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重大事件的征兆。
那天,收音机信号并不太好,偶尔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这不妨碍人们听到了天皇说的一大堆。
那天,裕仁天皇遇到了他一生中最棘手的难题,日本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公民,只有对他奉若神明的臣民。他一直以来对臣民灌输的是“圣战”,日本发动的一切灭绝人性的战争都是“正义的”,在神的庇护下,皇军是不可战胜的,可是现在败了,到底怎么解释?怎么面对?用什么样的措辞来为战败做修饰呢?
从技术角度,实话容易写,谎话难编,把谎话编的圆满,且给自己的丑陋洗白更难。讲话稿改来改去,直到广播前一天的午夜,天皇讲话诏书才最终敲定下来。(《天皇百话》)
在讲话中,天皇只字未提“投降”和“战败”,取而代之的是“世界大势不利于大和民族,日本的勇士们无法扭转战局。”
一点是发动战争的动机,不是为了侵略别的国家,而是为了确保日本生存,更是为了亚洲稳定。这让他的臣民们理解起来,就是日本发动战争是为了解放全亚洲。
跑到别人家里,奸淫掳掠,却说成为了解放。多卑劣!
一点是决定结束战争的原因,不是不能打了,而是“敌人用原子弹残害大量无辜者,如果再继续下去,不仅导致我们灭种,还可能导致人类文明毁灭。”
战败了,杀了数以万计的他国无辜人民,他把自己说成,是无辜人员,是为了保护人类文明不被别人毁坏,才选择不打了。
一点是天皇自己的本心,是“为万世开太平”,当他“精心凝思那些战死的勇士、遗留下来的臣民,以及日本现在所遭受的痛苦,‘朕五内俱焚’。”
这个战争贩子,杀害亚洲人民的元凶,通过这一通演说,竟然把他的臣民们感动了,臣民们承认自己很羞耻,因为辜负了天皇对他们安居乐业的期待,令天皇悲伤难过了。
很多臣民自发跑到日本皇宫前,站在一片废墟上,静静地为天皇祈福。还有些跪倒在皇宫前,自我忏悔,为未能实现天皇期望的生活而痛哭。
日本已经彻彻底底败了,到了清算的时候了,天皇来了这么一招。这从根上令日本人走上他们对战争独特的思考路线,那像钢钉楔入木块一样,把他所谓的“神圣”再一次钉入全体臣民的骨子里,让大家认识到:
日本发动战争的出发点绝对是正义的,为了维护亚洲稳定,解放全亚洲,现在又为了人类文明不被敌人的核弹毁灭,选择止战。天皇是多么的仁义高尚,日本民族是多么伟大。
这种逻辑在天皇圣谕这种方式的加持下,立即化成臣民的思想认知基因,他们当然不可能再承认发动战争的罪恶。
北京大学电影与文化研究中心特聘教授戴锦华,在谈到与日本学者交流的感受时,她说,只要关于侵华战争,就没法与日本学者交流,日本学者认为他们才是受害者。
更为滑稽的是,日军一直被灌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以用生命向天皇效忠为傲,可是,真正当天皇玉音放送后,选择玉碎效忠天皇的却少得可怜,与德国战败后自杀的人数几乎相当。(《内务省对占领军》)
武士道精神也并没有像他们自己吹的那样玄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