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一个新的系列:被误读的汉末群雄。
说实话除了曹操、刘备、孙权,那些能割据一方的军阀或多或少还是有几把刷子,只是前面三位上限太高,被比下去了而已。
这篇就从引发汉末崩塌的“祸首”刘焉说起。
废史立牧
刘焉的家世很强。
其父为长沙郡太守,母亲黄氏是太尉黄琬的姑母,老师祝恬是桓帝时的司徒。
有三公这样的高官作背书,刘焉的仕途十分顺利,历雒阳令、冀州刺史、南阳太守、宗正、太常。
其中冀州是汉末第一大州、南阳在东汉100多个郡里更是独霸榜首的大郡、入朝后担任的太常(古代朝廷掌宗庙礼仪之官)更是位列汉朝九卿之首,地位十分崇高。
汉室并没有亏待刘焉。
但刘焉不安分,目睹灵帝治下朝纲混乱、王室衰微的状况,他不安好心出了一个馊主意:刺史、太守行贿买官,盘剥百姓,招致众叛亲离。应该挑选那些清廉的朝中要员去担任地方州郡长官,借以镇守安定天下(刺史、太守,货赂为官,割剥百姓,以致离叛。可选清名重臣以为牧伯,镇安方夏)
用宗室(比如刘焉他自己)、重臣为州牧,在地方上凌驾于刺史,史称“废史立牧”。
简单介绍下刺史。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大力推行郡县制,将天下分为三十六郡。到了东汉,郡以及同一级的国,逐渐发展到了九十八个。
为什么数量增加那么多呢,除了武帝时汉人的积极开拓版图,更多的考量是为了防止地方坐大,才刻意将郡国划小。中央宁愿面对近百个郡国,这就是强干弱枝之计。
举个例子,看下小小的兖州被划分成多细:
但是郡县一多,管理起来就困难了,皇帝要记住一百位地方大员就不简单,更别提还要考核,监督他们。
刺史于是应运而生。
“刺”是检核问事的意思,即监察之职,“史”为“御史”之意。武帝元封五年,为了加强对郡国的控制,将全国分为十三州部,每个部派出一名刺史去巡察郡县、监督百官、检举不法。
刺史的任务是替皇帝监督、考察地方官员,并不负责地方的行政。同时为了防止刺史坐大,将其秩禄由二千石降为六百石,所谓权重位不高。
刘焉这么一搞,州牧可以直接管理地方行政事务,军、财一手抓,其权势可以比肩唐代的节度使)
有人会问,这不是和之前抑制地方势力坐大的原则相违背了嘛,朝廷为何同意他的提议呢?
还是和黄巾之乱有关(汉、唐两大帝国地方坐大都与大动乱有关)
当时天下大乱,各地动辄就有几千、数万的黄巾余孽、流民,单靠一个郡太守镇压起来已经很不容易,况且地方官守土有责,却不能无故跨出自己的辖区,这就给平乱增添了很多障碍。
刘焉的提议,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虽有一定的隐患,但彼时中枢较为稳定,汉室权威尚在,地方上也没人敢擅自出头,州牧的任命还是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的。
直到洛阳政变后,一切都变了。
外戚何进和十二常侍同归于尽,原本外戚、宦官、士族并存的局面被彻底打破,就在士族领袖袁绍一统朝政时,地方军阀董卓来了个黄雀捕蝉螳螂在后,控制了洛阳政局。
详见这几篇:
袁绍为何要引外兵入京威慑太后?堵死宦官退路的大绝招又是什么?
杀何苗、屠宦官,谁充当了袁绍的脏手套?他和刘备又有什么渊源?
四世三公的袁绍为啥输给了凉州小军阀,汝南袁氏最终没能夺取天下的原因竟然是它?
袁绍自然忍不下这口气,西入冀州,召集诸侯反董卓,董卓为了避其锋芒,从洛阳迁都长安,中央从此再无力号令地方。
朝廷任命的那些个州牧一跃成为地方上的土皇帝,称霸一方。
当然刘焉也没想到后来形势变化那么快,但为啥还是说他没安什么好心呢?
因为他之所以给朝廷提出“改刺史为州牧”的进言,就是打着为朝廷分忧的名义,想去交州当皇帝(焉内求交阯牧)
交州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即便洛阳没有动乱,要想制约他也非易事。
不久,有人跟他说“益州分野有天子气”,刘焉又转而求取益州牧的位置,其野心已经暴露无遗(议未即行,侍中广汉董扶私谓焉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董扶这个预测很神,益州后来的确有人称帝,他也姓刘,可惜不是刘焉。
益州刺史郄俭在蜀地大肆聚敛,贪婪成风,名声极臭(会益州刺史郤俭赋敛烦扰,谣言远闻)
不贪不行啊,不然买官的老本都捞不回来。
朝廷于是任刘焉益州牧,前往蜀地整饬吏治(出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封阳城侯,当收俭治罪)
跟随刘焉一同前去益州除了董扶还有时任太仓令的赵谦。
有意思的是两人都是益州本土士族:赵韪;蜀郡人。董扶;广汉人。
刘焉借助益州本土势力割据一方的想法已经昭然若揭。
大家彼此心知肚明,这一去,天高皇帝远,益州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入主益州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刘焉很快遇到一个难题:他竟然无法上任!
中原的黄巾风波已经波及到了蜀地,马相、赵祗自号黄巾,合聚几千疲役之民,杀了绵竹令李升。
攻占大县后,附近的流民、大小豪强纷纷加入,吏民翕集,合万馀人。
野心滋生的马相、赵祗准备南下成都!
在雒县,叛军与益州刺史郤俭大战一场,贪腐好手的郤俭打仗不行,被叛军阵斩(破雒县,攻益州杀俭)
益州最大的长官也被杀了,叛军势力更甚,纵横蜀郡、犍为两郡。坐拥数万的马相居然抢先刘焉一步,称帝了(旬月之间,破坏三郡。相自称天子,众以万数)
刘焉南出洛阳后,得知益州局势紊乱,只得暂驻在荆州东界,随时关注益州局势。
好在还有忠于汉室的人,州从事贾龙率数百家兵,一路上又招揽了千馀人,随后与叛军决战,竟然一战破之,灭了马相将刘焉迎了进去(摄敛吏民,得,攻相等,数日破走,州界清静。龙乃选吏卒迎焉)
刘焉入成都后,马上走了两步棋:
1、断绝和中央的联系。
刘焉封五斗米教的教主张鲁督义司马(张鲁的母亲跟刘焉家有来往),与别部司马张修攻打不服他的汉中郡。
张鲁、张修杀了汉中太守苏固,成功拿下汉中。不久张鲁又火并了张修,并其部众(故焉遣鲁为督义司马,住汉中,断绝谷阁,杀害汉使)
刘焉随后以米贼作乱阻隔交通为由,中断与朝廷的联络,从此益州与中央不通往来(焉上书言米贼断道,不得复通)
不是我想割据,是汉中贼子的问题哦,要想打通联络,出兵汉中啊。
2、剿灭不顺从的豪族。
断绝和中央的联系后,刘焉开始利用益州亲近自己的力量打击其他豪强,杀王咸、李权等十馀人(焉徙治绵竹,抚纳离叛,务行宽惠,阴图异计。又讬他事杀州中豪强王咸、李权等十馀人,以立威刑)
蜀中豪族愤怒了,迎你进来是同享富贵,谁知道你居然是个白眼狼!
之前平叛的大功臣贾龙联合犍为郡太守任岐起兵反抗,刘焉一度很狼狈,最终依靠亲附他的益州豪族(随刘焉入川的赵韪)和羌族雇佣兵才艰难击杀贾龙,平叛成功(犍为太守任岐及贾龙由此反攻焉,焉出青羌与战,故能破杀)
益州内战后,刘焉深刻意识到兵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刘焉的运气真不错,董卓乱政,李催祸关中,大乱之下,三辅(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一带有数万户流民进入益州(时南阳、三辅民数万家避地入蜀)
刘焉乘机将他们全部收编,称为“东州兵”。为啥叫东州兵呢?因为刘焉是荆州人,荆州在益州以东,所以他的军队被称为东州兵(焉恣饶之,引为党与,号“东州士”)
东州兵和曹操的青州兵一样,成为了整个三国时代,直接攥在诸侯手中的直属武装力量。后来成为了刘焉父子割据益州的最大底气。
从提出州牧制到入川后的种种举动,刘焉证明了他至少比荆州的刘表果敢:
1、他敢于向豪族宣战,通过武力控制住了益州豪族
2、他还能瞅紧时机一举收编自己的私人武装力量
还记得刘表为啥不敢北上攻打许县嘛?
荆州豪族不同意!(打下来的地方又不归我,曹操那么牛,一旦打成持久战,还得供应天量的粮草,这笔账不划算!)
但是现在益州豪族你们说了不算了,老子有枪杆子了!
染指帝位
手里有了足够的筹码,刘焉的野心就更大了,别忘了当初入蜀可是冲着益州的天子之气来的。
初平二年(191年)刘焉开始造作乘舆车具(天子所用的车架),得知吴懿之妹有大贵之相,又让儿子刘瑁娶了吴氏。
结果被荆州的刘表给举报了(荆州牧刘表表上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
开啥玩笑,别说献帝还在,就是真要当皇帝,都是刘氏宗亲,你一个小小的益州,竟敢称帝?
被人揭发的刘焉索性撕下伪装,但是要当皇帝,起码得有个接班人吧,不然为谁辛苦为谁甜?
当时刘焉的几个儿子都在京城作人质(长子刘范任左中郎将,次子刘诞任治书侍御史,幼子刘璋任奉车都尉),为了保险起见,刘焉打算把刘璋也弄回来。
刘焉自称生病请求召回召刘璋,长安这边的刘璋也同时上表申请回益州探望父亲。结果刘璋一回去就被刘焉留下,后来取代三哥成为蜀地的主人(时璋为奉车都尉,在京师。焉讬疾召璋,璋自表省焉,焉遂留璋不还)
兴平元年(194年),西凉马腾与把持长安朝政的李榷等翻脸。远在益州的刘焉觉得机会来了,暗中下令二个儿子刘范、刘诞与马腾结盟,同时遣五千蜀兵北上(征西将军马腾与范谋诛李傕,焉遣叟兵五千助之)
只可惜密谋败露,马腾为李榷战败,逃回凉州,刘范、刘诞都被抓获处死,战败,范及诞并见杀)
政局跌宕起伏之际,议郎庞羲也下场投机,他冒着风险将刘焉留在长安的亲属护送入蜀,一举赢得了刘焉的信任,由此平步青云,成为益州政坛的两大佬之一。
密谋失败,还搭上了两个儿子,绵竹又发生大火,将刘焉造的乘舆车具烧得一干二净,刘焉一气之下走人了(烧其城府车重,延及民家,馆邑无余,于是徙居成都,遂疽发背卒)
东晋史家曾评价刘焉:器非英杰,图射侥幸。
意思是刘焉本不是雄才大略之人,得到益州牧只是侥幸而已。其实刘焉对大势的预判能力极强,本人也相当有手腕。只是论公,不及刘备,论打仗,不敌曹操,论年龄,比孙权远了去,得一益州,其实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