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中国摄影》杂志2024年6月刊写了一位照片看起来完全不像环境议题的“环境议题摄影师”，其实我第一眼看她照片只觉得光影有趣，但越深入越发现她作品真好～
Floodzone © Anastasia Samoylova
阿纳斯塔西娅·萨莫伊洛娃：平静和危险之间的张力
采访 / 撰文：周仰
摄影：阿纳斯塔西娅·萨莫伊洛娃
首发于《中国摄影》杂志2024年6月刊
*本文图片致谢绝版影像馆和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
说起全球变暖、气候危机，每个人脑海中可能自动出现一些图像：暴雨席卷村庄，人们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无助地看着家当被淹；或者干旱，龟裂的土地，排队从送水车接水；或者冰川消融，瘦骨嶙峋的北极熊站在小小的浮冰上……这样的影像让人以为气候危机是远方的、极端的情形，而在这些自然灾害面前，个体的力量太渺小，我们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另一方面，说起美国佛罗里达，尤其是迈阿密，大家通常会想到阳光、沙滩、豪宅和度假的人们。在大众的印象里，气候危机和弗罗里达，就像是两个平行世界中事物，摄影师阿纳斯塔西娅·萨莫伊洛娃（Anastasia Samoylova）在2016年搬到迈阿密居住之前，也不曾想过自己会在佛罗里达拍摄关于环境议题的摄影项目。
萨莫伊洛娃出生于俄罗斯，曾获得环境设计的硕士学位，在学校期间，她为了拍摄自己的建筑设计模型而接触到摄影，并意识到转化成二维图像后那些模型看起来更有意思。一方面着迷于摄影对我们空间感知的影响能力，另一方面，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设计很可能在未来几十年里都没有机会在俄罗斯真正落地，因此，萨莫伊洛娃决定转向摄影创作。“我希望通过最可行的方式来继续关注环境议题。摄影相对来说容易接触，并且能够与更广泛的受众沟通……我在其中看到了巨大的潜力。”萨莫伊洛娃曾这样解释她的决定。之后，她来到美国读了影像媒介的纯艺术硕士，并定居下来，开启了她的摄影创作生涯。
Floodzone © Anastasia Samoylova
2016年，萨莫伊洛娃和家人搬到迈阿密沿海居住，在此之前她的创作主要在摄影棚内进行，搬来之后，她开始在街头拍摄，作为一个新来者，她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理解新的环境，这也是她第一次尝试纯粹观察式的摄影方式。这一年，他们遭遇了当时纪录中最热的夏天，也经历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场飓风——不算特别严重，但城市依然淹水了，当然其背后根本原因还是更严重的海平面上升问题。对萨莫伊洛娃来说，直到第二年，即2017年，她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紧迫性。这次他们碰上的是第四类飓风，这是飓风的五级分类中第二严重的类别，虽然在佛罗里达当地人口中它还不算是“大家伙”，但政府还是发布了撤离通告。不过萨莫伊洛娃一家并未撤离，他们发现车里的油不多，而附近的加油站也都没有汽油了，这意味着他们坚持不到安全地带。航班也都停运了，而临时安置点的组织颇为混乱，“对于一个经常发生此类飓风灾害的地方来说，你会觉得他们的信息渠道应该更畅通才对”，在与LensCulture网站的对话中，萨莫伊洛娃回忆道。因此，最后他们权衡利弊，还是决定窝在公寓里等飓风过去。
那一次他们还算幸运，只是车库积了水。萨莫伊洛娃拍下一张黑白照片，是她年幼的儿子戴着自行车头盔，站在脚踝深的积水里望向幽暗的空间内部，这也成了她的长期摄影项目《洪水地带》（FloodZone）中最早的一批照片之一。在“环境”这样的宏大议题中加入个人经历的照片，有助于在宏观与个体之间架起桥梁，正如萨莫伊洛娃告诉《中国摄影》的，这样的方式“能将我探讨的环境议题与日常现实联系起来……这不仅仅是对远方的问题的呈现，而是呈现那些侵入到我们的私人领域并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和未来计划的挑战。将我的个人经历编织到叙事中，我希望能唤起观看者的同理心和更深层的情绪回应，由此对我所描绘的生态议题产生更深入的理解。”
Floodzone © Anastasia Samoylova
实际上，虽然从搬到迈阿密开始萨莫伊洛娃就在城市里拍摄，但最初她并没有明确的拍摄方向，某种意义上，经历飓风让她找到将摄影和一直以来关注的环境议题结合的方式，她开始用最直接的观察-拍摄来回应自己周遭的环境。“我觉得不去呈现这个问题是不道德的，”萨莫伊洛娃在与一位环境保护专家的访谈中提到，“但同时，出于对我们这个社区的尊重，我也不想故意耸人听闻，或者过分突出那种末日感。我们意识到环境危机的问题，但观众对此变得越来越漠然，（因为那些陈词滥调的影像）让我们被无力感吞没。”这个项目于2021年由史泰德（Steidl）出版社出版，其中的照片捕捉了那种“清楚气候正在变化但试图与之共存”的心情，精准地平衡了灾难与日常、衰败与美感、焦虑与希望。《洪水地带》的封面颇为令人不安，绿色的水中，鳄鱼的黑影浮现。鳄鱼在佛罗里达十分常见，迈阿密的旅游广告中，常常会突出以观赏鳄鱼为主题的路线和体验，同时，鳄鱼又出现在耸人听闻的新闻以及恐怖片中，比如2019年的《巨鳄风暴》（Crawl），故事就以佛罗里达的飓风为背景。可以说，《洪水地带》的封面上的鳄鱼巧妙地成了气候危机的隐喻，浓缩了城市和自然、平静和危险之间的张力。
这个项目标题虽然是“洪水地带”，但影像里并没有常见的狼藉，很多照片甚至乍一看很难跟气候危机联系在一起，甚至用“美”来形容。比如“被侵蚀的混凝土，2019”（Concrete Erosion, 2019），近景呈现了高架桥的一侧，鲜绿的苔藓在桥面缝隙中格外醒目，下面的混凝土柱子因潮湿开始剥落，留下一片褐色和紫色的痕迹，在照片中这些绿、褐以及紫几乎让人感觉悦目。“茶室，维兹卡亚，2018”（The Tea Room, Vizcaya, 2018）也是极具美感的一幅，它展示了建筑的局部，这像是一个圆形的亭子，具有文艺复兴风格，大理石镶嵌出漂亮的地面图案，墙面和柱子则包裹着绿色铸铁框架，半圆形门框外，阴天浅灰色的海面一望无际。大理石地面积了水，水中倒影让柱子上那些圆形花纹更显得纤巧。事实上这个茶室属于维兹卡亚庄园的一部分，1922年由实业家詹姆斯·迪林（James Deering）建造，刚完工不久就在1926年的飓风中受损。如今，这处迈阿密附近的历史豪宅首当其冲地成了海平面上升的晴雨表，在萨莫伊洛娃的照片中显得美丽的地面积水，完全不像表面那样无害。某种程度上，萨莫伊洛娃作品的巧妙之处正在于其丰富的层次，她的影像诱惑我们深入进去，然后让我们看到光鲜之下弥散在日常中的那一点点破败的迹象，以及由此带来的一点点焦虑，同时，她影像中又总是带着美感，给观看者留存一点点希望。“当代艺术中，’美’几乎成了禁忌词，”萨莫伊洛娃在过去的访谈中提到，“但你更容易对自己欣赏、热爱和关心的事物感到共情，而美恰恰是达成这种情感的方法之一。”
Floodzone © Anastasia Samoylova
同时，这种美感和希望也来源于摄影师自己的乐观主义，“虽然我知道情况很糟糕，我们（在环境保护上）做得远远不够，但我依然是个乐观主义者。”很多时候，我们总觉得大多数人还意识不到气候危机是真实存在的，且已经刻不容缓，但萨莫伊洛娃发现，她的这些更开放的影像常常能在观看者中引起不同的反应，因为它们不是对灾难的直接描绘，有时候反倒能吸引那些通常对环境议题有些回避的受众，“我的照片触发了不同人群间的对话，比如开发商、城市规划者和草根社区。自省和沟通非常重要，局限于本地的应对方案或许看起来微不足道，但积少成多，也能带来改变。”
萨莫伊洛娃的《洪水地带》一方面打破了关于环境议题的常规拍摄方式，另一方面，也避免了关于迈阿密乃至佛罗里达的刻板印象。迈阿密素来将自身塑造成富裕的度假天堂，萨莫伊洛娃提到，她曾经见过一张上个世纪的明信片，上面写着“佛罗里达，一个偶有夏季风暴的可爱又安全的地方”，但这里的“夏季风暴”其实就是飓风。可以说，佛罗里达能成为人们心目中的旅游度假和房产投资天堂，完全是通过影像的塑造，“作为一个研究影像的人，我感兴趣的是这些明信片和地产广告如何将佛罗里达塑造成它现在的样子”，萨莫伊洛娃曾在一个采访中这么说道。佛罗里达南部主要是大片的泽地，显然那种棕色和绿色并不适合“营销”，因此这里的建筑和人行道被漆成亮眼的糖果色，萨莫伊洛娃敏锐地捕捉了营销形象与现实之间的裂缝。比如“公园大道，迈阿密海滩，2018”（Park Avenue, Miami Beach, 2018），首先吸引眼球的是灯火通明的汽车旅馆，带着迷人的粉色调。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多看一眼，你才意识到那是巨幅广告印画。画面前景中，褐色的电线杆伫立在三分之一处，背面和底部有些绿色的痕迹，难以分辨是霉斑还是褪色的油漆，地面是暗粉红，阳光下破损的路面露出水泥原色。“我拍的这些’表象’，这些巨幅招贴画和房产广告，是理想化的迈阿密形象，而很多人却愿意为这种幻想投资。”萨莫伊洛娃在与Vogue Photo的采访中提到，只有住下来，从内部进行观察，才能看穿那些宣传影像——在这方面，摄影师在俄罗斯的成长经验显然让她更能看透宣传的本质——“人们想到迈阿密就会想到那些理想化的形象，但他们想不到我拍的那些被侵蚀的混凝土柱子；想不到我经历的水灾；也想不到就在2021年，一整幢居民楼会在飓风中坍塌，造成一百多人死亡。”
Floodzone © Anastasia Samoylova
对于影像文化的关注实际上贯穿了萨莫伊洛娃更早期以及更近期的创作，“我非常关心在当下这个植根于图像的文化中，图像到底起了怎样的作用”，摄影师在多次访谈中提到这一点。早期在影棚内创作的《崇高风景》（Landscape Sublime）中，她探索了网络上美丽的风景图片如何影响我们对于风景的认知。她从网上下载了无版权的风光照片，沙漠、冰川、山脉、瀑布等等，将它们打印、切割再组装成三维雕塑，然后在工作室里重新拍摄。“在《崇高风景》中，我想探询的是当提到著名地点时我们的记忆如何工作，那些地方已经被拍摄了无数次，以至于其影像早就刻入我们的脑海，比如，你不用亲自去看埃菲尔铁塔，就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你不用去想象冰川长什么样，即便你没亲眼看过，你也知道它们的外观。”萨莫伊洛娃在与Vogue Photo的采访中这么说道。世界的样貌通过影像进入到我们的记忆中，但我们的记忆并不以线性的方式运作，萨莫伊洛娃将这些图像切割又重组的方式，某种程度上正是为了呼应图像在我们记忆中“时间胶囊”式的存在。
在与《洪水地带》差不多同期拍摄的另一个项目《佛罗里达》（ Floridas）中，萨莫伊洛娃则进一步强调了影像魅惑的力量，粉色的墙，充足的阳光，比真人还大的广告牌上，男士为女士戴上钻石项链。一幅题为“维纳斯镜子，迈阿密，2020”（Venus Mirror, Miami, 2020）的照片尤其吸引注意力，占据画面大部分的是阳光下的棕榈树，度假之风扑面而来，前景中，断臂的维纳兹雕像造型的镜子反射出对面白墙和树枝上的嫩芽，看不到它的支架，它仿佛悬浮在空间中，在其右侧，不知何处的反光为画面增添了一抹粉红色。层叠的反光让观看者一时难以分清哪是虚哪是实。在“蓝色院子，好莱坞，2019”（Blue Courtyard, Hollywood, 2019）中，画面呈上下对称，浅蓝色的墙面、白色的门和最右侧边缘一道黄色油漆，以及斜射的阳光，倒影在下方带有微波的水面上，这个和谐的场景吸引我们的凝视，然后问题产生了：为什么会有积水？这种凝视-疑问的过程正是萨莫伊洛娃期望的效果，正如她在与Vogue Photo的采访中所说，“一开始你看到画面，它的色彩很明亮，我创作的这些照片意在诱惑观看者，它们完全拥抱了影像的魅惑力，就是要显得光鲜、吸引人，能将你带入其中，然后让人慢慢去发现不同的层次。”
Floridas © Anastasia Samoylova
在萨莫伊洛娃的展览和网站上，这些作品常常只伴随极少量的文字，但她告诉《中国摄影》，实际上调研工作在整个创作中占据很高的比例，尤其在《佛罗里达》项目中，她首先深入研究了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20世纪30至70年代在佛罗里达拍摄的照片，并在书中将这些照片与自己在当代的拍摄并置，“以此突出这片土地和这些人近一个世纪来的变化以及那些恒久不变的品质”。在这样跨越时间的摄影对话中，也包含着一种致敬，萨莫伊洛娃不吝于向前辈摄影师致敬，在《共进早餐》（Breakfasts With）系列中，致敬以更轻盈、游戏的方式进行。早餐是一天中最随意、最私人的一餐，2017年，当摄影师不再需要大清早教课之后，她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笃定地边吃早餐，边翻看新买的摄影书。萨莫伊洛娃说她热爱摄影的历史，尤其喜欢收集摄影书，而这个项目刚好把早餐和摄影书结合在一起。“这是一个轻松的项目，它并非源自愤世嫉俗的图像一代那种挪用的冲动，而是致敬”，萨莫伊洛娃在与LensCulture网站的访谈中说，“要当个好作家，你首先得是个好的读者，我认为视觉方面也一样，如果你对摄影媒介的历史一无所知，你不可能成为优秀的摄影师。”
Breakfasts With © Anastasia Samoylova
在《共进早餐》中，摄影书上的历史照片被重新框取，形成了新的图像，或者可以说，形成了“图像中的图像”，在摄影师2023年最新出版的《影像城市》（Image Cities）中，萨莫伊洛娃则用这种“照片中的照片”的方式探讨城市中的影像万花筒。在纽约、巴黎、伦敦、苏黎世、东京和米兰等17个城市中，萨莫伊洛娃将她的镜头对准了无处不在的广告图像，并通过巧妙的取景，形成一幅幅天然的拼贴：闪着银光的手机广告和正在修复中的历史建筑，中间则是同一历史建筑的修复效果图；穿白色衣裙和高跟鞋的女子自信地走过精致的楼梯，接缝、钉子和下方的滚轮却透露出，它其实是印在活动木板上的广告；西装革履的男人眼神忧郁地“看”着眼前堆放的几箱番茄酱，玻璃倒影出路边停的车，告诉我们这可能是尚未布置妥当的商场橱窗……而最让人震惊的是，虽然艺术家陈述说她在全球17个不同城市拍摄，但我们完全无法分辨每幅照片来自哪里，地方的历史文化差异被全球化和商品文化完全抹平。
拍摄《影像城市》时，萨莫伊洛娃用长焦镜头使空间压缩，形成这些奇妙的并置场景，也让人想到超现实主义常用的手法。在萨莫伊洛娃看来，“当世界处于动荡，拼贴就成了艺术家选择的媒介，它呈现幻象和干扰——让你在万花筒般的现实面前质疑那些公认的准则”，这个时代也正面临这前所未有的变革，有时候会让人感觉世界都要终结了，在这样的当下，萨莫伊洛娃虽然也在街头拍摄，却有意排除了许多人追求的那种戏剧化瞬间，“动作在我的影像中几乎不会出现，而所有的’行动’都关乎去发掘表象之下深埋的丰富层次。”
Image Cities © Anastasia Samoylova
对话：ZY=周仰，AS=萨莫伊洛娃
ZY：许多评论家以及你自己都提到，你的创作避免了那种关于环境危机的让人触目惊心的刻板印象，而是创造了一种审美体验。不过，过去有些摄影师，比如塞巴斯蒂昂·萨尔加多（Sebastião Salgado），曾被批评为“美化苦难”，在这方面，你有没有担心自己可能会把环境危机转化成审美客体？你会如何避免这种情况，以及如果有评论家提出此类指责，你会如何回应？
AS：作为艺术家，我的意图是创造出能够深层次地吸引观看者的影像，迫使他们超越图片的形式美感去思考背后的含义。我的手法是将各种元素层层埋藏在照片中，以微妙但有力的方式提醒人们，环境议题亦是复杂的，同时又不至于将这些议题仅仅呈现为美的体验。我完全理解在呈现严肃议题时的这种忧虑，因此我力图达到一种平衡，让图像有适当的美学价值，以便吸引人的注意，但又不至于让美掩盖了环境危机的严重性。如果真的有人要指责我的方式贬低了气候变化议题的严肃性，我只想强调作品背后的意图：我希望创作出能够引起广泛受众共鸣的作品，激发人们的思考和行动，而不是仅仅取悦一些摄影专家的审美品味。这种双重性——美感与批判性意识的叠加——我相信这能够带来更深刻的理解，并且促进改变。
Floridas © Anastasia Samoylova
ZY：在你的网站上，每个项目都只有相对较短的阐述，因此你的作品有很强的开放性，其中的讯息也非常微妙，如果观看者不注意，他们甚至可能错过其中关于环境议题的讯息，而把一些照片仅仅看作是街头摄影。你如果平衡影像的开放性和你的意图？你对图像和文本的关系如何看待？
AS：我的作品拥抱这种模糊性，以便让观看者更主动地参与进来；我认为应该鼓励每个观看者自己去发现意义，而不是通过长篇大论来规定一种标准化的解读。我的每个项目阐述都很短，这样能邀请观看者自己去深入探究，以便他们与作品产生个体层面上的连接，如果我的阐述过于直白，则会破坏这样的个体化理解。开放性和我的创作意图之间的平衡依赖视觉叙事的力量，微妙的构图和色彩能暗示更广泛的环境议题叙事。我作品中图像和文本的关系是互补的，我用最少量的文字给观看者一个语境，然后就全靠图像自身来邀请观看者深入，去探究背后一层层的含义。
Floridas © Anastasia Samoylova
ZY：你的有些项目从自己个人的经历开始，比如《洪水地带》中有一幅你儿子看着积水的照片。你如何看待在这种环境议题项目中加入这类自传性质的素材？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AS：在作品中加入自传性质的图像，比如《洪水地带》中我儿子那张照片，能够跨越宏大和个体之间的鸿沟。通过这种方法能将我探讨的环境议题与日常现实联系起来，凸显出这些议题与我们每个人的关联性，还有一种紧迫感。这不仅仅是对远方的问题的呈现，而是呈现那些侵入到我们的私人领域并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和未来计划的挑战。将我的个人经历编织到叙事中，我希望能唤起观看者的同理心和更深层的情绪回应，由此对我所描绘的生态议题产生更深入的理解。
Floodzone © Anastasia Samoylova
ZY：在此前的一些访谈中，你也提到正在为新项目做调研，你一般会如何为一个项目做调研？比如《洪水地带》、《佛罗里达》这些项目，看起来是纯观察式的，是对周遭环境的反应，调研如何介入其中？在拍摄中，前期调研和现场直觉分别占比是怎样的？
AS：我的调研通常包含查阅历史档案以及实地考察，比如今年会在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展览的《佛罗里达》项目，最开始我深入研究了沃克·埃文斯的摄影作品，他对佛罗里达州的拍摄贯穿了20世纪30年代到70年代，记录了当地历史中非常关键的半个世纪。我将他的照片和我新近拍摄的照片并置，以此突出这片土地和这些人近一个世纪来的变化以及那些恒久不变的品质。
调研在我的创作过程中常常要占一半的工作量，为整个项目提供框架和方向。不过，一旦到了现场，我就更依赖直觉了。这样的方法让我既能在拍摄中保持现场感，又能与我所研读的历史语境保持对话。《佛罗里达》项目就是很好的例子，其中，详细的档案研究与当下的观察式拍摄结合在一起，带来层次丰富的视角，来呈现这个充满张力又不断变化的州。
Floridas © Anastasia Samoylova
ZY：你用什么相机拍摄？在几个项目中，都可以看到彩色和黑白影像兼具，能不能谈谈何种情况采用彩色，何时采用黑白？
AS：我用数码相机，因为其适应性比较好，像素也很高；我目前用的是富士GFX 100s，这个相机能够捕捉到我所需要的那种复杂的细节。关于彩色和黑白，它们各自在我的项目中有着不同的目的。彩色能够捕捉到环境的丰富性和现场感，传达出现实，与当下连接。另一方面，黑白则能够将场景抽象化，带来一种隽永的感觉，唤起更深刻、有时更为自省的观看感受。
在我即将出版的一本创作合集中，会包含许多不同的创作手法，除了彩色和黑白，还会有拼贴等，能够更全面地展示我的艺术探索，以及我在面对不同题材是，如何去调整我的视觉策略。
Image Cities © Anastasia Samoylova
关于作者：
周仰 摄影师、写作者、译者。英国伯明翰城市大学艺术学院博士生在读。
阿纳斯塔西娅·萨莫伊洛娃
1984 年出生，俄罗斯裔美国艺术家。布拉德利大学艺术硕士、俄罗斯国立人文大学环境设计硕士。 曾在2022年入围德国德意志交易所摄影基金会奖，2021 年和2023年获西班牙KBr 摄影奖。作品曾在德国当代摄影双年展、美国迈阿密佩雷斯美术馆、芝加哥当代摄影博物馆等地展出。作品被迈阿密佩雷斯艺术博物馆、芝加哥当代摄影博物馆和巴黎艺术倾斜收藏馆等私人和机构收藏。
参考资料：
🍃与Clare Samuel的访谈，发表于LensCulture网站：https://www.lensculture.com/articles/anastasia-samoylova-picturing-the-environment
🍃与Rica Cerbarano的访谈，发表于Vogue Photo：https://www.vogue.com/article/climate-change-as-youve-never-seen-it-before-floodzone-by-anastasia-samoylova
🍃与环保博主Antonio Salituro的对话： https://www.terrain.org/2023/interviews/anastasia-samoylo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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