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剑指叙利亚: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

文化   2024-12-02 19:04   北京  
最近叙利亚局势大变,大家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二犹——犹太+犹撒——策动叙利亚反政府军干的。
不过定睛一看,两只老狐狸脚下,居然还藏着一头哈士奇。
大家都知道,全球地缘政治环境最为复杂的是中东,而叙利亚就是缩小版的中东,可谓乱局中的乱局。
关于叙利亚问题的历史背景,参见《中东天元频落子、统一战线显威能:巴沙尔访华的战略意义
从叙利亚国内的局势看,基本可以分两派,也即政府军与反政府军,但两派的构成极其复杂。
政府军这边,除了叙利亚自己的军队,还有俄罗斯、伊朗的援军,以及黎巴嫩真主党、法蒂玛旅(阿富汗雇佣兵)、认主独一军(德鲁兹派民团)等武装组织。
反政府军这边,除了美国、土耳其驻军,还有自由军、伊斯兰阵线、沙姆解放组织、伊斯兰国、库尔德武装等。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多国参战,但国与国之间一般不直接发生军事冲突,而是只打代理人战争。
而各派代理人之中,库尔德武装的立场最为微妙,他们也是土耳其长期干预叙利亚内战、包括此次策动反政府组织大规模袭击叙利亚政府军的根本原因。
搞清了库尔德人与土耳其的恩怨,也就能够理解埃尔多安为何剑指叙利亚。
中东有四大民族,其中阿拉伯人数量最多,建立了二十二个国家,土耳其人、波斯人都有自己的民族国家,只有库尔德人被分割在叙利亚150万、土耳其1300万、伊朗450万、伊拉克650万四国边境地区。
注:关于库尔德人的人口数量,网上说法并不一致,这里引用的是外交部官网数据。
库尔德人分布,主要集中在四国边境的山区与荒漠地带
分别说说各国库尔德人的处境。
四国之中,库尔德人并入伊朗最早。从17世纪开始,位于伊朗高原西部的库尔德人就被波斯建立的萨法维王朝统治。
而萨法维王朝虽然被视为波斯王国,其创立者伊斯玛依一世却是库尔德人后裔,给予了库尔德人一定的自治权。
此外,由于伊朗采取了皈依什叶派、对抗逊尼派的立国政策,因此,利用什叶派宗教信仰、尽量团结其他少数民族,也就变成了必然的战略选择。
正因如此,不管是库尔德人建立的萨法维王朝,还是土库曼人建立的恺伽王朝,亦或是阿塞拜疆人执掌的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只要他们秉承什叶派立国的根本战略,就必然会尽量团结少数民族。
注:霍梅尼与哈梅内伊都是阿塞拜疆族。
因此,上述四国之中,伊朗的民族政策最为开明、温和,伊朗境内的库尔德人,其独立倾向并不算严重。
真正闹得凶的,是伊朗东南部的郫路支人。
关于这点,那些深受西方舆论影响觉得伊朗一无是处的人,估计又该神经错乱了。
实际上,伊朗现在最大的社会矛盾,乃是亲西方的社会精英与社会底层虔诚的什叶派教徒的矛盾,是掺杂了宗教、政治理念因素的阶级矛盾而非简单的民族矛盾。
再看伊拉克,早在萨达姆时代,就对库尔德人独立运动进行了残酷镇压。
萨达姆倒台后,库尔德人在美军的庇护下形成独立王国,尤其是控制了石油重镇基尔库克。
作为弱势民族,库尔德人主要生存在山地与荒漠地带,但荒漠地带往往有石油
美军撤走后,伊拉克联合政府开始向库尔德武装施压,收回了部分自治权,但库尔德人依然相对独立。
简单说,就是伊拉克的库尔德人有独立倾向,但目前并未与伊拉克政府撕破脸皮。
再看叙利亚。
作为中东著名的强人,阿萨德时代的叙利亚与萨达姆时代的伊拉克类似,对于具有分离倾向的库尔德人,一直采取打压政策,并且成效明显。
但随着阿拉伯之春的到来,叙利亚局势逐步失控进而陷入内战,在美国人的支持下,库尔德武装乘势崛起,在叙利亚北部建立了独立王国。
最后说土耳其。
奥斯曼帝国时期,库尔德人被土耳其人统治,双方积累了很深的恩怨。
一战末期,奥斯曼与协约国签订《色佛尔条约》,同意库尔德人独立建国。
但凯末尔崛起后,用《洛桑条约》取代《色佛尔条约》,变相废除了库尔德人独立条款。
色佛尔条约确定的库尔德人自治区,并承诺一年后根据当地人要求决定是否独立,实质性赋予了库尔德人独立建国的机会
洛桑条约中,土耳其索回了部分领土,同时堵死了库尔德人独立建国的法律依据

此后,根据《洛桑条约》,奥斯曼境内的库尔德人被一分为三,分别划入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

再加上17世纪纳入萨法维王朝的库尔德地区,也就构成了现在库尔德人分居四国的基本格局。
大家知道,凯末尔最大的历史贡献,除了挽救土耳其,就是宗教世俗化。
但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凯末尔推行宗教世俗化,也就切断了库尔德人与土耳其人的宗教纽带。
此外,凯末尔政府还采取了强硬的民族同化政策,不承认库尔德民族,禁止库尔德人使用自己的语言、文化、服饰。
1925年,库尔德部族首领赛义德发动起义,呼吁通过圣战推翻土耳其世俗政府,恢复哈里发制度,拉开了库族对抗土政府的战争序幕。
而赛义德之所以打着圣战的旗号追求民族独立,就是因为土耳其社会底层依然深受宗教影响,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小阻力。
校尉说过,世界上有三大无解的矛盾,宗教冲突、领土争端、民族矛盾。
很不幸,土耳其的库尔德人起义,也集齐了这三大矛盾。
随着矛盾的激化,上世纪三十年代,土耳其军队对库尔德人进行了残酷镇压,期间还发生了惨烈的德西姆种族屠杀事件。
1938年,凯末尔去世,土耳其进入多党执政时期。库尔德人也转入了政党斗争阶段,逐渐催生了著名的库尔德工人党。
上世纪八十年代,库工党开始发动武装斗争。据统计,四十多年中,库工党与土耳其政府军的战斗,总共导致3万多人死亡,上百万人流离失所。
就跟前两天写中巴联合反恐提到的郫路支人、普什图人一样,库尔德人聚居区,同样是边境山区、荒漠。
遭到土军打击时,库工党就会往叙利亚、伊拉克、伊朗境内的同族聚居地跑。
由于双方积怨太深,再加上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人总数高达1300万,对于叙利亚、伊拉克境内库尔德人的实质性独立,土耳其高度紧张,因为这肯定会在土耳其国内造成连锁反应。
咱们在新闻上经常看到土耳其空军越境打击叙利亚、伊拉克,其实就是在袭击库尔德人。
2016年,土耳其就以打击库工党为借口,分别进入叙利亚、伊拉克北部并建立军事基地。为了遏制库尔德武装的扩张,土耳其还在叙利亚扶持了多支反政府军。
虽然简中网民多把埃尔多安当笑话,但此人身段灵活、手段强硬,是一个非常老辣的政客

土耳其的咄咄逼人,也促使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武装开始改变生存策略:他们不再把叙利亚政府军视为头号敌人,反而经常配合政府军,对土耳其支持的叛乱武装展开行动。

此番叙利亚反政府军对阿勒颇的突然袭击,就是同时得到美、以、土支持的沙姆解放组织主导的。
沙姆解放组织是自由军的一部分,占领了叙利亚西北部
沙姆解放组织与基地组织有着很深的渊源,被美、俄等国列入恐怖组织名单。因此,美国虽然暗中提供支持,但在明面上却一直与其保持距离。
包括这次大规模袭击,犹撒同样第一时间站出来撇清关系。
相比既当且立的犹撒,犹太与火鸡就要直白得多。
尤其是埃苏丹,一边高喊要与以色列断绝外交关系,一边协同犹太国猛攻叙利亚,把政客打左转向灯向右转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
除了压制库尔德分离主义势力,土耳其如此积极地介入叙利亚局势,另外还有两个重要原因。
一是地缘政治。
校尉常说,中东乃是世界地缘政治的天元枢纽。
而中东的核心区,就是由土耳其、伊朗、沙特、埃及四个中东地区领土大国,以及处于四者之间的叙利亚、约旦、巴勒斯坦、伊拉克、以色列、科威特、巴林、卡塔尔、阿联酋等国。

中东核心区

这片核心区,一直是大国博弈的重点。
苏联解体后,在阿拉伯之春和美军的武力威胁下,这些国家基本都倒向了美国,除了叙利亚和伊朗。
注:巴勒斯坦只是一个理论上的国家,并没有形成真正的国家实体。
为了彻底驱逐俄罗斯势力、孤立伊朗,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
此后,围绕叙利亚,域外大国展开了激烈的博弈。
虽然在俄罗斯、伊朗的军事支持下,叙利亚政府没有垮台,但却形成了军阀割据的局面。
作为地区性强国,土耳其不可能坐视叙利亚的混乱,必然会参与其中,试图抢夺更多的话语权。
二是埃苏丹的政治野心。
奥斯曼帝国乃是中东历史上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世界性大国,也是土耳其人祖上最为阔绰的时代。
正因过去不远,对于奥斯曼的荣光,土耳其人念念不忘。
而在现代土耳其的历代领导人中,除了国父凯末尔,埃尔多安的威信最高,执政时间甚至还超出了前者。
与国父并列,甚至压国父一头,就是埃苏丹的野望
同时,埃尔多安的政治野心,也远远超出了凯末尔。参见《埃尔多安的歌,并没有在这里结束:土耳其的野心与泛突厥主义之肆
凯末尔的政治目标,主要是建立一个世俗化、现代化的民族国家,埃尔多安的政治目标,却是重新成为奥斯曼这样的霸主。
在二战后的国际社会环境中,在大国激烈博弈的中东,以土耳其的实力,不可能直接扩张领土,必须另辟蹊径。
为了扩大影响力,埃苏丹主要采取了两种方式:宗教与民族,这也是土耳其一贯的做法。
民族方面,土耳其一直将自己视为突厥人种,大力推行泛突厥主义,试图构建一个包括土耳其、阿塞拜疆、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在内的突厥语系国家,甚至把我国的新疆地区也囊括其中。
突厥语系六国
泛突厥主义意淫的三重图兰国:以土耳其为主的小图兰、包括了中亚的中图兰、直抵太平洋的大图兰

大家耳熟能详的疆独恐怖势力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简称东伊运),背后最重要的思想源头,就是土耳其大力推动的泛突厥主义。

注:关于土耳其与泛突厥主义的历史渊源,参见《上蹿下跳为哪般:土耳其的野心与泛突厥主义贰“沉渣泛起:泛突厥主义的前世今生”

但这种不切实际的野心,很快遭到了域外大国的迎头痛击,同时也引发了哈萨克斯坦等突厥语系国家的反对,逐渐陷入低潮。

在宗教方面,埃苏丹开始大力推动土耳其的反世俗化进程,以增强自己在穆斯林世界的发言权。
埃尔多安夫人开始在重大外交场合戴头巾,正是埃苏丹反世俗化的一个重要标志
客观评价,土耳其一直有非常强大的宗教势力,但被凯末尔强力压制。
凯末尔死后,宗教势力开始反弹,带有宗教背景的右翼政党不断涌现。
他们打着西方民主、普选、自由的旗号,大肆兜售泛伊斯兰化、泛突厥化、泛奥斯曼化理念,一边迎合穆斯林信众,一边鼓动宗教民粹,逐渐引发了整个土耳其的反世俗化进程。

这就是土耳其版的农村包围城市,也是多个中东国家逆世俗化的标准版本:用西方民主方式,选出宗教色彩浓厚甚至是极端宗教思想盛行的政府。

伊斯兰革命之后的伊朗是如此,阿拉伯之春后的埃及是如此,美国撤离后的伊拉克是如此,后凯末尔时代的土耳其也不例外。

如果没有成熟、理智的选民群体,如果没有稳定的主体民族、主体文化,如果没有形成政见相对统一、心态相对平和的庞大中产阶级,如果没有彻底世俗化的宗教环境,所谓一人一票的民主,其实就是民粹,必然导向混乱甚至是巨大的灾难。

埃尔多安的崛起,正是这种客观规律的必然结果。

1998年,凭借右翼政党的支持,已经在土耳其政坛初露头角的埃尔多安,刻意制造了著名的诗朗诵事件——在大型集会上公开朗诵宣扬极端宗教思想的禁诗:宣礼塔是我们的剑,穹顶是我们的头盔,清真寺是我们的兵营,信徒是我们的士兵!

事后,埃尔多安被逮捕,被判处10个月监禁、并且5年内不得从政。但这也极大地提高了他的声望、奠定了他长期执政的民意基础。

2001年,埃尔多安自立门户,组建了正义与发展党。

2002年,正发党赢得大选。

2003年3月,正发党修改宪法,提前恢复了埃尔多安的执政资格——虽然只提前一、两个月,可见右翼势力急不可待,也可见埃尔多安的影响力。

此后,埃尔多安出任总理,开始了他对土耳其长达二十多年的掌控,从而赢得了埃苏丹的美名。

土耳其制造了埃尔多安,埃尔多安也在改变土耳其。

正因土耳其民意深受伊斯兰宗教影响,不管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还是扩大国际影响力,埃尔多安都必须在宗教层面发力。

正因如此,在本轮巴以冲突中,土耳其才会高调支持巴勒斯坦,甚至于今年10月与以色列正式断交。

土耳其强力干预叙利亚局势,既是为了打压国内的库尔德分离主义势力,也是为了加大话语权。

因为土耳其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既可以剑指库尔德武装、叙利亚政府军,也可以剑指黎巴嫩、以色列,还可以为土耳其与美、俄等大国博弈中增加筹码。

比如此番反政府军对叙利亚政府军的大规模反击,美国、以色列暗中给了土耳其什么好处,外界可说不清楚。

总之,对于已经习惯了在美国、北约与俄罗斯,以色列与阿盟、伊朗之间左右横跳的埃苏丹来说,随时翻脸既不是道德问题也不是能力问题,而只是值不值、愿不愿的问题。

结语:

中东这个地方非常有意思,不管采用何种政治体制的国家,都特别容易产生强权政治人物。
比如曾经的埃及纳赛尔、伊拉克萨达姆、叙利亚阿萨德、伊朗霍梅尼,还有今天的以色列内塔尼亚胡、伊朗哈梅内伊、土耳其埃尔多安、沙特小萨勒曼……
尤其是现在依然活跃的中东老戏骨内塔尼亚胡、哈梅内伊、埃尔多安,执政时间分别达到17年、35年、21年。
注:内塔尼亚胡于1996年首次当选以色列总理,但中间有竞选、组阁失败经历,并未一直执政。
出现这种局面,道理很简单,就是校尉一直强调的,政治体制要与文化相适应。
在中东国家彻底实现宗教世俗化、摆脱宗教影响之前,只会不断诞生新的强权政治人物。
因为在没有世俗化的宗教环境中,要不诞生宗教权威人物,要不诞生能够压制宗教的世俗权威人物,否则就是无穷无尽的动乱。
就跟埃苏丹一样,这些老戏骨的存在,既是环境的产物,也在改变环境。
中东之所以乱、之所以复杂,就与这些老戏骨息息相关。我们可以不喜欢他们,但绝对不能轻视他们。
埃尔多安的迷惑行为,也许可以迷惑很多伊斯兰宗教信众、突厥语系民族,但绝对迷惑不了中东的各位老戏骨、世界舞台的各位大导演,也迷惑不了校尉这样的非著名战略分析人员。
说白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谁玩聊斋呢?
校尉大胆断言:对叙利亚反政府军的强力反制,已经在路上了。

校尉讲堂
非著名战略分析员 自干五宏大叙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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