400亿美元增加到2025年的700亿美元，通过投资于旅游、文化、金融、能源、房地产，以及诸如NEOM和Roshn等五个超大型项目，增强私营部门的经济贡献。”
与此同时，根据政府的财政分析，PIF投资项目将进行重新校准。
（三）不断上涨的薪金支出既是吸引人才的重要筹码，也是政府财政支出的重大负担。
IMF指出，沙特2023年增加了超100万个工作岗位，主要集中在私营部门，创下自2015年以来的最快就业增长速度。这一强劲的就业增长表明，尽管存在缩减开支的讨论，但“2030愿景”仍在持续推动经济发展。
惠誉分析师Jan Friederich表示，沙特政府在过去一年对“2030愿景”项目的关注带动投资活动强劲增长，充分带动外籍人口就业，这一点在建筑行业表现尤为突出。
据Cooper Fitch估算，2024年沙特平均工资水平将上涨6%，这一增长旨在通过提供有竞争力的薪酬来吸引国际人才。尽管政府已经采取措施控制公共部门的工资支出，但沙特仍需应对大型基础设施项目和薪金上涨所带来的财政压力。
不容忽视的区域挑战
尽管沙特领导层主要聚焦国内发展，但仍需对地区动荡保持密切关注。沙特在加沙危机问题上保持警惕，强烈谴责以色列的行为，但目前尚无法直接参与解决。美国希望沙特能够与以色列达成长期和平协议，而这一进程无疑将受到美国大选结果的影响。
沙特的外交政策不可避免地受到地缘战略驱动因素影响。与伊朗和解即是表现之一，与叙利亚复交亦是如此。这表明沙特愿意通过外交手段解决区域冲突，与其过去在也门问题上的强硬军事立场形成鲜明对比。伊朗在新总统Masoud Pezeshkian也在积极寻求加强与沙特的关系，将双边关系视为其邻国政策的“关键”。但联合国大会上，伊朗总统发言中对美国的暧昧姿态，也让人感觉到德黑兰与华盛顿之间的关系或有所转圜。伊斯兰革命前，伊朗与沙特是美国经略中东的“双支柱”。在某种程度上，伊朗与美国走近，对于沙特而言更有可能是利空而非利好。
从华盛顿到特拉维夫，从德黑兰到莫斯科，国际社会正密切关注沙特外交政策走向。沙特作为地区大国的地位依然稳固，预计到2025年，其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力将进一步增强。
本文于2024年9月刊载于MEED网站，原文标题为《Riyadh is forced to reassess its spending priorities》，有兴趣可点击文末链接阅读。
最后，预祝大家国庆假期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