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先生,情系甪直!

文摘   2024-11-11 21:10   广东  


编者按

题图:叶圣陶先生(邓伟摄影)


今年是叶圣陶先生诞辰130周年。叶圣陶先生是我国著名教育家、文学家、编辑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他满怀着“篑土为山宁肯后”的情操,以坚定的政治信念、宏阔的文化视野和深厚的家国情怀,为爱国统一战线事业、人民政协事业和教育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叶圣陶先生称甪直是自己的“第二个故乡”,把甪直比作哺育自己成长的摇篮。为了纪念和致敬叶圣陶先生的伟大成就,本期特此发布詹一先先生于2000年发表的文章《叶圣陶先生情系甪直》,从时光的“切片”中重温当年的故事。



叶圣陶先生情系甪直



詹一先


去年,为纪念我国著名作家、教育家叶圣陶先生诞辰一百零五周年,缅怀这位近代杰出知识分子的楷模,由叶圣陶研究会、中国出版工作协会、中国编辑学会等共同主办了“叶圣陶编辑出版思想与实践研讨会”, 并在北京举行叶圣陶先生铜像的揭幕仪式,我因曾经操办在甪直的叶圣陶纪念馆和叶老陵墓建造,承蒙叶老长子叶至善先生的热情相邀,参加了“叶圣陶研究会”。


十一届三中全会如春风化雨,国家建设百业待兴,当时我在吴县政协和统战部工作。有领导看到甪直原叶圣陶先生的旧居和任教过的校舍,因年久失修而已成“危房”,遂建议我们“两选一”进行修建“叶圣陶纪念馆”。


从1986年春天起,我们着手筹办事项。首先是选址,经多方听取意见,最后选在原县立第五高小的旧址,因为那里尚存的女子楼、四面厅、鸳鸯厅等旧迹,还是叶圣陶先生1917年(二十三岁时)来甪直任教时的原房。


“五高”原址与保圣寺仅一墙之隔,北边有空地可以扩展,建成纪念馆后,除供参观瞻仰外,也有利于发展旅游景点,只是旧址处是甪直小学的校办工厂,需要搬迁。经过与县文教局等部门的协商,决定将印刷厂迁至甪直镇的五丰桥边,由我们造还学校同等面积的厂房。经此一番周折,自然延缓了纪念馆的如期施工。


谁也料想不到,一代师表叶圣陶先生竟没能等到纪念馆落成,先于1988年2月16日在北京逝世;2月底的一个下午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举行了向叶老遗体告别仪式。噩耗传到甪直,乡亲群众悲痛万分,这对当时忙于建造纪念馆诸事的我来说,更是终生一大遗憾之事。


事后月余,叶老的长子叶至善先生,专程从北京来吴县找我,庄重地提出想把父亲的骨灰安葬到甪直来。我当时很纳闷,心想名满全国的叶圣老,为何身后不放八宝山革命公墓,倒要葬到甪直乡下来?


叶至善先生告诉我,“父亲病重期间,清醒时提到过一些甪直的人和事;当他得知甪直到苏州通汽车了,兴奋不已,说等自己病好以后要去甪直看看……特别到了最后弥留之际,父亲口中断断续续念叨着:银杏树、斗鸭池、清风亭、保圣寺……生生农场……”


至善先生动情地对我说:“父亲在即将走完人生的路程尽头时,仍心心挂念甪直,说明他内心非常留恋甪直;他年轻离家踏上社会的第一站就是甪直……我和弟弟(至诚)妹妹(至美)商量过,让他老人家长眠在甪直的土地上,这样亦可了却老人家对甪直的情思。”最后他说:“随便在附近乡村找一小块地就行了……”


听了至善先生这番话,我非常感动。是的,人世间情谊最珍贵,当一个人心脏快要停止跳动时,他最想的那个地方、那个人、那件物事,肯定是受一种强烈的情感驱动的。


以后每逢有人问我“德高望重的叶老,身后为什么要到甪直来建造陵墓”时,我总是这样说:“这叫情丝割不断,这是叶老深深眷恋桑梓的真情流露吧。”记得叶老生前曾多次提到“甪直是我的第二个故乡……到了甪直,我开始领略水乡的情趣”——叶老第一次跨出苏州古城来到的地方,就是古镇甪直,如他所说“我真正的教书生涯是从甪直开始的”。



在甪直任教这一时期,北方新文化运动蓬勃展开,叶圣老与俞平伯、顾颉刚、欧阳予倩等文化人士书信往来频繁,《新潮》杂志传递新文化气息犹如春风扑面……初到甪直,在“五高”小学里,叶老与校长、教师们关系融洽,教学方面亦有创新;水乡古镇淳朴的风土人情,让他感觉心情特别舒畅,每天早晚业余时间,他以操刀刻印为乐。


他曾回忆说“大概不满一年,后来兴趣转到写作方面去了,未复执刀”。这阶段他的创作像打开的闸门,翌年三月,他发表了第一篇白话小说《春燕琐谭》,再后来愈发不可收,短短三年中,叶圣陶发表的小说、散文计百余篇,他深情地将古镇甪直比作“母亲的乳汁”,哺育自己创作成长的“摇篮”。


以后,他离开甪直去上海,创作了《多收了三五斗》等名篇,其中不少题材取源甪直,因为他对那里的乡村生活太熟悉了。每年夏秋麦谷登场,黑心的粮商们压级压价收进;待到青黄不接季节,他们又以次充好、提级提价出售。而广大农民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歇,辛辛苦苦就为多收几斗,可那几斗还不是“撑”了粮商的腰包?


叶圣陶热爱农民,同情农民,《多收了三五斗》篇里行间揭示了旧世道“谷贱伤农”的黑暗,表达了他对最底层农民的一往情深。


“文革”结束不久,叶老提出想回苏南看看。由他的儿媳夏满子和孙媳姚兀真(姚是叶老的专职秘书)陪同,于1977年5月16日坐船,来到阔别五十五年的水乡甪直古镇。人们早早地守在岸边,迎候着心中敬仰的叶老到来;当大家看到八十四岁高龄的叶老,神采奕奕跨船登岸时,人群中几近欢呼起来。


叶老亦很兴奋,见到乡亲倍感亲切,特别当几位叶老当年的学生(今都已成古稀老人)上前问候时,叶老竟能辨认相貌依次叫出他们的姓名:许倬、殷之盘、宋志诚……这几位学生激动得老泪纵横,说“五十多年没见了,老师竟仍记得我们的姓名”,在场的群众也为这割不断的师生情谊而打动……


在大家的簇拥下,叶老参观了保圣寺、斗鸭池、陆龟蒙坟、生生农场等旧址。在原生生农场停留时,叶老指着平坦坦的黑土地,问他身边的“老学生”:“阿记得原来的模样了?”许倬说:“记得,记得。这里原来是大瓦砾堆,野草丛生的荒墩……”殷之盘抢着说:“北边还有两个一人多深的大坑呢。”


叶老沉思着,仿佛回忆起当年与学生一道开垦生生农场的情景来。记得“生生农场”这名字还是自己取的(取学生、先生同建之意)。


 詹一先在北京东四八条叶圣陶家,与叶至善夫妇商谈


当他走到那株高高的银杏树下,想到五十多年前每天与它朝夕相见,而今旧地重游,见到它依然不觉陌生,仰望它枝繁叶茂,绿荫如盖,叶老情不禁轻抚树干感触良多,仿佛感叹它依然那么“年轻”,他俯首拾起几片落叶,久久地握在手中不忍丢弃。


来到原“五高小学”旧址,叶老看到过去的旧屋已成为学校的“储藏室”,走到鸳鸯厅窗外,他指着南窗边说:“我的床就置在这边。”看了几处旧校舍后,叶老说:“房子还在,当年的事还能记起不少……”


行至“眠牛泾”街牌下,他驻足朝一条小路望去,仿佛忆起与夫人“并肩行”的那段往事。当年,他夫人胡墨林女士与他同在五高小学任教,租居镇东陈继昌家的“跑马楼”,每天上下班,两人并肩从这里走过。


当时此称“眠羊泾”,两岸隔一河,河这岸居住的大多是镇中居民,对岸居住的是农户。每逢农忙季节,农家的耕牛水田劳作之后,主人就将牛扣在树荫下喂草料,牛吃饱以后,喜欢就地卧下,闭上眼睛,嘴巴里津津有味地不停咀嚼着,这大概也是它们最惬意的时候。


夫妇俩每看到这幕情景,便对“眠羊泾”这个地名提出质疑,说“从来没见过一只羊在这里打瞌睡,倒是水牛的快乐之地,应该改名‘眠牛泾’更妥吧。”


不知什么时候起,当地政府真的根据叶老他们的意见,将“眠羊泾”改名为“眠牛泾”。


此次,当叶老看到墙上的搪瓷路牌上“眠牛泾”三字,笑眯眯地说:“当初只是说句笑话,没想到真的改了”。可惜叶老夫人胡墨林女士,已于1957年3月病逝,往事重提,大家生怕叶老触景伤情,便岔开话题,搀扶他往别处走走……


叶老这趟回甪直,曾作诗一首《重到甪直》,写出了自己久别甪直的情感——

五十五年复此程,

淞波卅六一轮轻,

应真古塑重经眠,

同学诸生尚记名。

斗鸭池看残迹在,

眠牛泾忆并肩行,

再来再来沸盈耳,

无限殷勤送别情。


甪直的乡亲们期待着叶老的“再来”,不料此一“送别”憾成长诀……旧情难舍,我非常理解至善先生为父亲建造陵墓的心意,当即征求县委领导的批准。因为没有前例参照,县委对建造叶老陵墓“规格”有些吃不准,因此派我与葛家午同志两人去北京全国政协请示。


政协答复“既不能太寒酸,又不能过于奢华,大家都能看得过去”。回苏以后,我们听取多方意见,确定墓址就选原“五高小学”的男子楼,那里左边一株高高的银杏树,后边就是生生农场,北有斗鸭池、陆龟蒙坟,南靠叶圣陶纪念馆,东边紧连保圣寺……


陵墓图纸审定后,马上进行施工,并由朱育莲先生(《人民日报》高级编辑、画家)转请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题写了墓碑。


正当“叶圣陶纪念馆”即将竣工,叶老陵墓建造紧锣密鼓进行之际,1988年8月底,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出了关于“重申严格控制建立纪念设施”的通知;苏州市委、统战部等领导找我们研究,要求以县委的名义,写份关于申请“开放叶圣陶纪念馆和安葬叶圣陶骨灰”的请示报告。


我们的报告于1988年9月29日报送苏州市委,苏州市委又于10月10日向江苏省委报告。由于叶老一生光明磊落,德高望重,享誉海内外,因此省委报批下来,一路“绿灯”,也让我们具体操办者定下心来。


期间,叶至善、叶至诚兄弟俩都曾专程来甪直,了解和察看纪念馆与陵墓的建造情况。至善先生说,我在北京也看到中央“严控”的通知,也很担心。


临来前我们专程拜访了全国政协秘书长周绍铮同志,他说这是“通知”前就已修建的,也是地方党政领导和人民对叶老的敬仰之情,你们看后何时领取骨灰,写个报告,我派人帮你们办。


随后,至善兄弟俩提出“能否在10月28日开馆和进行骨灰安葬”,因为这天是叶圣老的生日。我当即表示:千方百计,加班加点也要完成,决不拖后。此后,叶圣陶纪念馆和陵墓工程,最终在保证质量情况下,提前十多天竣工完成。


然而,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不幸。叶老的长孙(叶至善的长子)叶三午终因身受疾患,医治无效,于1988年11月27日病逝,年仅四十六岁。


叶老生前与三午一起生活,非常疼爱三午,叶老属马,长子至善属马,长孙三午又属马(地支中的“午”,在生肖中指“马”),因此叶老为之取名“三午”。三午的英年早逝,令全家人万分悲痛,为此将叶圣老的骨灰安葬仪式,推迟到了1988年12月8日举行。


在安葬仪式上,叶至善先生拿出叶老的一万元稿费,捐助甪直小学设立奖学金,愿一代师表叶圣老热爱家乡魂归故里;愿叶老关怀后辈教育的赤诚爱心,在故土生根、开花、结果……



      

      来源:吴中政协


(原载《苏州杂志》2000年四期)





(作者詹一先  曾任吴县政协副主席、县委统战部部长,主持叶圣陶纪念馆建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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