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仅仅是因为“搞黄色”才成为禁书吗?
文摘
社会
2024-12-21 08:02
湖北
关于《金瓶梅》中的性描写,400年来众说纷纭,不少人斥之为“诲淫诲盗”。
然而,一个不算冷的冷知识:
《金瓶梅》全书100多W字,据一些好事者统计,里面性描写至多则3W多字,至少则4K多字,也就是说黄色描写占整本书篇幅在0.4%~3%之间,不足5%。
还有一些统计,《金瓶梅》全书描述男女同宿共一百零五处,其中大描绘者三十六处,小描者三十六处,根本未描者三十三处。可见“根本未描者”占有相当比例,加上“小描者”一共约占三分之二。
如果你对此没有概念的话,还可以再举个例子:
贾平凹的《废都》1993年首次出版即被禁,全书共45万字。后于2009年解禁,书中处处可见“此处作者删去XX字”,据估计近3万字性描写被删除。你算算这个比例,是不是超过《金瓶梅》了?至于共有多少处,未查到相关数据。
(透露一个小八卦,笔者是在高中学习非常紧张的时期看完了《废都》,当时是不经意间在学校大门口外面的盗版书摊上买到的——它混在鲁迅老舍巴金张爱玲等人之间,让我完全失去了警惕,不曾想纯洁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没法形容……)
再说到明清时期被禁的黄色小说,也远远不止《金瓶梅》这一本。
举几个例子。
比如大名鼎鼎的XXX,据说通篇都在描写人人都爱做的那件事。
名字我就不直说了,自己看字,有兴趣的可以去搜搜相关电影:
再比如同样如雷贯耳的XXX,看这出版社还大有来头呢。这个名单还有很长很长,比如《灯草和尚》《绣榻野史》《剪灯新话》《隔帘花影》《品花宝鉴》《国色天香》《玉楼春》等。看有些名字,取得还相当文雅。你要是真看了,就跟当年年幼无知的我看《废都》一样,喷出一口老血,感觉上老当了(LSP们就暗地里偷着乐吧)。只是,如今看来,这些书的名气都远远不及《金瓶梅》,在历史的烟尘中已经化为一种传说,甚至逐渐模糊在时间的长河里(毕竟日本小电影更直观更带劲是不是)。
《金瓶梅》却大不一样,它总被不断提起,俨然成为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传奇,被许多人高看了许多眼。荷兰汉学家高罗佩(R.h.van Guilk,1910—1967)于1951年写成于日本的《秘戏图考》一书,其上篇《性文献的历史概览》一章曾论及色情小说,对《金瓶梅》与其余黄色小说的评价高下立判:活着时就出了名的色情小说家们是编造粗俗、淫猥故事的行家里手,这些故事是按他们真正的猥亵心理写成的,这种心理迎合万历时期沉溺于声色犬马的士大夫的淫荡口味。因为这些书仅有那么点文学价值,它们的名声当然是非常短命的。它们逃不过清朝检查的劫难,并迅速湮没;而像《金瓶梅》这样具有真正的文学价值的色情小说则益发出名,成为了屈指可数的中国文学杰作。高罗佩认为《金瓶梅》作为“有真正的文学价值的色情小说”是“屈指可数的中国文学杰作”,是伟大的色情小说。现在它在官方的地位是明代四大奇书之首(其余三本是《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是章回体小说的巅峰之作,是写实小说之祖,对《红楼梦》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其开创性的贡献在后者之上。△张竹坡评本《金瓶梅》插图
从上述诸多事实来看,绝大多数人印象中《金瓶梅》黄得冒泡,很可能只是一种主观感觉,或者完全就是被蒙蔽了。尽管性学家刘达临教授在《中国情色文化史》中称“《金瓶梅》是中国古代性文学的代表作”,也就是从性学家的角度确实看见了“性”之外,一般研究《金瓶梅》的学者还从来没有这么说的。尤其是台湾以研究《金瓶梅》著名的学者魏子云先生著《〈金瓶梅〉是寡情文学》一文,曾经质问:“任何艺术品,若以‘色情’二字冠之,势必低级,焉能以文学论之?”魏先生是明明白白反对称《金瓶梅》是黄色文学的。既然“搞黄色”不是《金瓶梅》的主流,那它被禁的主要原因就不只是“搞黄色”,肯定还有其它原因。甚至可以大胆猜测一下,“性”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李梦生先生有一部著作《中国禁毁小说百话》,对能搜集到的历代禁毁小说逐部进行介绍,从其禁毁情况到在小说史上的意义都有精要评说。他总结的禁书主要有三类:有违碍语(政治错误)、诲淫诲盗(道德错误)、荒诞不经(脑洞太大)。除了这三种主要类型,还有因人废言的。作者有反官府之嫌,其作品便也都被禁。根据李梦生先生的总结,四大原因中有两类都属于“政治不正确”。《金瓶梅》第73回,写到西门庆一生中的高光时刻,亲眼见到了宋徽宗,作者兰陵笑笑生用极其讽刺的手法将皇帝戏谑了一遍:这皇帝生得尧眉舜目,禹背汤肩,才俊过人,口工诗韵,善写墨君竹,能挥薛稷书,通三教之书,晓九流之典。朝欢暮乐,依稀似剑阁孟商王;爱色贪花,仿佛如金陵陈后主。看第一句提到“尧舜汤禹”,这可都是古代的贤君呀。看这段,似乎是在夸皇帝的容颜与才干颇有贤君风范,能给百姓带来福泽。但是到了第二句画风就变了。孟商王(五代时后蜀国君孟昶,被赵匡胤吃掉了)和李后主,可都是骄奢淫逸的昏君啊(你可千万别跑来跟我争李后主词写得好,一码得归一码)。钟国文学的创作手法里面有“欲扬先抑”和“欲抑先扬”两种,重点都在后面。第30回写得更直白些:“那时徽宗天下失政,奸臣当道,谗佞盈朝,高杨童蔡四个奸党,在朝中卖官鬻狱,贿赂公行,悬秤升官,指方补价。夤缘钻剌者,骤升美任;贤能廉直者,经岁不除。以致风俗颓败,赃官污吏遍满天下,役烦赋兴,民穷盗起,天下骚乱。”你瞅瞅,这还得了,敢拿九五之尊开涮,这不是找死是什么呀?想想钟国历朝历代的文字玉,这不是拿脑袋往枪口上撞又是什么?纵观全文,几乎就没有。他敢写七十二种体位,就敢写七十二张嘴脸,七十二种骗局,七十二道鬼门关,以及人肉的不止七十二种吃法。
也就是说,别的书都是一本正经在搞黄色,金瓶梅在兢兢业业搞黄色的同时,还把封建官僚和地主们吃人不吐骨头的嘴脸,以及市井无赖泼皮混混的丑态描写得惟妙惟肖。把从上倒下的遮羞布全部揭开了,把摊子掀得七零八落,让上面的人相当不爽。反正就是你专搞黄色是肯定不行的,你一边搞黄色一边搞批判也不行,你光搞批判更不行。只能歌功颂德,慢了就给你治罪。不信去看看金瓶梅,除了房事干得最为纯粹以外,其余的全剩算计。上层互斗,中层互卷,下层互骗(是不是似曾相识)。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金瓶梅》,窃以为是最精当不过的:“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幻之情,随在显见,同时说部,无以上之。”
“就文辞与意象以观《金瓶梅》,则不外描写世情,尽其情伪,又缘衰世,万事不纲,爰发苦言,每极峻急,然亦时涉隐曲、猥黩者多。”
注意这两句“万事不纲,爰发苦言”,自个琢磨琢磨就明白了。黄霖先生曾在《我国暴露文学的杰构<金瓶梅>》一文中说:在我国文学史上,《金瓶梅》的最大特色是什么?曰:暴露。这就是作者的了不起之处。别人搞黄色是为了名利,他则借着搞黄色之名,苦口婆心地劝诫世人:别再吃屎了,屎真的很难吃。《金瓶梅》毫无忌惮地表现着当时社会的万千病态,表现着世纪末最荒唐最堕落的社会谎言。△公认的西门庆专业户
再说回性,兰陵笑笑生也并非“诲淫诲盗”,反而是相当理性。在第57回,借西门庆之口表达了自己的性爱观:却不道天地尚有阴阳,男女自然配合。作者认为两性关系乃是自然之理,人之常情。他对女性的性需求给予了深切的关注和大胆的肯定,认为和男性一样,同样是合情合理、无可非议的。在第79回中,西门庆将死之前,书中写道 “看官听说,一己精神有限,天下色欲无穷。又曰'嗜欲深者其生机浅’。西门庆只知贪淫乐色,更不知油枯灯灭,髓竭人亡。”“嗜欲深者其生机浅”出自《庄子·大宗师》,原文是:“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作者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借着西门庆之口劝诫世人:小X怡情,大X伤身,强X灰飞烟灭。看看,多么超前又正常的三观,比那句人尽皆知的“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不知道先进到哪里去了,简直是我辈楷模呀。无论是写性还是写世情百态,作者的意图都颇有点“欲要止淫,以淫说法;欲要破迷,引迷人悟”的意味在里面。你小时候看86版《西游记》,光顾着看猴子去了,长大后才发现原来里面这么多的美女,各个都美得与众不同,令人侧目;看罢此文,你也许会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以为作者是学校里的“色狼老师”,岂料他是比谁都清醒希图引领人走向对现实的觉知的“佛”。作者有点像俄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索尔仁尼琴,以剖析一个社会的病态为己任,却如此深刻地写透了形形色色人的隐秘与痛苦。言及此,我也不得不在此声明一点:剖析《金瓶梅》被禁的原因,从正面肯定其价值,并非在宣扬“色情小说无害论”,因为对性的必要制约和行为规范永远都是有必要的。或许我们最应该思考乃至做出行动的是,如何让一部众所周知的黄色小说,不再成为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当代史。张晓玲:从《中国禁毁小说百话》看明清禁毁小说史
杜贵晨:从荷兰汉学家高罗佩谈《金瓶梅》说起
王汝梅:性描写缺少情爱的深化
宁宗一:《金瓶梅》的价值取向——与宋谋玚先生商榷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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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袁今夏,80后,湖北人,毕业于湖北大学,现居湖北。外号袁大胆,英文名Simone,人酷心善的长腿大姐姐,炒鱿鱼王炸级选手转型自媒体创作者&不会武功的小说家&哈耶克野生粉丝&精神内耗修复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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