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有一个放存折的抽屉,在那个抽屉里还放着一些对她来说珍贵的东西。
奶奶去世后的第二天,我回去打开那个抽屉,里面的东西早已七零八落,唯独有两盘磁带放在抽屉的角落,没有被人拿走。
我拿起一盒磁带,里面夹着纸条,上面写着“爸爸妈妈的录音”。
这是1985年爷爷去世前和奶奶在病房里录的。
不过我看到磁带的时候已经是2008年,能播放磁带的录音机早已被淘汰,所以我把它们小心收了起来,心想以后有机会搞一个老式录音机,就可以播放这两盘磁带来听。
后来,这两盘磁带就一直放到了现在。
前几天在老房子收拾东西,又看到了那两盘磁带,考虑到以后不一定什么时候再回来了,所以我买了一个能播放磁带的录音机,听一下里面的内容。
两盘老磁带和我刚买的播放器
按下播放按钮的时候,看着磁带的两个旋钮在里面转动,虽然声音还没有响起,但是,一种非常久远的回忆已经涌现在我眼前,那是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我花了接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听完了所有录音,其中有几段对话令我动容。
这两盘磁带是1985年4月录制的,此时我父母已经离婚,我跟着爸爸和爷爷奶奶过,另外那时候我才4岁,所以虽然我也有在磁带中出场,但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有些记忆需要一个契机来把它唤醒,在磁带里我听到了我去医院看爷爷时,奶奶在病房里教我唱歌,其实我早就忘了那首歌了,但听到录音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奶奶教我唱歌的场景,我甚至隐约看到了奶奶的微微翘起来的嘴角,她眉目之间满是欢喜。
听到这里的时候,虽然我都40了,但我没忍住还是哭了,而且是嚎啕大哭,如果此时被陌生人看到,场面应该略微有些惊悚。
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听。
磁带里有一段录音是我奶奶的独白,她说她最近在医院照顾爷爷,已经陪床40多天了,所以顾不上回家照顾孙子(也就是我)。
奶奶在录音里继续说,她特别感谢我二婶,因为有一天她回家拿东西,看到我二叔抱着他女儿(我堂姐,比我大一岁),二婶抱着我,觉得很欣慰,后来二婶告诉奶奶,有一次她抱了自己女儿没有抱我,我哭了。
磁带里另外一段录音是我和爷爷的对话,那天是爸爸带我去医院病房看爷爷,爷爷想录下来我说话的声音等我走了再听,于是便有了这接近30分钟的录音。
我小时候非常顽皮,录音的一开始是我唱歌给爷爷听,虽然只有声音没有画面,但对于我4岁时的歌声,我仍然听出来一种“张牙舞爪”的感觉。
唱完歌以后,爷爷说:“你给我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我说:“我没想出来讲什么故事啊。”
爷爷说:“那你给我讲一个‘狡猾的狐狸’的故事吧。”
我没说话。
爷爷接着问我:“最近你见到‘狡猾的狐狸’ 没有?”
磁带的旋钮在录音机里转动着,传出来微弱的沙沙声,但是磁带里的我仍然没有说话。
爷爷说:“‘狡猾的狐狸’最近没去看你吗?”
微弱的沙沙声继续响着。
磁带里传出奶奶的声音,很小,我又播放了一次才听清楚。
奶奶说:“你行了,别在这儿难为孩子了。”
我按下了暂停键,我知道“狡猾的狐狸”指的是谁。
可能它本来只是一个儿童书上的故事,但是被用来“教育”我:“你想念的那个人,你羡慕别人都有就你没有的那个人,只不过是一个‘狡猾的狐狸’”。
虽然那时我才4岁,但我仍会产生下面这个已经被我淡忘很久的疑问。
为什么狡猾的狐狸,就一定不会疼爱自己的孩子?
当时的我肯定是困惑的。
现在的我自然是懂了,爷爷当然是爱我的,只是他只能用他自己舒服的方式爱我,他不喜欢的人,我也不能喜欢,即使那个人是我妈妈。
虽然我只有4岁,但我被多次询问,爷爷希望我表达立场,在他和妈妈之间做出选择。
4岁的我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是非恩怨,也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互相讨厌对方,再不往来,但对我来说,爷爷和妈妈都是亲人,没法二选一。
于是便有了磁带里的沉默。
当然,我同时也很幸运,至少奶奶能从我的角度爱我。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没必要非黑即白,也没必要必须旗帜鲜明地选择一个立场去站队。
因为,每个人都不同,每个人都是复杂的,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感受和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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