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吃了致幻蘑菇一样的旅行

乐活   2024-02-18 16:08   北京  

标题是我起的,游记是去年云南队伍的小伙伴,现在的领队超超写的。


去年大兴安岭带队结束后,超超旅居在昆明,把之前云南的旅行一点点从脑袋里拓下来,除了极其详细的旅途故事,还有他如梦如幻像吃了致幻蘑菇一样的感想。


本文是其中一篇,其它篇章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顺着公众号去追踪阅读啊。


他把沙溪--虎跳峡的旅途全剧透了。


早上冷极了,但老杨还是穿着一条短裤,这件事他第一次见我们的时候就解释了。他带上个团的时候在虎跳峡跳跃,不小心磕到了膝盖,伤口至今未痊愈,而他唯一的长裤又会摩擦创面,所以一直穿着短裤。
人齐了上车,我们坐着一辆快要散架的面包车往山里开去。一开始的路况还算差强人意,到了后面离开土路,拐上野路后,我们就基本上是在车里一路蹦着前行。
除了老杨和司机,我们都不清楚今天的目的地,经过一个老人垒砌的石头房子时,司机用土话和老人聊了几句,又继续向前,开到一个矮坡的下面。我们就在这里下车。
矮坡有许多碎石,长着低矮的灌木,有些还有尖刺,像荆棘。我们从这里向上爬,沿着一条羊道一样的轨迹向上走。
中间休息的时候,转身看见旁边的山后,湛蓝天空中珍珠粉砌一般的雪顶,突然体会到了一点雪山神秘的意味,那种高对比高反差的视觉非常接近人类在宗教体验中见到的画面,当然,也可能是人类根据这样的体验来设计的宗教仪式与视觉。它让身边的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起来,不至于达到超现实主义画作给我带来的那种飘忽感,而是一种朦胧的诡异感,好像走进了一个极为精致极为逼真的游乐场。
艰难地爬到上面,坡度终于开始变得和缓,绿色的灌木丛变得茂密起来,脚下出现一丛丛的黄草。
这是一个典型的 U 型山谷,谷中风很大,黄草成片匍匐,偶见的几棵幼松扎根在黑石之中,勉力支撑。慢慢走着,我们都有些踉跄,又像是被这纯然的美景所冲击。脚下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但几不可辨,只能以旁边的山和远处白色的天空为指引。回过头,来路已淹没无考,手机也彻底失去了信号,目之所及,除了我们之外再无他人。我们沉入阳光和色彩之中,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这永恒天地的几只蝴蝶,只管自顾自地漫游、赞叹、奔跑,享受这空荡安宁的天然宇宙。

往前慢慢走着,远处的白色天空渐渐清晰起来,是玉龙雪山的雪峰反射着汞液金浆般流转的光。顺着山谷可以清晰地看见雪峰之上云翳造就的暗影,黑白交错向下延伸,变成赤裸的苍白,苍白如汁水般流入下方的深绿之中渐渐消失。越往下,山体的颜色越浓重,最后转为低沉的黛蓝,消失在远处的树冠之后。

云在雪顶肆意狂舞,风渐渐转大,阳光带来的热量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我们只能不断将行进路线靠近一侧的山脚,让越来越密的树林为我们削弱一部分的风。老杨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一棵较大的树,宣布我们在树下野餐。虽然离早餐过去没太久,但背着食物徒步毕竟是一种消耗,不如吃进肚子里划算。这棵树树影很大,树下相对平坦,且有几棵矮树环绕,用来就餐非常合适。等我们各自找地坐下来后,风又突然转小,大太阳下树荫里坐着非常惬意。
我们各自拿出昨晚买的自热火锅加热,等待的时候吃起花生瓜子等零食,说说笑笑,十足的野餐欢乐氛围。闻到调料包的香味后,我才意识到自己饿了。各自端起饭盒开吃,我没忘昨晚的猪肉罐头,拿出来分食。因为天冷,里面的油脂已经凝固,但挖一块泡进热汤里,立刻香气四溢。一人分了一块,都被这香气俘获,昨天还嫌弃的老杨也欢天喜地地吃了起来。

正吃着,突然在我们身后出现了一只白狗,把我吓了一跳。白狗看起来很友善,走到离我们较近的地方就不动了,一脸期待地看着我们,还带着些警惕。我立刻明白是我们的食物香气将他引了过来,哭笑不得。老杨好像认识这狗,说应该是守林人的狗。不过守林人有两只狗,一黑一白,上次他来的时候只看到了黑狗,这次换白狗来了。狗子们白天应该也在山谷里游玩,正好白狗离我们比较近,山谷空荡,加上有风,想必这食物的香气对他来说十分明显,沿着味找了过来。
看狗子一脸期待,我们几个立刻把一些食物捞出来,放到塑料盖子上。两个女生此时已经吃完,忙不迭地给狗夹吃的,狗子谨慎地上前闻了闻,人伸叉子过来马上后退。我们把盖子推给他,他走过去,两口将食物吸入,一转眼盖子上空空如也。
我看到猪肉罐头的盒子里还有不少油脂和碎肉渣留在里面,立刻举起来对着他晃一晃。狗子闻到味道,立刻跑过来,凑到我的面前。怕罐头的边缘割伤他的嘴,我用叉子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挖到塑料盖上,白狗一边等待,一边摇起了尾巴。淑婷趁机上手摸着狗子,狗子毫无拒绝之意,死死盯着盖子上的肉罐头。我挖了一些,剩下一点不太好挖,看他等得着急,招呼他先吃。狗子得令,马上俯身,呼呼几口吃完了肉渣,不停地舔着嘴,摇着尾巴。我把最后一点挖出来给他,又把饭盒里没吃完的罐头块挖出来,他这次全然不嫌弃,又是几口将肉吃完。

田艳老杨等见状,纷纷也从自己的饭盒里捞没吃完的肉渣。狗子吃完,开心地围着我蹭来蹭去,淑婷摸他,他还扑到淑婷身上和她玩。吃完最后一点肉渣后,狗子彻底成了我们的朋友,围着我们各种好奇地闻来闻去。淑婷爱极了,和狗子一起趴在地上合照,狗子眯着眼睛,享受着美食后的太阳,一脸惬意。我们几个趁机对狗子大拍特拍,狗子玩得开心了,还露出肚皮在地上打滚,任我们围着撸他。
雪山下,山谷间,阳光里,人和狗都沉浸在意外的欢乐之中。这是个宁静的时刻,在被全世界遗忘的角落,梦幻正在上演。也许我们会死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开出鲜艳鬼魅的花,那一刻,拿起老杨的相机,对着眼前的一切按下快门时,我的心中有声音在轻轻吟叹。即使那些残忍而血腥的想法也变得神圣而浪漫起来,就是在那样的时刻,你会意识到,生死的流转如此轻而易举,又因此那样微不足道。没有我,没有老杨和队友,没有狗,没有雪山和山谷,没有风与光,一切不过是更为真实的某种留驻,某种超越之光明扭曲的幻影。那一刻,因为这超越之光明过于纯净的显现,那绝不属于尘世的光芒透过其所呈现的表象透射出来,动摇了一切所见,并昭示着某种轻飘飘的空灵性质,刹那远去。

一念之间,忘我的欢乐中我感受到不容置疑的悲伤,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在眼睁睁地流逝。然而这悲伤已是无数次出现,我在心中后退一步,除了静静凝视,别无他法。放下相机,看向远处的雪山,云团散开,山顶的积雪和岩石暴露于阳光之中,似乎只有咫尺之远,像一把云杉木吉他弹奏的声音。狗子玩够了,起身抖了抖土,围着我们转了几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突然感觉到刚才他和我们的玩耍似乎是对肉罐头的一种偿付。尽管这么想吧,如果这样可以让我稍稍没有那么失落。看着他渐渐消失,队友们一边收着垃圾一边讨论他的出现,将垃圾装袋后系在背包上,我起身背上包,看到雪山重新钻进寒冷的云团中,才发现刚刚的悲伤已追着狗子不知跑向何处,只在我的心头留下一个模糊的残影。

继续前进,脚下的石子变得越来越多,越靠近雪山下的山谷越大,我猜它们是冰川运动的结果。我们边走边聊,时不时,老杨蹲下来,看看能不能挑拣到奇特的化石之类。慢慢地,雪山变得越来越高,我们从黄草地走入荒原之上,遍地是大大小小的白色石头,高一点的树木和黄草几乎消失,只有一些贴着地生长的松树以及岩缝里长出的白色小花。一直走到一道巨大的石块组成的堆积区上,我们停了下来,面前的这片开阔地带一直延伸到雪山脚下的山谷中。堆积区上有非常明显的冰川作用形成的痕迹,巨型块石混杂着许多碎石颗粒沿着一个运动方向延伸,一层层定向排列,像一道壁垒一样分隔两处。站在上面,望着远处曲折幽深的山谷,两侧的雪山壁立万仞,威然耸峙,一阵阵寒意扑面而来,用语神秘,散发威胁气场。往里走可以一直走进雪山的深处,但看似很近的距离要走很久,而且很长的一段路程,景色几乎不会发生变化,因此老杨决定只在此处停留,不再继续深入,而是绕着眼前最近的这座雪山转向而行。面对似乎贴面而立的雪山,我们不停拍照,想用照片留住此刻的震撼感受,而那通往深处的小路似乎一直在对我召唤,不仅要吸引我的灵魂,还要吸引我的肉体也向前,那么美丽,那么危险。

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走了不久,绕过前面的山后,就重新进入长满黄草的谷地。这里更为深入,草和树的高度都明显比之前高。从这里回望,雪山变了面目,角峰刃脊分外立体,显得更加狰狞威严,下方的深色山体和上方的洁白冰斗对比鲜明,牢牢吸引着你的目光,好像它们随时会错开,露出这宇宙最大的秘密让你窥见。我们在此稍作歇息,躺在金色的草上,望着头顶炫目的天空,前方的平平的山长满松树,像一道绿色的院墙。老杨对淑婷解释,说那座山顶其实是曾经的河床,地质运动使其抬升,就形成了这样长而平的山来。
正休息,突然远远见两人持登山杖而来,看不清面目。最先发现的人是老杨,他叫了一声,我们看过去,两人越走越近,我们讨论起来,颇为惊奇。见到我们,他们赶忙上前问路,原来是迷失了方向。此处依然没有信号,他们靠着两步路上的路线前行,但对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方向失去把握。老杨打听了一下他们之前进来的路线,大致有数,告诉他们方向,听起来他们似乎要去我们刚刚去的雪山脚下,还要沿着山下的谷地一直往里走。两人皆是冷冰冰,除了问路和打听消息外,没有什么额外的寒暄,我们都不说话,只让老杨和他们交流。老杨也没有多透露我们的信息,聊了没两句,两人告别,往我们来的方向去了。看两人走远,我才松懈下来,问老杨是怎么回事,老杨告诉我他们是按照网上的攻略来的,但那攻略并不完整,而且路线设计的不科学,有点坑人。说到这,他又得意起来,美滋滋地说我们走的这条路线可是他设计的,比网上的完美多了。

随着我们的行进,黄草再度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土地,一直延伸到远处黑色的山下。土壤的白色似乎也来自冰川融水,是碳酸钙细粒物质的堆积,但非常厚,看起来就像一场下了好久好久的大雪,随着走动还会粘到鞋底和裤脚上。环顾白色铺满眼前的山谷,整个场面壮观而诡异,我们如同突然置身于一片雪原或结着冰的大湖之上。一瞬间,大脑就陷入了一种恍惚,分不清自己的位置和周围的真假。如果不是那些零星的草和树,真的就像掉进了一个异度空间般虚幻。仔细观察能看到土壤表面的龟裂纹,但当大地成片将你包围的时候,你会自动忽略那些纹路,如登仙界已忘魂。我走路的速度不由得放慢,要不是还能看见前面的同伴,真的就在目光的游走间迷失了方向,不知道飘向何方了。
白色的土壤让大地在发光。那些孤零零出现的树,树干与下面的树枝反倒比上方更亮,将远山和森林映衬得更加黑暗神秘,好像随时都会因为断电而熄灭的幻觉。只有更远的雪山坚定如故,灰白的云团快速飞向雪顶,让眼前的一切,包括我自己在内,看起来都像是雪山的一场梦。行走在梦境之中,生与死的界限已然模糊,一阵阵如同吸氧过度的眩晕感涨潮般冲击着我的神经,只能无力地举起手机拍照,用这一脆弱的行为来维系一点自己的主体性,不至于彻底支离消解其中。这在那磅礴到充盈天地的神圣气场中,显得那么可笑,在一些关于中阴界的说法中,那妙明真性中无可比拟的璀璨光芒会让尘俗的灵魂感到深深恐惧,也许竟和这种被吞没感同出一源。

直面这样的美景,以人间的经验来看,的确称得上骇人。一切不再是隔着熟悉到被忽略的屏幕或玻璃呈现,而是直接被投身其中。那种美丽中有某种藏匿不住的真实性,强烈如核辐射,无疑会让荏弱的肉体与灵魂受到严重的灼伤。越是神圣,越是美丽,就越是让人不自在,难受的感觉,甚至让我想起那些被割开头皮灌入水银,因为难受最后生生从自己皮肤里钻出来的人。我甚至不敢闭上双眼,必须紧紧用凝视和对目光的控制来塑造存在,现在想来,这恐惧来自多么可笑的自我执念。
只有一口气息还在,只有一丝余念犹存,凭借这悬丝幽光般的自我,我一步步落回五色斑斓的世界。我想起村上的那本小说,被割去影子的人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镇里,那里有独角兽和纯洁的雪,所谓的世界尽头其实就是冷酷仙境的倒影,两者就像风月宝鉴般一体两面。小说的结尾,影子独自跑走,而我将面对布满荆棘的恐怖森林,那痛苦带来苦楚,也带来存在的短暂幻觉,竟是因此而不愿结束痛苦。那一刻好像突然明白了那本小说,我想起驱使我离开的那种窒息感,这片白色的大地照亮了灵魂中潜藏的恐惧。「谁也没有认真拥抱我的身体,我也没有认真拥抱什么人的身体。就这样逐渐老去,我像贴在海底礁岩上的海参一样,孤零零地老下去……我发现自己紧紧抱住的不只是记忆的片段,我紧紧抱住的是尼龙绳。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变成等着被风吹干的洗好衣物,为了抗拒风和重力或其他所有力量把我敲落地面,为了达成作为洗好衣物的使命而拼命努力着」。那不被爱的恐惧,那对命运失去控制的恐惧,那被抛弃与遗忘的恐惧,那怀疑过去毫无意义而失去自我的恐惧。恐惧绑架着我,胁迫着我,哪怕我跑到世界尽头,他们也如影随形地跟过来,阴魂不散。

早就接受自己是不完美的事实,但我没想到自己其实如此荒唐卑微。在这冷酷仙境之中,我局促而狼狈,不敢多看自己一眼,撑着登山杖匆匆逃窜。离开的时候,淑婷给我同这白色大地与远处雪山合照,我潇洒不起来,镜头里一脸苦笑。
坐车去丽江的时候我没怎么说话,反刍着自己的发现。两位女生都累了,睡了起来,到了宾馆后还又睡了两个小时。老杨照例在宾馆房间里整理照片,我洗了个澡,不知为何,感到有种久违的轻松,好像见到那样美景的喜悦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浮现出来。花洒淋浴下,我的心越跳越快,血液重新回到身体,思绪轻快如刚刚来到人间的蝴蝶。

晚上我们去吃了丽江的火塘烧烤,方形的灶台,边上是一圈烤肉的铁板,中间的炉子上一口铁锅熬着鸡汤。热汤配烤肉,吃得人十分满足。饭毕,他们又回宾馆休息,我却像打通了筋脉一样精力充沛,于是一反常态地主动跑到丽江古城转了一圈。虽然古城的地理与建筑布局确实有不少有意思的地方,但商业化太严重以及到处都是的游人让人十分失望,再加上有大理和沙溪珠玉在前,很难有多高的评价。从古城出来后,我游荡着体验了一下丽江的市区,回到了宾馆。
回宾馆和老杨喝了两口酒,打算睡觉,没想到他突然感到双腿刺痛,一看,膝盖以下脚踝以上的部位通红,分明是晒伤的样子。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告诉他晒伤属于烧伤,应该赶紧用冷水冲一下。冲完后,他感觉皮肤又干又疼,想挠又不敢挠。好在我带了应对晒后修复的凝胶,涂上后稍微舒服一些。两人一寻思,就是今天徒步时穿短裤所致,今天的紫外线比前两天强,一下子晒伤了。可他膝盖伤口没好利索,穿长裤也不方便,穿短裤又会晒伤,实在是进退两难。
哭笑不得间,淑婷将她带的瑜伽裤拿给老杨,他试了一下,刚好能穿上,倒也不会太摩擦伤口,于是决定明天就穿这个出行。一番忙乱,时间不早,来不及多想,匆匆睡下。日间所见一切又化为梦境,又或是日间不过走在晚上的梦里。在那朦胧的仙境中,分明有什么呼吸的跟在我的后面,而荒原漫长如千年,我未做理会,且一直行了下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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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旅行,废墟摄影,小众旅行团。我还有一个公众号叫“游荡在东北”,是专门发认真点东北旅行纪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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