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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
一个人将要背叛你的时候,听他讲话的声音就知道了。他的话尽管讲得好听,但语气里头一定有许多歉然,随时都有惭愧之意流露出来。古人说:“心不负人,面无惭色。”他要想背叛你的时候,言行都有亏歉之意,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
“中心疑者其辞枝”。这个叫心相,不是面相,不是看鼻子眼睛的,由心而发的,便叫心相。中心有疑惑的人,他讲的话是“枝”,就是不谈正题,说了半天,讲了很多理由,事情结果如何?没有说,永远不作正面回答,这就是“中心疑者其辞枝”。
“吉人之辞寡”。凡是大英雄大豪杰,成大功的人都不会乱说话的,一个共通的特点,都是“沉默寡言”四个字。话多的人,唧唧喳喳的人,不管他的命多好,也已经被他唧喳完啦!所以成功的人一定是沉默寡言的,很少讲话,要讲话一定简单明了,就是“吉人之辞寡”。
“躁人之辞多”。粗躁的人话就多啦!经常听他唧唧喳喳半天,不晓得他到底说的是什么,永远没有中心思想。
“诬善之人其辞游”。诬陷人家时,他讲的话游移不定,多在两可之间。你问他是真的吗?他会说我听人家这么说的,你说靠不住,他又说不过、但是、恐怕、说不定等等一大堆。总之,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欲加人罪而不负责的游移其辞。
“失其守者其辞屈”。“失其守者”,就是离开了他的本位,放弃了他的立场,放弃了他的职守。你问他话时,他总是支支吾吾的。“其辞屈”,理不直、气不壮,唯唯诺诺的样子。(《易经系传别讲》)
“何谓知言?”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听一个人说话,就可以知道他的思想如何。一般人说话,总不外几种情形,孔子在《周易系辞下》也曾提及:“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孔子的这几句话,我就不再加解释了,大家自己深加研究,现在只说孟子的话。
孟子这里说:凡是说话有所偏颇的人,他一定有所掩盖,有不清楚之处,所以一听到这偏一边的话,就知道说话的人思想被蒙蔽了,是被利禄之类的欲望或别的什么问题蒙蔽,脑子不明智了。这就是“诐辞知其所蔽”。换言之,思想有了偏见或成见,他说的话也就有所偏向了。
“淫辞知其所陷”,所谓淫,就是过分、啰唆、多余,有些人说话啰唆,说得过分或太多,就知道这些人有所陷——心理不健全。头脑健全的人说话都很清楚、简洁。比如说,过分夸张的形容,也是“淫辞”的表现。
“邪辞知其所离”,许多人说话不依正理,可是他也有他的一番歪理。世界上歪理千条,正理只有一条。说这种歪理的人,思想就离了谱。同时,这一“离”字也可以说是离间之离,凡是从事挑拨离间者,必有一番歪理。
“遁辞知其所穷”,所谓“遁辞”就是逃避之辞。譬如问某人某事办好没有,他不说办了或没有办,只说这事如何如何,这就是他忘了办这件事,他所说的一大堆如何如何都无非是遁辞而已。说遁辞的,就知道他已无他话可说,理也穷了。大家都有这个情形,自己没有理由、无话可说了,找个话来说,作为逃避,所谓“顾左右而言他”。因为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认错是需要勇气的,没有这个勇气,所以下意识地找个遁辞来敷衍。
人们说话方面的问题,孟子大致归纳成这四种类型。有人只有一种,有人四种都有,孟子这里所概括的,差不多把所有说话的毛病都包括进去了。
这也是属于相法,看相的方法,言语、心态在鉴人之学上都属于内五行,不是用眼睛看得出来的,但是关系非常重大。
……许多人喜欢辩,辩到最后理穷时,遁辞就来了。其他几种说话态度也是如此,只要听他的话,就可以知道他的思想以及行为如何。
所以孟子说:“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从表面的言语可以推知他的思想理路。有的人说话很清楚,文章写得很糟;有的人文章写得很好,可是说起话来鸡零狗碎。孟子说由这四种言语形态可推想到思想理路,而言语思想又都是由心所生、唯心所造。
归结下来,心与言就是心理与言语,关联非常密切。言语是思想所表达出来的形态之一,行为也是思想所表达出来的形态之一。思想是未经表达出来的言语行为,心里的思想一动,见之于行为,也可以施之于政治。如果思想是不对的、错误的,对于政治上的作为就有害了。这一有害的思想行为透过政治而发挥出来,问题就大了。所以一部法律的确立、一个政策上的措施,如果在事前不想清楚,不作周密慎重的深思熟虑,只顾解决目前的问题,而不考虑长远的后果,那是终究要出问题的。所以历代政治制度随时要改革,就是因为当初欠缺考虑,发现缺陷时必须再求改革。由此可知思想和言语的重要,也就了解了“知言”的重要。
(《孟子与公孙丑》)
原载:恒南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