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回忆与祝福

文摘   2024-07-11 04:08   英国  



上个月《拥》入围某影展,遂买了英国回潮汕的机票,分享给陈,他转述“你肯定是去某影展不来婚礼”。我才意识到,啊,是啊,婚礼我说推不了农场的课程,怎么影展就可以推掉课程,马上买机票了呢——是因为影展更重要?我想也不是,只是我除了很多年前参加过我姐和表姐的婚礼之外,似乎从未参加过任何朋友的婚礼,可能是因为在北京,或者是因为朋友少,更大原因我对这类社会性的连接感到淡漠——
我一厢情愿地相信更深的连接在一些抽象的层面存在。比如我们一起拍过一部电影,比如你吃过我很用心做的饭,比如你在讲台上将你所学教授给我,比如你带我去不起眼但是你私藏的饭店,比如我们一起在学校水库破败小屋演过剧,比如掉入海边礁石天旋地转的几秒……这些连接很可能只存在于某个瞬间,某个时刻,某个阶段,对我来说重要,过后成为养分,或者记忆。创造这段记忆的人有可能余生再也不会有瓜葛。也可能依旧存在着弱或强的连接。
我和陈大概是后者。
我虽然生长在潮汕,但对这里的文化不甚了解,小小城镇围栏顺利地将原初的东西挡在墙外,埋进土里,懵懵懂懂长大,上大学,才开始有了一些身份认知的好奇心:我是哪里人?这里有什么不同?同时是抗拒,反抗教化的天然叛逆。
直到某个偶然的机会,一位师兄说有部纪录片要做首映,让我去做主持人。答应,然后写了拙劣的主持稿。现在看,苹果邮箱里还存着2015年最后的修改记录。
然后排练。那段时间在离我家不远的住宅楼楼下车库,见到了陈。那时候我们还不怎么说话,只知道他是师兄,是这部片的导演。首映前那几次在车库里,几乎都是其它人热络聊天,偶尔调侃陈。陈则在电脑前狂命赶剪辑,偶尔挠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剪辑压力太大,熬夜没洗,还是习惯性动作。
主持那天,第一次面对千人场,有点惶恐,说完废话后正片播放。那是我第一次在台下看一部讲述家乡潮州的“闹热”文化的纪录片。这部片给我埋下了一颗种子。我第一次感到,我跟这片土地有了文化上的连接,而我没有抗拒,并生发了想要继续探索的意愿。
后来回到学校偶尔和陈聊有聊无,或者相约去健身房做年轻男孩们做的挥霍过剩能量的体能训练。我临近毕业时,陈也在硕士的毕业作品阶段,他当时在伦敦读实验电影,打算回家乡拍片。他跟我们分享他一位同学的作品,看完,只觉得这不就是在洞穴里面拍来拍去(反正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实验”)。他说他想来想去,还是想拍家乡的故事,但是和那部纪录片是有很大不同了。
需要团队。需要制片。
然后毫无经验的我就成了制片,主要原因我想大概是省钱,次要原因是独立片子或许也不需要太工业化的团队。刚好暑假,不少师弟师妹还在学校,或者当地。凑来凑去,一个团队就凑了出来。这边借点器材,那边再租点,阵仗有模有样。拍摄前大家还在学校机房看《天边一朵云》,昏暗中屏幕反光下的大家的表情凝重,要笑不笑,气氛总是有点诡异。
拍摄前踩了不少点,大都是我没去过的,犄角旮旯的地方。借着这次机会,我拓展了对家乡的地理想象。
它有一条河,叫韩江,不止是存在于童年记忆中城区里被官方赞颂的那一段。江往上、往下,连接好几块地界。在邻市,靠河边的人说潮汕话,往内陆的人说梅州话;它有一些村坐落在山里,其中一个村叫高原,镜头远远望过去,好像一个天然的戏剧舞台,人散步的同时,有人在打水,狗警戒,流溪在画外造响,高原村再往上,有一个很大的水库,水面清澈,我们曾在这里等雨;它的地界上有一些废弃的老厝,站在里头能看到自然重新掌控土地的景象:人一消失,草就爬到天井,窜得极高。走进屋内,灰尘布满的生活器具,仍能感受到人生活过在此处痕迹的落寞。
那部片子讲了一位生活在城市中的年轻人不堪噪音困扰,滋生阵有阵无的耳鸣,于是回家调养治病,在自然中它的耳鸣似有好转,但最后在天空炸开的烟花之下,焰火声回荡之时,鸣响又爬进耳朵。
演员主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些地点里散步,一朋友调侃,主要是“走来走去看风景”,然后偶尔捂耳朵,表情怪异,或者放松,坐在河边。
大家都在这部片玩得很开心,主要是吃得开心。拍电影被生生造成了旅游团,一天出工几小时,其余时间是吃小吃,进山里吃农菜,回城里吃大排档。陈也玩得开心,哪怕现场拍摄前半小时才开始想演员台词,掏出纸上手写的凌乱思绪,再跟演员讲戏——如果是正儿八经团队,估计需要再花一些钱和口舌来安抚专业电影从业者们的情绪。但师弟师妹们就好说了,“大师兄嘛”,然后众人无奈笑笑,等时候到了再开机。
片子拍完后我就去了北京实习,后来又工作了几年,奇妙的是,我好像活成了片子里面的那个人——
被某种噪音滋扰,有些无所适从。
第二次陈找我做制片时,我正打算辞职。原本首选不是我,毕竟我在所谓的大厂工作,哪那么好请假。不过另一位朋友人不在潮汕,抽不出身回家。我便道出辞职可能。“我要离职”脱口而出,一切顺理成章。
那次听新片子的剧本分享,感到兴奋。兴奋在于,这次的故事较于上一次,陈有了一个实在的锚点——虽然它不直接显现在片子中,但它网住整个故事往前推,它是一段实际存在的历史,是四散各处的人、记忆与地点。
然后组团队,找演员,租器材。时隔五年,哪里都比上次要再完善了一些。排日程表,意外地发现日程表的第一天和五年前是同一天,只是年份不同。
踩点仍然是重要的,故事在陌生的场景中会继续生长,那几天里每日都在赶路,下车后用酸胀的脚探索地、河、屋,同时收获被鸡驱逐和群鹅轰鸣的体验。
正式拍摄,和许多可爱的人共同度过难忘的半个月。潮汕部分杀青时十分难舍,或许是因为再下一个月我就要去到更远的地方,主动成为所谓的“离散者”,开始的第一天便好像看见眼前的倒计时。
但我知道——这些连接还在——我说的是因缘际会,在这片土地由不同人写就的连接。不管我四散何处,它便是我的生命之网,是未来故事接续的可能,是藏在人生台面之下的稳固的「地方」。
回到开头,那天被点了一下后,我跟陈说,不能到场那我可以拍个视频不。然后便在社区花园旁边的桌椅坐下,录了个视频过去假装在场。婚礼当天不少朋友拍照录像发在群里,隔着7个小时的时差,我的大头映在婚礼现场左右两边的大屏。
还是遗憾的。
可是我知道,有些更重要的连接它一直在场。从十年前开始,在土地、江河、时间和我们的身体里蔓延。
越长大,我越意识到共同体的重要性,如果一个人有能量(我认为很难)自我支撑当然很好,但更可能的是找到一个人,找到一些人,形成一个小小的共同体,在日常中相互陪伴、支撑,在迷雾中携手探索、成长。
很高兴你们遇见、接受、容纳彼此,希望未来继续壮硕生长!

不打草稿
人生没有草稿,生活无法誊抄,我们都在参与对这世界的共同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