栋梁 · 山西丨苏丹:在现场用自己的光照亮历史

文摘   文化   2024-07-03 16:35   北京  

“栋梁——梁思成林徽因学术文献展”全国巡展山西太原-佛光寺站于今年6月29日—10月7日在山西太原千渡长江美术馆展出,并在五台山佛光寺设分展场以及举办开幕式。为配合本次展览,《建筑史学刊》公众号以“栋梁 · 山西”为栏目陆续刊发系列文章。今日向各位读者推送策展人苏丹教授的文章《在现场用自己的光照亮历史》。



回到现场的纪念是最精准的纪念,是从“那里”到“这里”的时空转化。图像和笔记、书信都是历史的印证,但是这些依然无法替代现场,因为唯有现场,才有身体的介入,才有灵性的开启。对于建筑历史而言,现场尤为重要,因为建筑不仅是环境的产物,还是环境的重要组成。


重返现场也因此成为最好的纪念方式。每一次重返都是对历史的一次返照,对于加深对历史的认知不可或缺。在历史的长河中,绝大多数肉身都是微不足道的。我们这些好奇的个体,总是借着自身卑微的光去照亮旅途,寻找历史。然而恰恰是在历史的现场中,身体才能获得外在的能量,此时此地自发的光亮才会陡然增强。建造的历史不仅是地域性的,也是由场所决定的。每一个建筑都和环境中的地理、物质、工艺、社会相关,这一环境在农耕时代几乎无法超越。在历史进程中,已建成的建筑就成为社会关系的载体,有时更是社区文化活动的中心。一座寺庙的生命形态不仅仅取决于信众的多寡或信仰是否延续,也会得益于文化的自觉,这方面五台山佛光寺即是一个典范。从公元857年开始,东大殿这座地处冷僻山间的雄浑殿宇,能够避开期间数不尽的天灾人祸而遗世独立。它的存在让我们得以窥视原本的唐代遗风,实属民族之幸事。


从现代社会开启以来,在全球化的大势之下,世界范围内的文明形态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接触和交融。交融的过程包含着接纳、汲取和覆盖,这也是个文化生态演进的重要阶段。现代主义脱胎于古老灿烂的欧洲文明,自然延续了它在各方面的基因,并作出试图主宰现代文明的强势姿态。和神学、哲学、文学相比较,建筑学是个综合性体系,是最具复杂性的学科。它一方面体现了思想、承载了艺术,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代表了其所处时代的最新科技成就。因此不同的文明都拥有自己独特的建筑历史和体系,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各阶段完备的体系都形成了自己的历史。因此在现代化的建设过程中,欧罗巴的建筑体系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延续。这种情形之下多元文化的格局在一定程度上被打破了,也必定会引起各派文化的自觉。建筑的民族性问题并不是虚构的,它是一个历史事实。文化的呐喊与挣扎、反抗充斥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始终没有平息。佛光寺的考古不只是一个历史中的技术工作,更是一个民族文化自强不息的事件。它的意义深远,影响广阔。


还有一些现场是复合型的,兼具了各方面因素,尤其人文。历史事件的发生对空间的作用就像食材和调料的关系一样,“菜”和“好菜”表面上看只有一些微小的差别,实质上已是两重境界。“好菜”是指经由高手烹饪的菜。从建筑本体来评价,佛光寺无愧于一座伟大的寺庙,它的布局依山就势,东大殿的建造构思精妙,其所体现的标准化设计思想是北宋《营造法式》的先声,反映了唐代建筑理性和浪漫的交织。更令人赞叹的是,作为一处木构建筑,它历经千年岁月的考验,幸运地躲过了各种灾祸,如有神佑。但今天我们谈到它的时候,一定会提及梁林在1937年7月5日那个惊天动地的发现,甚至会念及施主宁公遇在唐大中十一年间为重建而作的慷慨施舍。若无前者,这座千年古刹也就是掩映在山野间的众多古刹之一,绝不会获得如此出众的名声和如此显赫的地位。此时我们所说的现场不再只是一种物理关系,佛光寺对于我而言更是如此。第一次造访此地是在1979年“文革”浩劫刚刚终结后的时间里。那时五台山的许多古迹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满眼都是残垣断壁和遭受侮辱的偶像,丧失理智的、胡言乱语性的标语随处可见。但我的印象里佛光寺却是比较完整的,清静的。这也在于它的地理位置,在于它不便的交通。然而这种“隐没”对于自身历史的言表和中国的建筑历史的挖掘却是一种冒险,庆幸的是梁先生和林先生出现了,他们循着历史和现代两种图像释放出的依稀光芒来到此地。不仅仅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历史建筑也藏身田野,站在田野既是回溯历史,也是展望未来。


我第二次“拜访”佛光寺是在建筑学专业的课堂上——1985年的哈尔滨,梁先生和林先生的弟子侯幼彬先生给我们讲授中国古代建筑史,当老师讲到了佛光寺,我眼前忽地一亮,感觉这简直就是一次意外的相逢。这一次我开始了解到这座记忆中苍劲古朴的庙宇,竟然是中国建筑自证历史的重要个案。同时我的老师亦提及梁先生和林先生在此的发现,和对于中国建筑历史书写的不朽功绩。当时的课堂上,我是所有学生中唯一到访过这座伟大历史建筑的人,我为自己曾经的误打误撞感到幸运,一种骄傲感油然而生。


之后的四十年时间里,我又多次重返此地。其中有几次是与中国建筑学会的同仁重走梁林考察古建的道路,那是一种致敬先辈并激励自己的行动。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几乎每一次到访这个魂牵梦萦之地都会收获一些新的历史信息,每一次都会对这个场所有新的感悟和认识,每一次走在山路上看到那座山门时都会心潮澎湃。


最近的两次访问,其中之一是为了筹备2021年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栋梁”展,我们为了把展览做得更加生动而进行了一次现场体验活动。那一次和这座古建筑对话的时间很长,从抵达时的整个下午一直到晚间,目睹它的身影从辉煌幻化向神秘。第二天清晨又再次拾阶而上向它问安,望着它在晨曦的朝雾中已变得清癯的面孔我在想:千百年以来,这座大殿接受了多少香客的朝拜,多少建筑学人的瞻仰,不得而知。而我的确算是个幸运的人,从陌生到敬仰再到执笔为它述说,这个时间整整用了42年。而最终佛光寺在《栋梁——梁思成诞辰一百二十周年文献展》中的呈现形式却是虚无,我使用了一种通过主客体的转换,去隐喻古老的物质建造幻化为生命体的创作观念。展厅里的佛光寺只是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空盒子,在现场看上去像一个黑洞一样迷人。黑盒子刻意保留了东大殿的平面比例,形成了影射历史真实场所的一个空间符号。


本次《栋梁》山西展的开幕式设在东大殿旁举行,此举当是一个精准的投射,此时此刻是场所中积聚的能量被点燃的时刻。借这个机会我再一次回到历史的现场,来到佛光寺这个伟大的场所。尽管时光飞逝,梁林在此的故事已过去87个春秋,物是人非,感触颇多。


一次次的现场回顾如对那一刻的一次次曝光,历史认知是一个漫长的生命过程,历史成像的过程也是如此,多少来来往往者如同过往的云烟,但唯有那几个身影永在……


2024年6月22日





建筑史学刊
建筑历史领域专业学术期刊,由机械工业信息研究院和清华大学主办,是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原有《建筑史》和《中国建筑史论汇刊》的延续与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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