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孙伯翔先生
一个消息令我惊愕:孙伯翔先生走了。我疑惑这消息的真实性,赶忙抓起手机向孙先生的弟子、书法家张建会求证。谁料建会正在孙先生家布置灵堂。建会用带着沉痛的声音告诉我先生生前最后一段时间身体渐渐衰微的一些细节,这些细节叫人伤痛,并唤起了我与孙先生几十年交往中难忘的种种情景。有些情景我曾在前年写入一篇《俗世奇人》的跋语《致谢孙伯翔先生》中。今天再看,唏嘘不已。生命难再,然人品和文品会留在世上;先生走了,其高深的书法与书道一定永存于世。此时将“跋语”在此刊发出来,表达心中由衷的怀念。
冯骥才
甲辰四月十七日于醒夜轩
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四部《俗世奇人》
书名和全部小说篇名皆由孙伯翔先生题字
关于本书有几句话,别处不好说,只有放在这里。一是要说明一下这个版本,二是向为我题写书名和篇名的孙伯翔先生道谢。
自打《俗世奇人》一本本写出来,即以两种版本问世。一种是合集,一集集往上加,故有足本、全本、增补本之说。另一种是每写完一本,出一本,以数字标明集数,本书为第四集。
这两种版本还有不同之处。比方,前一种版本的插图皆为我手绘,后一种版本的插图辄取自清末民初天津本地的石印画报《醒华》。我珍存不少《醒华》。它饱含着那个时代独有的生活情味与时代韵致,与我的小说“气味相投”。在书中加入几页《醒华》,是为了增添时代氛围。此外,另一个非同寻常之处,即书名和篇名都是请大书法家孙伯翔先生来题写。
我与孙先生同在天津,相识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关系甚好。他曾为我写了我家族代代相传的一副对联“大树将军后,凌云学士家”,雄强劲健,韵致醇厚,至今与我几幅明代的祖先画像悬于一壁。他年长我八岁,我喜欢他为人的敦厚谦和、待人诚恳,更钦佩他书法中碑学的造诣。既具古意,又富创新;方峻挺拔,清新灵动,常常平中求奇,时亦险中弄趣,字字皆有神采。有人说他扼守书法史的主流,却关注和吸取各种以刀代笔小石刻的奇神异彩,不知这话他以为然否?我还从他的书法中感受到一种特别的笔墨精神,这精神来自我与他共同的地域文化。这也是我请他为我题写《俗世奇人》书名与篇名的原因。
我未曾把这层意思告诉他,他却欣然应允了我,很快题写了出来。待书印出,人人喜欢。喜欢他的字的风格、气质、神态、意趣、味道、性情。他的字独步书坛。
可是,谁想《俗世奇人》的写作叫我上了瘾,而且每过几年就犯一次瘾,又写一本,这便有了《俗世奇人》(贰)和《俗世奇人》(叁)。出版时,我不愿意更换题字,便硬着头皮,托友人一再去求他。每次他都用不多时,即把字写好,钤印,给我。我每次拿到题字都心生感激,并想不会再麻烦他了。谁知今年又冒出了续书津门奇人的冲动,一口气写了十八篇,临到出书,又要题字,又非他的字不可,怎么办?我不忍心再去烦他。他年事已高,事情又多。以他当今在书坛中极高的成就,天天都被索字者相围相拥吧。于是我对出版社编辑说,决不能再去叨扰他了。这就难住了编辑,逼得她们设法集字,却集不好;找人模仿,又无人能仿。
然而编辑们的韧劲和钻劲叫我佩服,她们四处寻觅,居然托人联系到了孙伯翔先生,而且不久就拿到了孙先生新题写的《俗世奇人》(肆)的全部篇名。随即发来,幅幅清透,字字珠玑,神采飞扬,好像我笔下的人物全站到了眼前。有了这题字,新书才算完整,对读者才算有了一个美好的交待。
可是孙先生何以这般厚待于我?
我和孙先生相识时,年纪还在四五十岁,都还算年轻。谁想我这本小说集不断续写,至今已四集,前后竟然三十载,中间还跨了世纪。如今我已八十叟,孙先生乃是米寿翁。我们虽同住一城,平日相见不多,然而一本书,一些字,却牵住我们,生出了这样多的情意。原来人间的许多美好是在笔墨之中啊。
孙伯翔先生为《俗世奇人(肆)》题写的篇名
孙伯翔先生为冯骥才题写的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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