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赵培雄
“头锅饺子二锅面”是我国北方地区的一句俗语,特别是在陕西关中地区广为流传。
第一种说法比较简单:第一锅煮出来的饺子好吃,面条则是第二锅的好吃。这个说法很简洁却没有理论依据。
第二种说法:用第一锅清水煮饺子,煮出来的饺子的外皮光滑,吃来筋道,口感更佳。煮过饺子之后,饺子外皮粘的干面粉融进了水里,清水变成了面汤,也就基本不会粘锅了,这时汤也很有营养价值,再用来煮面条,既不会浪费汤中的面粉,煮出来面条还更香。
还有一种比较神乎的说法:饺子皮的面质较软,容易释放淀粉颗粒,所以要第一锅煮。而面条的面质相对硬一些,下锅时淀粉颗粒不容易溶于水中,而悬浮在汤中的淀粉粒会粘附在面条表面上,面条更光滑更筋道,从而保持了面条的原汁原味,汤稠味浓,味道最好。
“吸附”的说法只是为解释而解释,从常理上看也不大可能。包饺子要用面醭,擀面同样也要面醭,较硬的面条下到锅里也要溶解释放淀粉,而绝没有可能吸附汤里已有的淀粉颗粒。无论煮饺子还是煮面,汤只会越来越浓,到一定浓度面汤沸点降低,还会频繁地溢锅,进而导致面条煮不熟。当然一般家庭没那么多人吃饭,面汤不会太浓。而对外经营的饺子馆、面馆,为了保证面汤的清度,就要不断地把浓汤舀出,加入相应的清水。进了西安的面馆坐下后,老板就会先盛上一碗面汤,是对顾客礼貌的迎接,其实也是面汤循环更新的需要,陕西关中把这种兼有青菜清香味的浓面汤戏称“免费优质面汤”。
还有一种别的说法:农村一般过年过节才能吃上饺子,而吃饭的人又多,负责做饭的妇女很忙,为了节约时间,用煮过饺子的汤直接煮面,省事省水省柴火。
而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要吃饺子就只吃饺子,吃面就只吃面,既吃饺子又吃面不光增加了做饭的劳动量,况且饺子该让谁吃,面又让谁吃,或者还是饺子先吃个半饱再吃面条?道理不通。
也有人认为“头锅饺子二锅面”是“头伏饺子二伏面”的误传。“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也是北方地区广为流传的俚语,是根据三伏天气的炎热程度来变换着选择食物。这俩个俗语既不冲突又无关联,不应该互传或互窜。
尽管不愿苟同,可我也确实不知道“头锅饺子二锅面”究竟该如何解释。
前几天去一个朋友的老家,咸阳兴平的农村。在村里转悠时遇见一位健谈的老人,便和他拉起了家常。老人是上世纪40年代末出生的。喝着老人给我泡的发苦的茉莉花茶,听他回忆过去的贫苦日子:你说咱这八百里秦川产麦子吧,但我们小的时候,没肥又没粪的,一年也打不了多少麦子,其实还是以苞谷为主,苞谷糁、苞谷面糊糊、苞谷面搅团甚至高粱面搅团,顿顿都是清汤寡水灌大肚。苞谷面馍、苞谷面发糕都算是好东西了。有次我外家爷来了,我娘想给她那瘦骨嶙峋的老爹吃点好的,可家里又有什么好吃的呢?你知道不,过去咱这儿最好吃的东西是啥?饺子!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躺着。我娘把罐子底底上的猪油和油渣刮出来,再剁些白菜叶子,就是那只能叫个饺子馅的馅,也只够包上三四十个饺子。我外家爷那时不到六十岁,日子比我家还要紧巴,一大碗饺子连汤带水吃得一点不剩,愣是没看见我们几个外孙子站在灶台边舔着嘴唇、两眼发直。等我外家爷吃饱了,我娘把剩下的一点点面团擀成面条,下到刚给我外家爷煮过饺子的汤里。我们姊妹四个每人有小半碗面条,我娘再顺锅边舀上带着油花的面汤加到满满一碗,调上盐、醋。稀稀的一碗汤面条,有饺子里的猪油香味,还真香。可那点稀汤汤面根本吃不饱,就再和我爹娘一起喝苞谷面糊糊。
我突然醍醐灌顶,这不是“头锅饺子二锅面”最合情合理的解释吗?在饺子汤里煮面条,让白皮面条沾上饺子汤里的油花!
“头锅饺子二锅面”的形成时间没有确切的文字记载,但其形成的历史背景是比较普遍的贫穷饥饿的北方农村。“世之有饥荒,天下之常也”,在新中国成立之前的历朝历代,农村的老百姓绝大多数时候吃不饱饭,饿肚子是常态,吃饱饭才是少有的特殊时期。事实上,1955年周总理签署发布《市镇粮食定量供应凭证印制暂行办法》也是为了“新中国不能再饿死人”,一直到了1993年取消粮票制度时,中国人才告别粮食短缺,真正过上了吃饱饭的日子。回望半饥饿状态的中国历史,这些从食物口感和营养价质的角度对“头锅饺子二锅面”的理解,有“何不食肉糜”的感觉。
改革开放后,中国老百姓的餐桌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粗细粮搭配供应时吃个白面馍馍是奢望,现在却要吃时尚健康的“全麦面馒头”,过去的“民以食为天”是要吃饱肚子,现在的“民以食为天”是要吃得科学吃得健康,还有人在辟谷、轻断食。中央电视台的美食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颇受老百姓欢迎,精湛的烹饪技艺,繁杂的制作过程,味觉记忆的强调,饮食习俗的传承,给人以缥缈的感觉:吃饭只是舌尖上的一门艺术,吃饭就是一种文化。也难怪现代人对“头锅饺子二锅面”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