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公布韩国女作家韩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后，引入中国正式出版的小说《素食者》的电子版，迅速在各个群里传播。很多人大呼看不懂，也有人觉得这部小说不值得得奖。
从一个小说创作者和小说阅读中度上瘾患者的角度，我来深度解析一遍《素食者》的力与美。
我在公布诺贝尔文学奖的那晚看了小说。有些年轻人中文系的，熟读19世纪文学，如雨果、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等，却看不懂当代小说。要欣赏当代小说或当代艺术，就需要多看看近50年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近现代小说已经超越了风景、人物和心理的描写，融入了电视、心理学、社会学和医学的元素。它不再像19世纪小说那样直白地叙述情节。
《素食者》是一部多线叙事的小说。在80年代，我国把意识流小说、多线叙事小说称为先锋文学。实际上，这已经是当代文学中很典型的创作手法。如果没有读过这类小说的读者会觉得晦涩难懂，多读几本就会理解得更深入。韩国、日本的作家如村上春树和东野圭吾在推理小说领域中巧妙运用多线叙事。韩国的推理电影作品也非常丰富，今年初播放的高分短剧《漫长的季节》，也是在两个时代上多个人物角度的线索的混剪，这种多线叙事手法让故事更加扣人心弦、扑朔迷离，极具魅力。
小说由三个部分组成，三个不同的视角来描绘女主角"英惠"的故事。
第一部分中，"素食者"是从丈夫的视角展开的；
第二部分中，"胎记"则是从姐夫的视角呈现；
第三部分中，"树火"则是从英惠姐姐的视角叙述。
这三个人的视角展开的故事是连续的，没有很多倒叙与插叙。自从英惠开始吃素后，爆发一系列家庭矛盾，导致被丈夫抛弃离婚，这本来是解脱了她，她的生活快要恢复秩序，又遭遇和姐夫的不伦之恋，身败名裂；最终住进精神病院里，成为一个活死人，一棵植物。
第一部分"素食者"，丈夫的视角讲述，丈夫与英惠结婚，他是一个充满算计的小男人，他看中妻子的普普通通。他自卑又自大，认为自己驾驭不住更为美艳的女人。
某一天，英惠莫名其妙的不吃肉了，给他循规蹈矩的生活带来了突变，丈夫将她带去参加同事聚餐时，显得格格不入，丢了他的脸。他向岳父岳母和弟弟抱怨，一家人在英慧姐姐家乔迁之喜时爆发了家庭冲突，一家人用围剿的手段逼迫英惠吃肉。
英惠不吃肉是夜里做梦，梦到许多张脸，她觉得吃过的肉的生命。小说中分析，小时候，一只狗咬了她，她的父亲用摩托车活活拖死小狗，做成狗肉，请大家吃，也英惠让吃下去。
人们都在解读说是因为东亚家长制的暴力给英惠带来童年的心理阴影。当代文学不再强调暴力美学施加在施暴者头上的细节，而是还原受害者的心理创伤。
我特别想提一下，丈夫这个角色的设计。我过去不怎么看国内的小说。近年来，国内主流媒体发表的一些老男人的作品，我去细看了一些。许多“老干部文学”描述了没有爱情维系的前一段婚姻破裂，退休后想找一个“免费保姆”的情节。整个文章都强调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无耻算计与压榨。这种描述，还被美化成了年轻貌美的女性爱上我这个老男人，反转霸道总裁剧。作品里面，往往也是自大到女性角色连个名字也没有，要不就是前妻，女同学什么叙事口吻，受到男性编辑的欢迎，频繁被刊登。韩江通过丈夫的视角来反讽这类小JJ男性，我们的文学作品却自以为是，炫耀男性的自傲与自大。
小说的高潮在于第二部分《胎记》，几天来，我看了不少关于这本书的书评。第二部分的解读分歧最大，真是"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在我看来，第二部分实际上是韩国文学与影视作品中常见的不伦之恋的故事。韩江描绘了一段凄美又炸裂的禁忌之爱。研究婚恋，畸恋的社会学家李银河对这本书拍大腿的叫好，也正是如此。
在这本书发布时，韩国仍在实行已有60多年历史的通奸罪。这个故事几乎如同《朗读者》，《洛丽塔》，《失落园》，都是表达禁忌之恋的代表作品，韩日文学中有许多类似的不伦之恋表达。
姐夫是个艺术家，与英惠丈夫对她普普通通的审美观完全相反。他看待姐姐的外表，割过双眼皮的越来越完美，但也越来越乏味，妻子是家中长女，能干，漂亮。在他眼中，对比妹妹英惠说话的音调，不加修饰的日常，反倒有自然野性的美。
这与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有相似的对比，红玫瑰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却成了心头的一粒朱砂痣。
搬迁时，岳父逼迫英惠吃肉，英惠当场反抗并吐出肉块，拿刀割腕。英惠脆弱与野性的反抗，激发了这位将近40岁男人内心的“英雄救美”冲动，他下意识地以最快的反应速度将英惠送往医院急救。
当妻子无意间提到英惠臀部有一块胎记时，这激发了这位中年艺术家疲惫的艺术灵感。他将英惠看作美神缪斯，想在她的胎记上，绘制人体彩绘，为此他充满激情的谋划。
在这个故事中，艺术家对英惠使用的手段取决于英惠的态度，是配合还是抗拒？在作者的叙述中，姐夫被描绘为爱慕并渴望英惠。经过一番曲折，他们共同完成了这件作品，也完成了两人心灵与肉体的交融。与姐夫这段短暂的飞蛾扑火般的爱情，是她生命一次重要的转折点，她甚至表示，自从身体上有了那幅彩绘，她再也没有失眠过。
（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我不太同意很多人理解的姐夫是完全对英惠进行性侵或是占有。这样的话，作者细腻唯美的描述，就没有达到与第一部分反转与冲突的故事效果）
第三部分《树火》，由英慧姐姐的视角讲述。
两个人的爱情，被姐姐“捉奸在床”。前面提到，在韩国仍未废除“通奸罪”的情况下，英惠实际上身体已经好转，可以回到社会，想去超市当营业员，这下，真是彻底的“社死”了。
从姐姐的角度来看，她将姐夫定义为不可原谅的人，妹妹从精神病院出来几个月的，姐夫“侵犯”了她。姐姐报了警，精神病院再次接回英惠。在描述中，姐姐承担着她的家庭毁灭了英惠的双重责任，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父亲，对英惠施暴。她远离父母，一个人承担了照顾英惠的责任。实际上，她一直在内心审视自己的婚姻与妹妹的遭遇，承受着异常的矛盾，内心的煎熬与压力。
她的心灵也受到了伤害，她认为妹妹与丈夫二人的爱情，越过了她的心理边界。姐姐将妹妹送入精神病院，对两人进行也有某种程度的惩罚。
她把责任归于父亲，父亲是一个曾参加“越战”的暴君，施暴对象是家庭里最弱势的英惠。英惠二进精神病院以后，一个不吃肉的素食者到最后沦为厌食症患者，渐渐变得无法进食，体重下降了30多斤，处于死亡的边缘。
最后，英惠的生命，被这一系列身不由己的苦难给榨干了。姐姐到底是施暴者还是一个拯救者，这也是开放的，我认为这部小说既复杂又迷人之处，也是小说本来的力量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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