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以后故地重游又来了大兴安岭，上一次来时秋色渐凋零，国庆游客拥挤，除了"赶路好累"没有留下太多好印象，只是心里一直有些对极寒之地的神往，趁着跨年有假期，就和朋友找了当地向导，勇敢前行。
出发前朋友发来海拉尔气温播报，表示零下三十五度是不是太过分了点……我闻讯大喜，欣然表示你看最高温也接近零下三十度了，这昼夜温差可比北京小多了，当得起一句气候宜人！
获得评价queen of 乐观……实际上也不是什么乐观。只是积极找死，未能成功，极寒挑战未半而中道升温，实则为一大憾事。
落地海拉尔，从机场搓着手跳上出租车，为了融入东北（很难相信这里实际上是内蒙古），我硬着头皮和司机small chat，天气当然是永远不会出错的话题！
我：好冷啊真的冻手。
司机：还好吧，这两天多暖和啊，都快（零下）二十度了。
我：……
司机：你没赶上好时候，前两天四十度呢。嘿嘿。
我：……
司机：南方来的吧。
我：……北京！（强行嘴硬）
结果下车时犯了个经典错误。绕开了积雪，一脚踩在了暗冰上，雪地靴也没有任何防滑的功能……直接结结实实跪了个大的，从司机怜悯的眼神里读出了"别装了你们这些南方人"。
为旅程开了个好头。
天光
从海拉尔出发一路向北，穿过草原深入大兴安岭林区，同伴中社畜居多，于是本次更像是懒懒散散的度假之行，只走到根河就折返，路程大概是经典的海拉尔-满洲里线的三分之一。
松散的行程安排让人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放空。在车上时我痴迷于盯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因为低温的缘故，水汽会迅速在窗上凝结成冰晶，轻易不能擦去，必须要把手掌贴在玻璃上，用体温融化薄霜，等手冷到刺痛的时候，就能擦出一小方空隙，窥伺天光。
（艰难努力的成果……）
行程的第一天尚有云翳，显得草原天色温柔。天空是浅淡的粉色，只有天际线的底部有点灰蓝，雪原也被天空染色，并非纯白，而是幽暗的粉、蓝、紫变幻，间或散落几只深色的牛羊。
太阳似乎从来就未曾完全升起过，总是有气无力地挂在天的一侧，即使是正午，也会让人想起余晖。早起赶路时，朝阳映在结满冰晶的窗户上，铺满金灿灿的辉光，再也没有不可逼视的威严，更像是一位老者温柔的叹息。
最震撼的天光来自于住在恩河那一天的日出。我喜欢拉开窗帘睡觉，等着被自然光唤醒，但那一晚数度醒转，只觉得一片明晃晃，以为已经到了要起床的时候。
半梦半醒中缓缓才反应过来，我透过窗户看到的那一轮是月亮，它斜斜照在皑皑白雪之上，月光映着雪光，满室清辉如水。至此彻底理解了"月色入户、积水空明"，人生代代无穷已，却能有千年不变的月夜，照彻古今。
（可惜的是当时没有拍照，实在是太困了，回忆起来只能说是为了它也很值得在恩河住一晚的月色……）
清晨就迎来了2023年最眩目的一次日出。当时我还迷迷糊糊在洗漱，只觉得窗户里透出的晨光竟然是粉紫色，照得简陋的民宿都如梦如幻。然后就听到同伴在喊日出了！连衣服都没有披，匆匆冲出去看了一眼。
从辉煌的金色渐变成绯红和灰紫，白雪也呈现出幽幽的蓝，再一会渐转橙红，天地不吝惜展现自己有多少种令人屏息的颜色。
晴天时在雪原穿行，又能看到不同的配色。天空是深浓渐变的湛蓝，与天际相接的是纯白的雪林，也有枯树承不住雪，维持着一片褐色与深灰，纯粹的蓝白对比间，云是浅粉到灰紫色的，过渡其间。
（很难拍出色彩细腻的变幻……人眼才是最好的摄影器材）
天光看久了，甚至觉得这一趟大兴安岭之行都可以不用下车，只想一直这样看天看云，随着公路永远蜿蜒而去。
雪原
本次行程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雪地徒步。一开始也打卡了几个景区，冬季无人，一群人顶着广播严厉的警告，大逆不道翻越护栏，一路往下向河边走去。
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积雪基本没过小腿，全程都像是在蹚雪，人在雪地中如沧海一粟，寒风凛凛，严酷有余但是乐趣不足。
得出重要结论，没人的景区也是景区！真不必特地打卡……
到了恩河以后，向导带着我们去附近山上徒步了一段。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个小土包，只是因为积雪太深才显得步履艰难。最美的场景都在远眺中。
白山，黑水，褐色的树林，像是水墨写意。
一路都下着细细的雪，天地像被笼罩在雾气中。
雪的吸音能力极强，即使只隔了几步远，也会觉得同伴的声音遥遥渺渺。很适合走开几步路去发呆，收获一年之中最安静的片刻。
最喜欢的一处却是途中偶入。当时领队突然叫了停车，路边是一片雪林，手脚并用艰难爬了上去。
外面看时觉得在大兴安岭挺寻常，钻进去才惊叹别有洞天。
无尽的雪树剑丛一样直指天空。
树枝被震动，下起风暴一般的大雪。
阳光像雾气一样在林间弥散开来……当时词汇匮乏，一群人异口同声感慨，"丁达尔效应！"
动物
倒也不必特地去看。去根河的路上经过了一个半废弃的动物园，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原则……
好笑的是这里的狗才八个月就快赶上人高了，可惜胆小如鼠，怕人怕鹿，主人表示如果嫌弃它们太过热情的话，大声呵斥就好……怕狗的同伴成功在此脱敏。
本意是想喂驯鹿，结果因为长白山旅游火爆，驯鹿都被借过去了……这理由笑到打跌，动物界也有出差一说！
于是只剩下了些滞销的马鹿和梅花鹿。
观察了一下鹿君们的用餐环境，和它们的厕所是重叠的……同伴锐评：在屎里找饭吃不就是我们工作的日常吗！当选本日金句。
淡季的动物园，鹿也有了自由活动的空间，可以跟着鹿群爬上小山坡远眺。
一只孤僻的马鹿君，不爱和其他鹿玩，反倒喜欢顶人作乐。我们不是它的对手！连连喊哥求放过。最后站在它身后，一起安静地看了会农场。
后来在鄂温克人的养鹿点成功喂上了驯鹿。只是没想到冬季的鹿战斗力如此爆棚……被鹿群淹没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们吃苔藓就好不要吃我啊——！！"
友情提示，想和动物近距离接触的话，最好穿快要洗的脏羽绒服……每一只鹿都会致力于在你的羽绒服上擦鼻涕。
鄂温克
跟着鄂温克人去森林里找驯鹿是本次行程中最期待的部分。领队联系了当地一位九零后的鄂温克养鹿人，说他不习惯城市生活，又回到了山林间养驯鹿。
领队介绍他时，还着重强调了本地名著《额尔古纳河右岸》里的女主人公的原型，就是他的姥姥，鄂温克族最后一位女酋长，并对队员们的文学水平进行了一些无情嘲讽……（谁把玛利亚索说成苏菲玛索来着。）
（2022年，玛利亚·索在大兴安岭的森林中去世，享年101岁。按年龄推算应该是他的太姥姥辈。）
结果到了定居点以后，大哥遗憾地表示不能带我们去森林里找鹿了，因为最近狼拖走了他四头驯鹿……以及猞猁还拖走了他一条狗……剩下的驯鹿为了保命，统统被赶回来坐牢了。
这一刻真觉得自己深入大兴安岭了，这个减员理由在别的地方很难听到！
于是只在林间浅浅徒步了一段。大哥是个自然中毕业的博士，随便走走就能讲出一堆植物动物的背景知识，比如桦树上生长的桦树泪，很浪漫的名字，还能有入药的功效，但产生了这种病变的桦树都命不久矣……
大哥为了给我们指得清楚一点，唰一声掏出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就比划了起来，手起刀落砍下一段桦树泪供大家观赏。
全体战术后退一步。上次见这场景要追溯到当年在云南，藏族司机一言不合掏出一把刀来吓唬路上胆敢超车的人……对比之下汉族人真的太无趣了！
感受到了传统和现代的一丝丝碰撞……大哥聊起这把刀满怀感情，曾经他赶驯鹿时走得过深，这把刀救过他的命（指拿来砍树生火）。由此得出来的结论是林间行走还是得要带些真家伙，比如说遇到熊时可以增加保命的几率。
只能说，大兴安岭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拿过来掂了掂玩，不懂得刀的做工好坏，入手的确是沉甸甸的，拼多多品质保障！刀锋上还有一丝可疑的深色痕迹……莫非是……
大哥：啊，砍树砍的。
还没有来得及感到宽慰，大哥补刀：要是血迹我早给洗掉了。嘿嘿。
……听上去更凶残了。
久在山林间生活的人，有着自然养育出的松弛从容，我们还在努力分辨空气中弥漫的辛香来自何处时，大哥就从地上折了一把不起眼的草，快乐地介绍它是杜香，含油量高，点燃时呈喷射状火苗，山林火灾的主要凶手。然后……
"我点一把给你们看看啊。"
虽然不是防火季，但这样是不是也太随意了些啊喂！火种不进山林的安全教育还声声在耳……
大哥随意地掏出打火机就点燃了一把，好在杜香君考虑到我们的心理承受能力，贴心地没有现场喷火……谢谢杜香！
也有感动的瞬间。大哥用鄂温克语唱了一首民歌，无边林海，寂寂杳杳，只有苍凉悠远的悲伤歌声穿荡其中，漾起雪地里远远近近的微弱回声，虽然不解个中含义，依然听得泪流满面。
（本次旅途的高光时刻。强烈推荐戴上耳机听一听！）
回程时林间依然斜晖脉脉，跟着狗君们一脚深一脚浅努力跋涉。总结就是，林间徒步的战斗力，鄂温克大哥>狗>我们！
小城
本次行程只在恩河和根河两处停留。冬季大兴安岭线游客罕至（都去哈尔滨了吧），恩河似乎只剩下了我们几个人，积雪掩住了每一栋空荡荡的木屋，有一种冰雪末世的废墟美学。
民宿的主人是个俄罗斯族猎户，早餐时一群人围在桌前分列巴，他会娓娓讲些禁枪前打猎的故事，猎手间彼此不服气，每一种猎枪最适合的场景时什么，还有东北故事里永不缺席的傻狍子君们。
民宿没有门锁，主人会叮嘱进出一定要关好大门，除了怕水管冰冻，还因为冬天有麻雀借宿其间，也要为它们保持温度。后来我们果然听了一夜麻雀的窸窣声。
以及恩河作为俄罗斯民族乡，冬季唯一开门的饭店是一家清真菜馆……
到了根河我们就高呼进大城市了！同伴锐评：大兴安岭线上能有蜜雪冰城的都算是大城市。五分钟的city walk，一不小心从CBD直接穿到了市郊，再往前走几步可能就要横穿铁轨。
不过市集还是生动活泼的。
（看到大马哈鱼笑出了声。《狂飙》里的冻鱼战神速来丰富武器库！）
（冻柿子和冻梨。同伴品鉴一番表示很像冰淇淋！）
（牛奶爱好者的天堂，都是三无产品，主打一个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想喝牛奶需要至少三小时的读条时间！冻得堪比板砖，真的很难化开……我喝着觉得有点像烤黑糖啵啵化在了牛奶里，有股子焦甜味，比较接受无能。）
最后的旅途tips
长时间在雪地活动，身上再保暖，脚也一定会冰寒刺骨。鄂温克大哥的建议是穿大一号的鞋，利用鞋里的缝隙进行隔温……我的不科学体感是不如假装脚不是自己的，继续开心玩耍就是了……
发热鞋垫除了垫在鞋里，几乎可以做一切事情，比如给相机保暖和拿来焐脸。（我并没有这么做！是领队的智慧。）
品鉴一圈下来最好喝的牛奶是美吉纯的，面包房里就有卖。
临走时突发奇想，买了两袋冰砖版的牛奶塞进了随身行李，想试试不托运能不能带上飞机。（狡辩词已经想好，冻瓷实了怎么不算是固体！）
快到安检口还是心虚，悄悄拉住信仰新教的同伴，问能不能帮我祷告一下顺利通关……于是两个人在安检员眼皮子底下，鬼鬼祟祟迅速虔诚祷告，只记住了最后几句祝祷词！
"……请让旅程顺利。请让牛奶顺利带上飞机。无论未来的旅途如何，请让她的心里充满平安与喜乐。"
就这样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祷告，一瞬间心情也平复下来。是旅途的完美ending。
（PS. 牛奶也顺利登机！冬季游的朋友们可以大胆尝试。）
最后放一棵偶遇的树啦！新的一年请像它一样，孤独地、不屈地、直指天空，自由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