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网络悬疑剧的叙事创新方法

《白夜追凶》、《无证之罪》等一系列逻辑缜密、情节贴近现实、叙事线索多元的作品开启国产悬疑剧创新发展序幕。 此后，《沉默的真相》《隐秘的角落》《猎罪图鉴》《开端》《漫长的季节》《尘封十三载》《平原上的摩西》《三大队》等优秀网络悬疑剧作品缔造了国产悬疑剧繁荣发展的生动局面。

网络悬疑剧不同于过去电视悬疑剧中多采用的线性叙事、单一视角叙事的方式，即侦探视角按照一条时间线索来进行探索的模式进行叙事，如《重案六组》《神探狄仁杰》等，而是更多采取非线性叙事和多视角叙事的模式，从不同时空、不同侧面对案件进行讲述。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有《漫长的季节》《沉默的真相》《隐秘的角落》等。

• 时间错位叙事设置故事悬念

网络悬疑剧受众多为年轻人，在创作时会采取更具网感与新鲜感的方式，结合当下年轻人更为感兴趣的“剧本杀”“桌游”“密室逃脱”等推理游戏中的叙事方式，采取时空错位的叙事手法和多视角、多维视点、全知视角与单一视角相结合的方式来制造悬念、推动情节发展从而吸引观众兴趣。

1.多时空并叙连接过去与现在

近年网络悬疑剧在剪辑手法上会采用打乱时间线、打破空间局限的方式来为故事设置悬念，将叙事结构变成环形结构，通过一环套一环的叙事模式逐步揭开事件真相，也会把不同时间但有联系的空间线索剪辑在一起去推动叙事，从而连接过去与现在。

网络悬疑剧《漫长的季节》采取时空错位的叙事方式，1997年、1998年、2016年三条时间线交织并行，设置悬念的同时使得叙事方式更加多样化，从而让故事变得扑朔迷离，更具观剧趣味性。

三线并叙的方式并非杂乱无章，而是环环相扣、层层剥离的叙事模式。碎尸案结局表面上是沈墨“遇害”，王阳溺水身亡，傅卫军锒铛入狱。但王阳的父亲王响在18年之后的出租车套牌事件中获得线索，从而踏上寻求真相之旅。

其间故事并不只是围绕案件展开，还有时代背景下东北厂区桦钢的衰落，父辈与子辈之间存在的代际冲突和父辈对于往昔人生故事的追忆，以倒叙与插叙相结合的方式勾连出来。这种打破线性时间交叉叙事的方式在网络剧《沉默的真相》中也有所采用。

此外，近年来网络悬疑剧还会采用一种特殊的“无限流”的叙事结构也是以时空错位、打破常规来设置悬念，吸引观众的观剧兴趣，不同于多线索时空交叉叙事的时空错位，“无限流”叙事中，主人公更像是陷入游戏一样去不断探索事件真相，网络剧《开端》便是最好的例子。

这部采用“无限流” 叙事的网络悬疑剧，讲述了主人公肖鹤云和李诗情陷入了一场公交车爆炸案的“无限循环”中去，两人通过努力在一次次循环中不断探索真相，发现了许多隐藏在这一次普通的公交车行驶中的背后故事，最终在25次循环后找到凶手，成功阻止爆炸，从而解决问题。

2.视觉隐喻符号暗示人物命运

网络悬疑剧中也会采用特定的视觉隐喻符号去暗示事件发展的方向和人物最终的命运，观众在看剧的过程中会有环环相扣、豁然开朗的感觉。这样的叙事方式更容易让观众在破案的过程中被带入警察的视角，并且会在案件解决的过程中豁然开朗。

《漫长的季节》就有许多类似的隐喻符号，如王阳和沈墨的最终结局已经在他们一起看的电影《泰坦尼克号》中有所隐喻：王阳第一次出现时湿漉漉的头发就是对他生命最终结束的场景与方式的提示。

再如《隐秘的角落》，朱晶晶坠楼后，一道阳光横过了朱朝阳阴暗的眉上额头，暗示人物内心的恐惧与释放；当晚写日记时，朱朝阳撕去被鼻血染红的一页纸，又去洗净手上的血渍，画面细节隐现了千言万语，暗示了朱晶晶之死可能与朱朝阳有关。

《沉默的真相》也有许多细节的视觉隐喻符号，江阳本是一个意气风发、前途光明的年轻官员，为了追求正义，得罪了强大的权贵势力，被罢官、被诬陷入狱，并最终含冤死在行李箱中，导演给他的车牌号是404，暗示着电脑在文件找不到时候显示的“404，Not found”。

• 多维视点结合推动情节发展

叙事视角分为全知视角和有限视角。全知视角就是观众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这一视角下多采用第三人称叙事；有限视角就是观众只知道部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或者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一视角下多采用第一人称叙事。2014年播出的网络剧《暗黑者》，2016年播出的《法医秦明》都采用了单一视角模式。现如今网络剧探索出了全新而又独特的叙事创作视角，体现为全知视角与有限视角的结合以及叙事人称的不断转换。

1.全知视角与有限视角相结合

把全知视角与有限视角相结合来进行叙事，既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悬念性，又会引发观众探索人物形象的丰富度并产生对时代背景的思考。观众不断从情节的沉浸中跳入跳出，既为主人公的命运发展而揪心，又时刻关注着下一步的走向。

以《漫长的季节》为例，在全知视点中观众看到的是王响没有看到的王阳和沈墨的纯洁感情；看到了沈墨被大爷侵犯时的无助和大娘的置之不理；看到了殷红的卑鄙和傅卫军的独自承担；

在有限视点中，观众会因为谁是套牌车载的神秘人而紧张，也会因为碎尸案和王阳去世一案的真相究竟如何而牵动心弦。正是全知视角和有限视角的结合使得这些场景共同构成了复杂的叙事，使得观众有了更为立体的思考。观众在多维视点中获得的感受不会只是如“闯关”“解密”般的爽感，更是有超越屏幕的共情体验。

《平原上的摩西》在其同名小说中，采取了多人视角叙事的方式，但在网络剧的改编中，导演张大磊并没有延续这一形式，而是大多采用了更为平静的全知视角和第三人称叙事，除了本剧最大的谜题就是李守廉到底有没有杀害警察以及李斐和庄树的关系最终何去何从这一点，其余的篇幅大多采用全知视角向观众平静地转述那个时代下所发生的时事变迁。

2.叙事人称不断转换

近年来国产网络悬疑剧多采取双重主人公的叙事模式或者群像叙事的模式，叙事人称就在这两个主人公或者群像人物之间来回转换，去接近犹如全知视角的事件真相，让观众在观剧的过程中发挥自我的主观能动性，但事实上编剧可能会在叙事上给大家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漫长的季节》虽然主要是以王响的叙事视点来看待整个故事，但期间也穿插了龚彪、王阳、沈墨、马德胜、傅卫军等主角的叙事视角来完善整个故事，推动情节发展。

从王阳的视角看，父亲无法知晓自己不想留在桦钢工作的原因，也不知道自己与沈墨之间的懵懂爱情，这体现了父子之间的冲突。

从龚彪的视角来看，他作为一个傻呵呵的乐天派可能无法理解王响、马德胜的耿耿于怀，但是他作为两人的好友还是义无反顾的支持，他自己本身又是一个性格缺陷十分明显的人，这样让观众在观看的过程中对于这样的圆形人物的叙事视点也会更具代入感。

从沈墨的视角来看，她的青春在她被殷红背叛、被卢文仲强奸之后就这样结束了，不仅活在被自己大爷欺负的成长环境中，还遭遇了这么多不幸，她的黑化也算是情理之中，沈墨的叙事视角也会让观众更好地把情绪投入到观剧之中。

《沉默的真相》通过不同时间线索来划分不同的叙事视角，其中有2000年侯桂平的叙事线、2003 年到2010年江阳的叙事线和2010年严良的叙事线。 虽然是以2010年严良以及他的伙伴为了寻找真相， 帮江阳洗刷冤屈为主，但在侯桂平和江阳视角对过去生活的回忆与呈现也算是使故事更加完善，使得观众体验感更为丰富。

网络剧中对于叙事节奏的把握直接决定了作品的风格和基调，同时叙事节奏是否合理、是否舒服也会影响观众的观看体验，因此对于网络悬疑剧叙事节奏的把握显得十分重要。

过去的电视悬疑剧多以快节奏和紧张的氛围来紧扣观众的心弦，让观众更加期待后面故事的叙述，以节奏的瞬时变化去吸引观众进入情节之中。而近年的网络悬疑剧则在更多采用多线叙事来改变情节的叙事节奏，每个故事的叙事节奏在每条故事线中是不断变换的，这样做可以使得故事发展兴趣点增多、更加跌宕起伏。还有一些网络悬疑剧展现出了“反类型化”的叙事节奏，即运用比较生活化的表达更为平静地展现这一本该用快节奏、紧张感来渲染氛围的悬疑题材，为观众带来了陌生化的审美体验。

• 多线索叙事使情节跌宕起伏

不同于以往网络悬疑剧以警方、官员等角色破案过程为单一故事线索而拆分成一个个部分的单元剧，网络剧探索出了双主人公故事线乃至多线叙事等方式，形成与以往有着很大不同的叙事节奏。 多线叙事的好处是让叙事节奏有起伏。其中双主人公双线叙事的网络悬疑剧代表作有《白夜追凶》《猎罪图鉴》。

《白夜追凶》里双胞胎兄弟关宏宇和关宏峰形成两条叙事线索，两条线索具有不同取向的事件和不同风格的人物行动模式，以此推进灭门案真相的叙事进程。

弟弟关宏宇成了灭门惨案的通缉犯，而哥哥关宏峰则是参与此案的调查。由于罹患黑暗恐惧症，白天和黑夜出现在警队的顾问关宏峰，其实是由孪生兄弟二人白夜分饰。通过这样一个设定展开了兄弟二人两条故事线。

对于观众来说知道警察局负责调查的人白天是关宏峰，晚上变成是关宏宇。但是对于剧中的人物来说他们一开始对此事是一无所知的，这样不断有规律地变换叙事线改变叙事节奏，增加了该剧的悬念感，通过铺垫蛛丝马迹的线索让故事真相逐渐被揭开，双胞胎的双人叙事线也成 为特色之一。

《猎罪图鉴》也是采用了双主人公的模式，模拟画像师沈翊和刑警队长杜城因为一项旧案而结下梁子，但又因机缘巧合被迫搭档侦破多起案件，同时他们也为了共同追踪多年前案件的谜底真相而努力。

不同于《白夜追凶》的是，《猎罪图鉴》虽然是双主人公，但该剧的多线叙事并不是通过两个主人公的不同叙事线，而是通过一条7年前尘封旧案的线索和现如今发生的线索这两条故事线展开，通过沈翊和杜城两人有些微妙的关系去展现出了模拟画像师这一职业在办案中发挥的作用，这种独特的双线索叙事也让观众感受到该剧的巧思。

• 生活化表达形成“慢”节奏特色

近年来部分网络悬疑剧更多描绘的不只是探案过程中的拨云见日、破案高潮时的惊心动魄，而是通过案件来表现人生的起起伏伏，把视角转向案件背后所埋藏着的更深层面的“人性”和年代的体现，颇具纪实感与生活化表达的特点，引发观众对历史和现实的反思，如《漫长的季节》《平原上的摩西》《开端》等。

《漫长的季节》每集基本都超过一个小时，这在单集网络剧的时长中算是较长的，但该剧的“慢” 节奏更体现在该剧所独有的东北黑色幽默之中，其叙事节奏的内核是慢的。在颇具东北地域特色生 活气息与地方幽默的背景下，以表面“乐景”写背后 “哀情”；通过三个叙事时空的不断切换，把生活化 的场景有机融入案情的探索与破获之中。

《平原上的摩西》采用近乎是平淡生活或者说纪录片式的叙事表达，向观众展现了在国企改制的大背景下内蒙古青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如果《漫长的季节》是案件中体现着生活气息，那《平原上的摩西》的叙事手法则更像是平静生活当中发生了打破日常的案件，导演张大磊极具作者风格化的表达让该剧有一些冲突淡化、情感也变得客观化的间离意味，让观众更能冷静下来去思考事件背后的深刻时代内涵。

《开端》其实本身的节奏并不慢，而是在爆炸案一次又一次循环的无限流中，男女主角去探索交车上各色人等的生活背景让该剧的节奏适当时刻慢了下来，从而摆脱了观众一直沉浸在循环爆炸案中的紧张情绪与审美疲劳中，也让观众感受到除了男女主角之外，公交车上的其他乘客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日常的烦恼，这种在“无限流”快节奏的叙事外壳下也包裹着每个人慢节奏的生活化叙事表达，这种快节奏与慢节奏相结合的叙事模式也是十分新颖，让人印象深刻。

近年来网络悬疑剧的叙事空间也在创作实践中不断创新，从以往的犯罪第一现场、前往调查的路上、警局或官府（古装悬疑剧）等探员根据这两三种较为单一与平面化的叙事空间转向了多角度、多空间的故事讲述，其情节推进、悬念设置、叙事逻辑展开更为丰富。我们聚焦于地域空间、社会空间与时代空间的研究，从而探索近年来网络悬疑剧是如何通过空间同频而唤起观众的集体记忆，引发情感共鸣，实现叙事空间创新的。

集体记忆是社会心理学研究的一种概念，是在一个群体里或现代社会中人们所共享、传承以及一起建构的事或物。一个“记忆的场所”是任何重要的东西，不论它是物质或非物质的，由于人们的意愿或者时代的洗礼而变成一个群体的记忆遗产中标志性的元素。

虽然说集体记忆更多地出现在年代剧或者历史剧之后，但现如今网络悬疑剧的多元化发展为观众带来了空间层面上的集体记忆，地域空间的集体记忆对应着乡愁以及同样的故乡文化，社会空间的集体记忆对应着相似社会地位的人的相似的生活体验，历史空间的集体记忆则是当代中国发展过程中人们所承载着共同的历史记忆。而地域空间、社会空间与历史空间在叙事的本质上是有机结合、互相不分离的。

• 地域空间：文化底色引发记忆同频

电视剧或网络剧中在特定地域特色的叙事空间中所讲述的故事可以展现地方文化，激起乡愁，从而引发特定群体的情感共鸣。在网络悬疑剧领域，《漫长的季节》讲东北的国企改制、重工业改革，《平原上的摩西》讲内蒙古的国企改制、重工业改革。这两部剧也通过独特的文化底色，采用特定地域空间构建与解构的空间叙事手法，书写独特地域的集体记忆。

《漫长的季节》叙事场景选择了桦钢厂、录像厅、维多利亚夜总会等，对20世纪90年代东北标志性的场所进行了复刻与还原，通过画面呈现与场景设置为东北叙事注入鲜活的地域空间叙事特色。

从叙述语言层面来看，该剧虽然描述了一代东北工人在下岗再就业过程中各自经历的人生曲折，但却在人物对白中运用了大量地道、自带喜剧效果的东北方言和口语，体现出人物各自的性格特征，为本有些凄惨的故事讲述营造出幽默诙谐的氛围。

剧中的“你瞅啥呀”“瞅你眼熟”“像你老舅啊”“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等插科打诨和俗语、东北话台词极具地域特色，以日常性、生活化的语言塑造出东北人鲜活的形象。

此外，剧中东北方言独有的变调和叠词也与东北喜剧形成了跨时空的呼应，“喜剧东北”的形象被再次激活，重现荧幕之上，为观众提供了笑点，而且运用在悬疑剧这一类型中也有调剂紧张情绪的作用。《漫长的季节》在叙述话语层面糅合了东北喜剧性与东北发展转型中的“阵痛”，以诙谐幽默的方式对生活进行解构，呈现时代发展中个人的命运走向，建构起泪中带笑的讲述风格。

• 社会空间：刻画小人物群像、呼吁人文观照

现今的网络悬疑剧更多的关注案件背后的故事，关注到案件为什么发生，正是因为案件产生的动机逐渐合理化，网络悬疑剧才更加贴近现实、往优质化的方向发展。

很多网络悬疑剧把焦点放在了社会高速发展背景下被时代所伤害甚至抛弃的小人物中去，通过对小人物个性化与群像化的刻画与描绘来抒发人文观照、反思社会问题。比如《漫长的季节》《隐秘的角落》关注青少年身心发展与健康成长。

沈墨正是由于童年被大爷侵犯、被大娘忽视的不幸而 让她走上了逐渐黑化的犯罪道路，王阳由于跟父母之间代际沟通的问题而走向了他人生的悲剧。朱朝阳儿时父母对他疏于关心，这也让他在面对张东升杀人后竟然产生了想到去勒索一个罪犯的极端想法。 

《漫长的季节》和《平原上的摩西》关注小人物生活中的诸多问题，而《猎罪图鉴》则关注女性生存困境，把容貌焦虑、男性凝视、性侵、霸凌等有关女性困境的社会热点话题放在剧中进行讨论。当代网络悬疑剧呼吁了人们要为社会正义发声，要树立人人应该具有的正确价值观。这些优秀的剧作都在特定社会空间的叙事下通过小人物群像式的描绘，与社会现实议题相呼应。

• 历史空间：个体发展与家庭命运承载时代记忆

历史空间与地域空间有共通之处，体现案件发生特定年代的时代符号，其叙事中带有历史发展与现实对比。历史空间也会体现两代人因成长环境不同而产生有关传承的代际冲突，通过个体发展的浮沉与家庭的变故来体现社会历史变迁，这些都在《沉默的真相》《平原上的摩西》《漫长的季节》《三大队》《尘封十三载》等剧中有所体现。

《平原上的摩西》围绕烟卷厂庄德增一家与李守廉一家的故事展开，他们与其他很多家庭一样依靠工厂铁饭碗工作生存，社会变革导致李守廉沦为社会边缘人，李家的悲剧也彻底印证了时代变革对于毫无思想准备的普通人的无情打击。

李守廉的悲剧看似是个意外，但其实是源于李家的没落，因此李斐和庄树的渐行渐远在20世纪90年代的剧情中就已经有所暗示，他们的结局也是一种必然。 主人公庄树从少年时代到长大成人后成为一名人民警察，年少时的记忆始终伴随着他，成为其破案和创伤，而承载这种创伤的时代符号便是“平原烟盒”。

这种特定时代背景下符号也体现出社会发展所需要经历的阵痛，引发人们在以往悬疑剧中难得产生的对于时代的反思，这也是近年优秀网络悬疑剧的创新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