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生日快乐

文摘   社会   2024-12-03 22:45   湖北  

日拱一卒,功不唐捐;生而自由,爱而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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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那年,父亲出车祸去世了。

十岁,妈妈将爸爸招进家里来。

尽管爸爸就住在邻村,我从小就认识他,他对我和弟弟也很好。

但我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会到我家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在我的内心深处,对父亲的突然离世其实是茫然无知的;但是对于爸爸突然加入到我们这个家庭,我猛然陷入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慌当中。

妈妈没有告诉我和弟弟,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家里简单办了几桌酒席之后,告诉我们以后要叫他“伯伯”(因为他比父亲年长几岁)。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

我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甚至于整夜整夜地流泪。

小小年纪的我,完全就想不通,为什么妈妈要和别人一起生活,她是不是不再爱我了?

听说父亲不会再回来了,如果妈妈也不爱我了,那我以后可怎么办?

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些。每天上学放学吃饭睡觉,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处在深深的煎熬当中。

尽管爸爸对我们非常和蔼,一家人相处也一切如常,可我心中始终像有一堵厚重的墙,我无论到哪里都要背着这堵墙。

我内心仿佛对爸爸充满了敌意,因为潜意识觉得他把母亲从我身边夺走了。

我知道这种敌意对爸爸是不公平的,周围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可他的存在,还是让我变成了一个内心充满矛盾与痛苦的小孩。

在这份深刻的伤感与莫名的难过中,我学会了隐藏,学会了观察,学会了沉默。而这份恐惧,也成了我心中最难以启齿的秘密。

我没有胆量跟妈妈问个明白。她有一次无意中说起“我不改嫁没有办法养活你们两个”,已经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与不安。

生活的压力让妈妈疲于应付,她的焦虑不可避免地传导给了十岁左右的我。

我虽然不用直接面对生活的压力,可是母亲的态度以及周围的一切已经让我幼小的心灵不再那么快乐。

尽管我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变化,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再那么快乐。

我只有顺从地接受生活的安排,把烦恼全都深埋在心底,尽量不让妈妈再多一层忧虑。

我如同一只小小的蜗牛,把身子紧紧蜷缩在壳里面,试图用那看似完好的外壳抵御外界的风雨和内心的寒冷。

这样难熬的日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和爸爸越发熟悉起来。

爸爸十分幽默,不像妈妈那么沉闷。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家外,总是能给家里带来许多笑声。

尽管生活并不富裕,爸爸也老实巴交,但我们这个家在外人看来也是一个完整的家。

到了高年级,我要给全家洗衣做饭,还要忙田地里的很多农活。我的童年似乎彻底与无忧无虑无缘了。

犹记得夏天农忙时,爸妈天不亮就要去田里割谷或插秧,而我也像个小木偶一样在睡眼朦胧中被拉起来洗米做饭。

早晨或中午吃饭时,看到一桌子做好的饭菜,爸爸会鼓励我说:我们家里现在是两个半大人,因为你能做很多事,算半个大人。

我的内心似乎得到了一点点安慰。因为妈妈时不时会挑剔我饭烧糊了,盐放多了,可我永远记得爸爸说的“我能做很多事”。

有时候和妈妈吵架闹脾气,甚至想离家出走,妈妈抓住我拿起一把笤帚就是一顿揍,爸爸都会在一旁阻拦。

我对爸爸的敌意无形中减轻了许多。那些曾经不为人知的误解和矛盾,如同秋日最后的落叶,随风缓缓飘落,归于尘土。

读五年级时,我生过一场病。

我们村处在边缘地带,离村里的医务室比较远。而医生那段时间接诊病人较多,无法上门看诊。

我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了,发着烧,身上很烫,胃口很差。

妈妈有点束手无策,到处打听着一些治病的偏方。

爸爸感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第二天吃过早饭,把我往背上一扛,就赶着山路急匆匆往医务室去。

从家里过去要翻两座山。我趴在爸爸的后背上,精神虽然萎靡,但是感觉到爸爸的后背是那么结实,他走路的步伐虽然快但是很稳。

上山时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下山时又故意放慢了脚步。朦朦胧胧中,我好像睡着了。

阳光不冷不热,青山如黛,蜿蜒连绵。爸爸的身影不再是我心中的阴影,而是我眼中的山川,坚定而温暖。

看完病,爸爸又翻了两座山,把我背回来。

我一直都记得那天的好天气。每当生活变得沉重时,我都会想起那天的阳光,那一刻的温暖。

自那以后,我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我和爸爸的关系悄然转变,从坚硬的岩石逐渐被岁月的溪流打磨成了光滑的鹅卵石。

随着妹妹的出生,三个小孩的成长,家里的开销越发大了。生活已是捉襟见肘,爸妈又商量着南下去广东打工。

谁知,爸爸又出了车祸。(我在30岁之前对广东印象极差,很可能与两次车祸有关)。

也许是老天垂怜,这次爸爸比较幸运,在医院抢救过来了。只是他的腿伤还未痊愈,无法工作,只能回到老家调养。

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全落到妈妈身上。而爸爸,连吃药看病的钱都没有。

他的腿伤经常隐隐作痛,有时夜里都在无助地哀嚎。不知道听谁说的,用泡桐树的根捶碎泡酒可以治疗这种腿伤,我们开始漫山遍野地找泡桐树。

妈妈每每打电话问起爸爸的病情,他们二人似乎都在相对而泣。

生活的艰辛,是钢刀,是烈火,它剥去了我们所有的幼稚与幻想,只剩下一个最原始的动念:活着。

不记得刨了大大小小多少棵泡桐树,也或许是妈妈认识的中医开的药方起了作用,爸爸遭此大难,居然没有留下后遗症。真是天可怜见。

彼时,泡桐花和泡桐根的香气成了十七八岁的年纪里最难忘的味道。

不是因为青春懵懂的幻想,更不是因为年少轻狂的无知,而是因为它们无意中救了爸爸一命。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知道了生活于我的重量。

妈妈一直跟我说:我们不能攀比,只要活着就行。

“只要活着就行。”没有任何幻想,就是干巴巴地活着。

就像王勃那两句“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辄以犹欢”,国人总解读为一种乐观向上的精神,其实在我看来,就是当你因为生活的处境而感到痛苦的时候,你就好好想想这两句。

你会发现,在活着二字面前,其它的一切都是次要的。只要你还能想办法留着一口气,就总比死了强。

毕业后,我和弟弟都很努力地赚钱,家里的条件也开始改善,很快就买了新房子。

自从我离开家,和爸爸相处的时间已经很少了。过年见面时,我感觉他的头发越来越白了,身形也越来越消瘦了。

有一回,我提前回家过年,想起应该跟爸爸买些衣服。正在我问他,想买什么衣服时,妈妈突然说,不要买,家里有很多衣服。

这时,爸爸突然说道:我已经有很多年没买新衣服了。

我心里一惊,忍不住有些心酸。

尽管我知道爸爸从来没有闲着,一直在到处打工,但没想到他居然从没给自己买过一件新衣服,而是把所有的收入都给了妈妈。

后来,我就习惯性地单独给爸爸买两条烟,或者一点钱。

家里的生活早就比以前好了许多。我又发现爸爸原来也有自己的一些兴趣爱好,比如,他喜欢军事,聊起某次战争总是兴致勃勃;他还喜欢喝点酒。

他偶尔和我先生见面时,时不时会探讨这场战争。我听到过好几次。

渐渐地,他从女婿口中知道了很多关于这场战争的真相。真相总是令人猝不及防,与他原来坚信了几十年的一套大相径庭。

不知道他内心是不是有些失落,是不是联想到了自己操劳坎坷的一生,还是对一切都默认承受着,早就没有任何怨言。

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很好满足。大半辈子穷困潦倒的时光,甚至性命之忧都挺过来了,能够安生过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

去年在家过年时,突然来了一位我不太熟的阿姨,只听她很客气地恭维爸妈:你们家真是好福气,三个小孩都考上大学,现在都在大城市。还有三个孙儿。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爸爸笑得无比灿烂,那笑容里有对过往的无数艰辛的释然。

遥想当年我读大学时,爸爸没有阻止,而是和妈妈一起拼尽全力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而在我们相继成家后,他又默默地为后辈忙前忙后。

我每一到两个月会给爸爸打一次电话,我们一聊就是聊半个小时。

他总是会告诉我村里发生的一些事,总是不无自嘲地说:我现在是村里最年轻的人了,其它的全是八十多的,说不定哪天就走了。

我也忍不住会笑一笑。可我知道岁月无情,我已不是当年内心恐惧的小孩了,而他也不是那个为了讨生活尝尽一切苦头的中年汉子了。

中国普通人的一生,如同牛马一样,任劳任怨,甚至来去都不会有人记得。

他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仿佛全然都不重要,全都被淹没在一切的宏大叙事之下。

爸爸,昨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惟愿你下辈子别这么辛苦。


作者简介:袁今夏,80后,湖北人,毕业于湖北大学,现居湖北。外号袁大胆,英文名Simone,人酷心善的长腿大姐姐,炒鱿鱼王炸级选手转型自媒体创作者&不会武功的小说家&哈耶克野生粉丝&精神内耗修复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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