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写到,城市不会泄露自己的过去,只会把它像掌纹一样藏起来。
身为一个野生的城市考古迷,老猫十多年来最大的爱好,就是通过不断扫街来一点点撑开武汉的「城市掌纹」,就像拿着放大镜解密一样,慢慢考证研究,尝试「熨平」那些不显而易见的历史褶皱。
窄巷深处的墙角地界碑、民国老宅的木窗纹饰、行将消失的古董电线杆……他观察城市街头遗迹的切口小而细腻,很贴近我们的日常生活。
原来,普通人也能拥有如城市考古学家一般的眼光,深入城市人文的纹理,去挖掘出街头遗存背后鲜为人知的历史时刻。
于是,我干脆约老猫出来带我city walk,在汉口租界区边走边聊了一下午。
曾在关于遛弯的文章开头读到一句话:city walk提供了一种对被限定的生活节奏的微小反抗。
喜欢漫无目的到处游荡的人看到它,大概率和我一样,都会有种瞬间被戳中的感觉吧。
而且,当你像城市考古一样city walk时,跳脱出走马观花、拍照打卡的惯性,这种「与日常反抗」的感觉会尤为明显。
// 老猫经常在小红书账号(睦南道的三花猫)上
分享街头遗迹背后的历史故事
对老猫而言,就是如此。
大至老洋行、巷弄,小到街巷边角裸露出的铆钉、石墩、窨井盖和手写招牌,目之所及的所有城市遗迹,都会引发他对历史的无限想象,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些建筑背后的故事,附近街区的原住民以前是怎么生活的。
走到洞庭街和江汉路步行街交叉路口时,老猫放缓了脚步,视线上抬,他和我介绍说,这是他个人私藏的建筑遗迹观赏点位。
“你看,三面环绕的台湾银行汉口分行、中国实业银行汉口分行和永利银行大楼,分别对应了不同历史时期的折中主义风格、装饰艺术风格和现代主义风格,这个路口其实是鉴赏建筑美学的绝佳宝地。”
多数时候没有太具体的目的地,他一般去汉口历史文化风貌区、六渡桥、黄鹤楼附近之类的老城区四处转悠。
他在电脑和手机里存了很多罕见的城市志文献,光清朝到解放前的武汉地图就有十几套。city walk时,他不时放大手机里的老地图反复比对。
每次寻宝,猛然发现某处城市遗迹的一刹那,简直就像挖到恐龙骨头一样令他兴奋不已。
老猫告诉我,很多边边角角的街头人文遗迹是没有相关文字记载的,他每次发现一处城市遗迹,都会拍下照片,记下具体地址,回家在老地图和文献上反复查阅。
除了搜索相关区域的历史背景外,有时还需要观察建筑细节的工艺和材质作为重要线索,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倒推出历史用途。
聊着聊着,他带我钻进江汉路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巷子,指着脚下的井盖说,这个是民国时保留下来的窨井盖,上面是用当时流行的威妥玛式拼音写的宝华公司的名字。
来过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知道地上还藏着一百年前的租界遗迹,我也蹲下来细细观察,由于年岁久远,方形井盖上的菱形图案已被磨得光亮,看起来简朴、大方。
“附近英租界其实有不少这样的老井盖,俄租界也有,数量少一些。但我一般不会透露具体位置,怕有人过来把井盖撬走,造成损失。”
再往巷子尽头走,老猫指着老宅角落处的一块花岗岩说,这是墙角地界碑,租界时期用来划分私宅或商号的边界范围。我俯身一看,果然在上面依稀辨认出「上海银行」的字迹。
路过的街坊不明所以,一面嘀咕着,乐有么司好看滴,一面也学我们凑近了仔细看上面的字,在这住了几十年,恐怕也是头一次发现家门头有个历史遗迹。
// 老猫告诉我们,
目前武汉老城区零星散落着一些腐蚀严重的古董电线杆,
通过钢材和铆钉的结构,大概推测兰陵路和车站路有些老电线杆诞生于民国时期。
除了墙角地界碑、井盖、老电线杆这些零散分布的街头人文遗迹,老猫还对保存着手写体老招牌背后的民间野史格外着迷。
几年前他有次路过大陆坊,在红砖老宅的窗楣上看到清晰可见的「刘学真诊所」五个字,看上去起码是半个多世纪前手写的。
他顿时觉得无比振奋,回家翻遍了此处相关的一手文献资料,竟然顺藤摸瓜真的还原出这位民间西医在武汉走过的大半人生历程:
1916年,刘学真从同济德文医工学堂(现同济大学)毕业,1933年前在汉口大陆坊开办诊所,1939年曾和季羡林同个批次一起前往德国留学,而后返汉继续开诊所。
文献上甚至提到,刘大医师不但医术高明,还是收藏烟斗的专家,专门有一间烟室,陈列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烟斗和相关文献。
接着,老猫还带我去胜利街路口找到一个隐秘到几乎无法辨认的手写老招牌——「胜利无线电修理社」,这里是武汉仪表厂的前身,依据名字,他推测这里可能是46年抗战胜利后开的门店。
他接着和我介绍,旁边的德林公寓是1925年修建的高级公寓,这里发生过的最显赫的事,是八七会议时期中共领导人曾秘密居住于此,当时每天从这里出发前往会场。
围着公寓一楼的餐饮店、便利店和情趣用品店转了一圈,我们找到入口走进大楼,发现里面仍旧保留着旋转木质楼梯和八七会议相关老照片。
有时,老猫还会和我聊起很少被圈外人知晓的城市考古冷知识。
比如,十几年前蛇山工程建设时,曾挖出上百块青砖,专家考证说,这是南宋时期政府向地方征集的城墙砖。荒诞的是,据说后来那些城墙砖却被施工队埋进步道里了,如今那片外部已看不出古城墙的痕迹。
还有二十几年前,中山大道和南京路交汇处的大孚银行(原物外书店,现改为江城书房)的地下室,被发现有一处神秘水池。当时有两种猜测,有人说这里是可能是当年日本宪兵队用来毁尸用的硝镪水池,还有人说,也可能是日本宪兵队用来关人的水牢。
不过,要说起来,比起这些大型地标建筑,还是住宅小区里的城市遗迹藏得更深。
快走到江边时,老猫带我拐进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职工小区,走到小区尽头的角落,竟然藏了一栋古典主义红砖拼花的水塔建筑,看起来线条精美,让人眼前一亮。
墙体上贴着介绍,这是1911年前俄商新泰茶厂建的水塔,上世纪40年代后变成了纺织公司的职工宿舍。
可惜门被封住了,只能观赏建筑外观,不然还挺想进去看看当年保留下来的红色木质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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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城市考古,最早发源于欧洲、日本,近年慢慢在国内流行起来。其实就是用考古的思维,去发现如今存留下来的历史遗迹,这一切直指人们日渐消逝的城市情感。
身处历史景观逐渐凋零的时代,或许只有深入到我们日常生活里俯拾皆是的「城市掌纹」里,才能具象地还原一座城在一个时代里度过了怎样的流年光景。
Editor 编辑 ‖小失
Photographer 摄影 ‖彭小胖
Designer 设计 ‖44
「你身边有类似的城市考古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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