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辈子就是活那几个瞬间

百科   2024-10-24 09:13   加拿大  
女儿申请大学,要准备两分钟自我介绍的视频。我帮她翻小时候的照片和录像,打开了尘封好一阵子的存储硬盘。
大多数照片是从2005年前后开始拍的。的确,我们这个世界用数码来记录影像,不过是这一二十年的事情。
每个被记录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有时我们会觉得度日如年,但真要回顾起来,时间竟快得如此荒谬。 那些拍照和录像的瞬间,在当时看起来都是勉为其难的。起初我并不是摄影爱好者,只是单纯喜欢数码产品。所以要感谢我那些非理性买来的乱七八糟的器材。 对于合影等“形式主义”的东西,我向来毫无兴致。到了名胜古迹留影,更像是迫不得已的任务。 从这个角度看,我的确是个虚无主义者。即使是自己主动招呼大家拍个照,心底也会念叨:拍个啥劲儿嘛。 而如上种种勉强留下的影像,如今翻起来,却没有一个是多余的。
没有哪个瞬间,会因为不够庄重,不够体面,不够有意义,而不配被记录下来。‍‍
大多数时候,时间为人类制造各种沉没成本,残暴且冷酷。
但是对于影像记忆,时间却是温润而关爱的。 硬盘存储,大约到2017年前后变少了。
这个时间点,是iPhone面世十周年,手机几乎已经摧毁了数码相机,云存储也替代了移动硬盘。
我们的大多数图像就存储在云端,被AI整理成各种记忆的场景。 但是,影像经由手机拿在手上,似乎就还不算过往。我也不太有心思和勇气翻看,仿佛这是还没有酿好的酒,青涩,纠缠,仍显沉重。 硬盘里的照片,和手机云端里的照片,中间隔着一面巨大而无形的时间之墙。 记忆就是这样,她不是连续的,而是量子跃迁似的。 就像漫长的童年,暑假永远不会结束,父母永远不变模样,未来永远不会到来,你甚至无法感慨时间的流逝只是无目的地期待。 就是在某个瞬间,你突然被踹到另外的岁月轨道,一切都变了,发生于某个你不自知的短如闪电的梦里。
时间之墙的那一面,被现实赦免了。那里的瞬间,因为远离而被你拥有,因为陌生而令人亲近。
因果不必耦合,人生无需承诺。你可以自由回忆那时的甜,而不必承担责任。你甚至不会担心,因为太过轻盈。而飘离大地。
就像我翻到一张孩子正在地板上玩儿轨道火车的照片,光线从侧后方打来,他右手将一节车厢高高举起,神情犹如牧师的祷告。
那个没有时间长度的瞬间,经由没有静止质量的光子,透过我的角膜,进入瞳孔,在视网膜转化为神经信号,传到视觉皮层,再经由大脑的高级区域加工为意义。海马体唤醒记忆,杏仁核产生情绪,我不由得微笑起来。
此刻,我在阳光房里,背景音乐的《四季》正演奏到“夏”。
望出去,左手边是邻居家大树的金黄和枣红,右侧则是巨大的水杉,中间有我刚种下的一株绿茶,以及前阵子种的紫薇,槐树,桃树,和更早前种的葡萄,李子,富有柿,杏树,蓝莓……大丽花依然在绽放。
人们制造了“春夏秋冬”的名词来区隔时间,就像是物理学家描述量子跃迁的“能级”。
几乎所有的名词,都与时间有关,最终都是为了不被遗忘。
无论是春夏秋冬,冷暖酸甜,还是植物们的名字。
那些被遗忘的时光,昨晚被我翻出的瞬间影像唤醒。
时间如量子跃迁,从一个量子态到另一个量子态,并从一个能级到另一个能级的“突然转变”。
在物理世界,当量子系统吸收能量时,会发生向更高能级的转变,此过程称为激发(excitation);
而当量子系统失去能量时,会过渡到较低的能级,此过程称为退激(deexcitation)。
激发也好,退激也罢,不过是时间起伏的琴弦。
在连绵的小提琴演奏中,我猜想时间的延绵,也许是大脑制造意识所依赖的幻觉。
比较而言,记忆比现实更真实,生命的过程可能是不连续的,就像不存在电子处于两个轨道之间的状态。
写到这里,《四季》已经演奏到“冬”了。弦乐如雪地里疾驰的白马,像寒夜燃烧的柴火。
这样的一个瞬间,没有主题,无事发生,意义难寻。如果不依赖于文字,可能很难重现在记忆里。
因为我曾经好奇,过往许多个类似瞬间的感触是什么,又飘到了哪里。
于是我记下,就像洒下一粒种子。 将来它会长成一株树,名字叫“被遗忘的记忆”。
如初冬的柿子树,自由的枝干上,挂满金黄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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