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IC photo / 图)
他年轻时忙于工作,缺位于父亲的角色,在我的印象中,他只是一个称谓而无实体,更无多少感情,反倒是父亲做了外公之后,一家人住得近了,我才体会到略感陌生的父爱。
文|雯鲛
责任编辑|温翠玲
我手机被偷了,在刚过完元旦的第三天,在常住人口只有两三万的小镇菜市场里。报警、查监控、做笔录,两小时一套流程下来,小偷自然没找到,只稍稍平复了我难过愤恨的心,慢慢接受了手机如岁月般一去不复返的事实。
当时我跟同事路过前推后挤的买菜大军,明显感觉衣服动了一下,然后口袋突然变轻,我一摸,手机就这么没了,一两秒而已。我叫住同事,大喊:“我手机被偷了!”她立马拨我电话,被挂断,再打,已是关机。
扒开人群转身往回走,我想从塞满了买主、摊贩以及背篓、箩筐、扁担、编织袋的两米宽通道上发现那个人,找回刚拥有不到半个月的资产。我在人潮中来回穿梭,像王家卫电影的镜头碎片似的,神情迷茫,一点也不唯美。
我没有看透人心的炬炬目光和一眼辨忠奸的卓越智慧,像个无助的傻子一样站在水泥浇筑的石凳上茫然望着来往如织的乡亲们,就算扒手从我眼皮子底下飘过,我也只能睁着大眼睛暴露自己是个“失窃者”的可怜身份。
从派出所出来回单位,同事们知道了我手机被偷的事,分析、安慰、责怪、马后炮的声音聚拢在耳边:
“没事,破财免灾,新的一年,先把霉运出了。”
“手机两千多,幸好当时没买更贵的。”
“你就不该放衣服包里,应该放裤子口袋里嘛。”
“你咋啥子都放不好哦,上回掉了100块钱,这回又丢手机。”
评价一番后,大伙回归工作,嬉笑怒骂终于不再停留在我身上。
下班回家,我也开始不停反省为什么没把手机放好,反省完又考虑后果:手机备忘录记的东西全没了,好几万字,白写了;工作要的PPT还没导出来,晚上又得加班重来;刚给孩子交了学校的课后辅导费和培训班的画画课时费,本来一大半工资就没了,又碰上这事,都怪自己没本事……
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神思恍惚,脑子里飘来荡去一些杂念。人生在世,有时候一件意外的小事,就能让人觉得被世界针对的恶意。最后,我只能用一句话蒙混自己:临近年关,扒手也在努力过个好年吧。
为谨防坏人拿手机做坏事,我补回电话卡后登上微信,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告知了手机被偷的事。
我爸立马发来私信:“新手机没了?”
我简短回复:“嗯。”
他很快发来一张截图并配文:“是这款吧?我再给你买。”
重新买,不就宣告手机彻底找不回来了吗?我不甘心,没有回他,用工作手机继续捣鼓研究怎么远程追踪,反复刷新屏幕上始终显示的“该手机未找到位置”几个字,刺眼又刺心。
我爸时不时发来几条消息:还是要这款吧?要什么颜色?多大内存的?手机壳要不要一起买了……我手机被偷五小时后,老爸给我下单了一部同款新手机。
他总是这样,“一意孤行”地为我做很多事情。
前段时间,他从外地回来休假,一进我家门,就跑到厨房修排风管,说听住对面楼的我妈讲我炒菜时总有很大的烟冒出来,肯定是管子破了。他搭起凳子,踩上灶台,又是拼又是捆又是粘,折腾了大半天,而我把自己关在书房打字,假装很忙。
这就是我们三十多年来的相处模式——他不声不响地对我好,我默默记下他的好却从不走出去跟他待在一起。
他年轻时忙于工作,缺位于父亲的角色,在我的印象中,他只是一个称谓而无实体,更无多少感情,反倒是父亲做了外公之后,一家人住得近了,我才体会到略感陌生的父爱。
我减肥时想吃全麦面包,他就去买好面粉,做出十几个来放冰箱冷冻好,随吃随取。我上午开玩笑说想学开车,下午他就能去驾校帮我把名报了。他从来没送过我生日礼物,都是简单粗暴地发红包转账,外加一桌好吃的,在客人面前夸我喜欢文学,听得我又尴尬又激动,还有惊讶——他从来没向我表达过他对我的认可。
唯一对我说“我养你”的男人也是我爸。十年前,当我无业带娃,痛苦于要不要斩断孽缘时,他吃着饭,轻描淡写地在我背后说:“没事,离了我养你。”
那些年被生计偷走的时光,如今正一点一点蔓延回来,治愈并滋润着我的往后余生,让外面的风雨,从不曾吹落进心里。
(作者为四川威远某镇社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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