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妈妈，
很抱歉用这种方式来沟通，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但希望你能先心平气和地读完这封信。过去好几次，你都问我，我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但在你身边时，我无法表达，因为我知道你性子急，会在话才说了一句就将我打断。我需要一点安全的距离，以及时间，来完整地说出想法。或许在此选择远赴英国读博，就是为了这一刻，能够让我隔着屏幕来吐露心声。现在，这些话终于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因为它们已经成了压在我胸口的巨石，让我无法计划任何事情，很多事，包括寻找更多机会，也没办法在这件事横亘在前是去全力以赴。
请先不要生气，深呼吸一下，看完我所有的话。或许我想从一个问题开始，我希望你能认真思考一下，这么久以来你的执念，传承血脉——外公外婆的也是你的血脉——这种执念到底来自哪里？是否仅仅因为，生育是你那个时代用以应对生命虚无的唯一方式？或者，源自对死亡的焦虑？每个人都需要应对生命意义的问题，也都必须克服对死的恐惧，但我希望用不同的方式应对这些议题。我无法想象成为一个母亲。关于生育给女性造成的阻碍——事业上、身体上——已有许多理论，我无需再赘述。除此之外，我不选择你所期望的道路，还有如下理由。
父母未经孩子允许就生下他们，并将孩子当作自己的附属，当作实现自己目的的工具，其实也是一种自私。这个世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秉承中国老祖宗思想，“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来到这个世上，我应当会继续走下去吧，只是如果有选择，我情愿从未出生。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你们作为父母做得不好，我想你们已经全力以赴了，只是，活在一个不能完全凭着做自己感兴趣的、所爱的事情生存，生命终究是种负担。世界并不美好，且肉眼可见地继续在变坏，不仅仅是一国，而是整个世界。宏观地看，环境危机，极端气候频发，全球经济也在衰退；微观来说，人们变得越来越易怒且不宽容，我们的选择在减少，能够按照自己意愿生活的可能性越发渺茫。你总说，一个孩子生出来，怎么样都能养大，但现实不是这样，现实中存在太多可能的意外。成长过程只有压力，未来只有苦役，我们既已来到世上便只能忍受，但为什么要生造出一个新人来受苦？
同样是一种创造，我并不想无端创造另一个生命体，而选择创造作品。作为创作者，说不图利或许是真心话，但若说不图名，或许并非实话——艺术让我们有一丝机会真正获得不朽，通过作品的流传。生育一个孩子，为的也就是自己百年之后有人记得，但创造作品，或许有可能让我们真正与百年之后的人们对话——哪怕这希望多渺茫。我要做这一选择。或许你也会担忧我未来的养老问题，但若是为了这个目的去生育，则是将子女当作工具，而社会新闻告诉我们，这样的计划也不一定行得通（对于你们，我当然会竭尽照料）。但待到我的晚年，谁又知道社会是怎样的呢？或许我们熟知的世界都会崩塌，倘若有幸情况得到逆转，那可能会有新的养老机制，不用依附于子女，亦或者我还会在今后的岁月中遇到可以共度余生的伙伴。未来的事还是放到未来去操心。
你或许会觉得我过于悲观，但这是秉性，无法改变。不过我或许还是保有一丝乐观，所以会在这里讲述这些想法，并且赌你足够爱我——当我是一个女儿，而不是一个工具。我赌你真心希望我生活得快乐，而不是去过你认为的好的生活。我赌你不至于用你的二选一真的把我逼到绝境，因为我依然想要继续这项博士学业。我确也有牵挂的事情，创作和研究，还有梦寐以求的托尔金的翻译，这些我是不舍得轻易放弃的。我不求你能完全理解我的观点和立场，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时代的局限，但我依然希望你能接受我的真实想法，由此开始我们便可以更加坦诚地交流。如果你不再逼我，那么我还可以在未来更多地陪你旅游，而且我们不再会有那么多争吵。我希望你的爱足以克服你的执念，我希望读完这些你会平息怒火。至于我，当然是爱你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必然要顺从你，按照你的标准去生活而违背我的内心。
还能说什么呢？希望下次团聚时我们能敞开心怀地拥抱吧。
“那您怕什么呢，公主？”他问。
“怕牢笼。”她说，“怕待在栅栏后面，习以为常，年老体衰，所有立下丰功伟绩的机会都化为乌有，再也唤不回，或无心去唤。”
——托尔金，《魔戒》，卷五第二章
点击发送的时候，我是手抖的，我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怒火袭来，作为一个天秤座，我一直害怕冲突，但直面我的母亲，这终究无法避免。我需要支持，精神的，以及经济的。为我打赏吧，如果你也相信我们应该凭着自己所爱的事业立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