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好友 ---写在好友去世一周年之际
2023年12月30日,农历十一月十八,时已深冬,天遇浓雾。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我们相约去送文军兄弟最后一程。
汽车在层层雾霭中缓缓而行,泪光中不时闪现出我们曾经一起上学、工作、生活的点滴。
文军是我的同乡、同学、同事、挚友。我和他都是河顺人,他家在镇上,我家在镇上的最西边村上,中间隔着一座石村岭,也叫矿山,相距十五六里地。
我俩的最初相识始于高中。1987年,我们来到了同一个高中---四中就读,上世纪八十年代,能考个高中已经相当不易,而且还是当时全县最好的高中之一。
我们不在一个班,起初也并不认识。高一学期末,我选了理科,他选了文科,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只是偶尔星期天放假回家时,他跟我们班的几个他邻村的同学一路骑着自行车回家,都要从我们村路过。时间久了,我们开始有了些许的交往。我开始关注一些他的情况:体态瘦,个子高,学习好等等。他给我最深的印象是:走起路来腰板挺直,直到似乎要向后略微倾倒了。对他最初的印象,如此而已。三年的高中,我俩的交往仅仅就是在过星期天隔三差五一起回家的路上。短短三年的高中生活最后以我俩同样的初次高考失败而告终,如事至此,可能我们的相识就只是人生旅程中的一次擦肩而过。偏偏后来,我们又不约而同的去了一中复读。
那个年代,教育不卷,学校不卷,老师不卷,学生也不卷。他属于外向型性格,所以他的玩伴大都“调皮”,而我属于“知道学习”的安静型。虽然我们是复读班,但和其它年级没有多大差别,对大多数同学而言,除了正常的上课、自习、做题、背书之外,偶尔趁课间偷偷跑出去,或者干脆逃一节课,只要到就寝时按时回去,老师也不多问或者根本不知道。听说人民街有个电影院,那是林县最早的电影院,也是同学们神往的地方。影院离学校中间只隔着一条街,并不远,但大家总是被远远的拦在影院门口的围档外,望穿秋水。因为,电影票要五毛钱一张,碰到好片子,就涨成了一块钱,很贵的。知道文军能搞到票的,我不是第一人,但我很吃惊。我没敢想过,像我们这些从小玩泥巴长大的孩子,居然能搞到城里孩子都不好搞的票,那需要多大的能耐。
夏夜总是来的很晚。一个下午放学后,正当大家陆续准备去吃饭之时,文军挪着步子悄悄凑近我耳边神秘的跟我说,今晚有个好片,去不去?我心里虽及其渴望,但嘴上却没有痛快的答应,嗫嚅道:啥片?老师不嚷吗?他诡秘的朝我一笑,好片,就说去不去?我狠劲的壮了壮胆子说去吧,但心里仍仍然忐忑不安。于是我就盼着夜幕快快降临,盼着看自习的老师象征性的来教室走一遭我们便迅速溜之大吉,盼着我的偶尔逃课能够不被老师发现。不巧的是,本来课程表上是一个副课老师的自习,不知什么原因被班主给换了。“不解风情”的班主任居然一动不动的在讲台上坐了一个多小时,丝毫没给我们起身的机会,一场逃课行动流产了,而我忐忑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后来很多年,我对“一个农村的孩子是真能搞到票”还是“能搞到真票”一直没有确切的答案。终于有一次,我和当年与文军要好的几个“调皮”的同学求证此事,他们很官方的告诉我:优秀的人,不只学习成绩好,他的素质是全面的,比如动手能力、模仿能力等等。如此而言,我基本也就心领神会了。
后来,我俩又考到了同一所师专,在师专,林县的同学很多,一个系里就好几个,而且我俩的专业又不同,他学政史,我学中文,期间来往自然不多。毕业后,我们都回到了河顺,他在一中,我在二中,虽同在镇上,但他是镇上的“坐地户”,我是村上的,那几年,他在一中混的风生水起,而我却几经周折,与他的联系愈加少了。
可是,缘分就是神奇的存在。
1999年,我调到了十中。两年后,他也调到了十中,而且他也教起了语文。
他是个有思想的语文教师。他的语文课,既充满人文情怀,也渗透辩证思想,教得很轻松,成绩却很好,他的课很受学生的喜爱。只是课堂上不免叫人担心:讲到动情之处,他便会手舞足蹈,大概因为腰背的原因,有时一不小心就会踉踉跄跄。即使如此,放在讲台上的凳子,他从不坐。他说,老师坐着讲课,那算怎么回事。他说,老师总得有个老师的样子。我半开玩笑,半是表扬的说他,你是个有教育情怀的老师。他说,什么情,矫情而已,就你们学中文的,天天整点文字游戏,咱就是个破老师,只要上好课,学生待见、问心无愧就好。
后来,我去了市区的另一所学校,我开始教历史,而他仍教语文。我们在一起闲聊,我说我教的历史,不吹,是学生最喜欢的,是成绩最好的。他说,你是语文老师里教历史最好的,我说,过奖过奖,彼此彼此。于是我们俩似乎都得到了某种心里的小满足似的,一齐放声笑一阵子。
后来,听说他去了教导处,重点负责教师考评这一摊子事,但还不时兼课。有时教语文,有时教政治,有时教历史,成了多面手。教师考评是个细活,也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但他爱动脑子。为了减少出错,提高计算效率,他自己编辑好多个小软件,居然被很多学校直接拿来使用。
渐渐的,他的行动不如以前方便了,骑两轮电动车上班已经不易,改成了骑三轮。去年的一个早上,我刚从家出来不久,一上兴林路,看到他从东边骑着三轮过来,正要转弯时,我放慢了速度,他本身骑得就不快,我们同时停到路边,我蓦然发现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我说怎么几天不见,愁啥呢?他一笑,看看你,看看你,自己的连白的都不多了,地方都快保护不了中央了,还笑话我?几句寒暄,便各自上班去了。年前年后,听说他去学校已经很少了,偶尔去一次,往办公室进一次都很费力,他坐到座位上想要起身很困难,为此,学校专门安排人给他订做了一个专用椅,方便他的坐靠。
再后来的几个月,他便不去学校了,见他的次数也更少了。但每一次和朋友在一起时,总会问问他的情况,都说他没啥大碍,只是走路起坐多有不便。我俩见面的次数少了,微信交流渐渐多了,而且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他虽身有小恙,但思维异常活跃,他对很多事有不同常人的见地。都知道,他是个坐不住的人,怕他一个人在家孤独,朋友三番五次相约到家和他说说话,常常被拒绝。而我总是硬三分下线,常常打破他的“常常”。一进家,能明显的看出他脸上露出的兴奋与愉悦,到他家,我们都是自己动手,找烟、倒水、泡茶。一边吸烟喝水,一边胡侃乱聊,谈天说地。虽然蜗居在家,但他对国际国内大事了如指掌,还不时发表自己的看法,我们一起给他补一些网上看不到的身边的教育花絮,谁升职了,谁退休了,谁涨了工资,谁换了年级,他听得很仔细,我们还胡乱对当前的教育现状发表各自的看法,说一阵,笑一阵,发一阵感叹。
其实,再有小半年,他就工作满30年了。可惜天不假年,人生难有完满。
接到消息,是阴历十四的傍晚,传统上这不是个好日子。电话是十中的同事打过来的。我不相信,打电话给他家人求证,结果电话被拒接。其实,我只是不愿相信而已,这种事,只要有消息,便是真消息,也是坏消息。
今日就此作别,兄弟一路走好!
初稿于2023年12月30日 再稿于2024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