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故事】原创
作者/刘小楼
倾诉人:小米/30岁/单身白领
我四岁的时候,我爸带着他饭店里二十岁的收银员,跑了。
我妈就傻了,我爸给她留下的,除了一屁股烂账,还有就是我这个女儿了。
说起来我妈,年轻时也是附近几条街有名的漂亮姑娘。
就是不学好,初中就整天和一群社会青年混在一起。
混来混去,啥也没混到,混的我外公外婆都嫌丢人不认她了。
听说我妈那时肚子大了几回,流产也做了好几回。
我妈混到28岁,才嫁给刚复员回来,跟着亲戚来这边做生意的杜先生。
杜先生就是我爸了,这点倒是可以肯定的。
毕竟我姓杜。
我爸其实是个好青年,应该是血气方刚又被压抑许久荷尔蒙的作祟,一下子就被我妈的娇媚脸蛋给迷住了。
稀里糊涂就娶了比自己大五岁的残花败柳。
婚后,我妈啥也不干,整天依旧涂脂抹粉麻将跳舞,有了我以后也还是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
据说,她一出了月子就迫不及待的,跟着一群麻将桌上的朋友吃喝玩乐去了。
把刚满月的我丢给我爸,全然没有半点照顾的心思。
其实早在我两岁时,我爸就提过离婚,可是我妈不同意。
哭天抢地声泪俱下的控诉呀,骂的我爸简直就是陈世美在世,要抛妻弃子的混蛋人渣。
而且这女人惯用女儿来要挟男人就范,反正就是离婚不可能,你赚的钱还都得给老娘拿回来,供老娘整天在外面吃喝玩乐,和别人鬼混。
打小生长在农村的我爸,本本分分传统保守,老实勤快却也窝囊。
每个月辛辛苦苦赚的钱,全被我妈拿去吃干玩净。我爸还不敢管不能说。
关于我妈在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也只能低头认怂装作不知道。
可以说我四岁之前,是我爸一手拉扯大的。
有记忆之后,我就记得我总是坐在我爸那个小饭馆的柜台里,旁边是那个收银的小阿姨。
小阿姨对我挺好的,她给我削苹果,切成小块,放到个小盘里,我就乐滋滋的趴在一边吃。
我奶奶来带过我一阵子,后来让我妈赶走了。
其实奶奶也对我挺好的,天天走哪都带着我,接送我上学下学,每次拿着一瓶AD钙奶在幼儿园门口等我。还给我蒸鸡蛋糕。
可能是日子越过越是憋屈吧,我爸最后无奈一咬牙,索性跑了。
我妈没辙,毕竟我爸留下的帐,其实都是她自己欠的赌帐。
还账吧,可也不是每个男人都乐意她赌债肉偿。
而且我要吃要喝要上学,以前有我爸管着,现在呢?
再不靠谱,她也终究是个母亲。
就这,我妈她进了风尘场,一进就是许多年,直到我十五六岁上中学时,我妈还在洗浴中心做妈妈桑。
起初我不懂,我觉得我妈漂亮,比其他同学的妈妈都好看。打扮的也好看。
直到有一次和我同桌的女生,她妈妈找到班主任,要求给她调座位,她不想让女儿和我坐一起。
那女生应该是我中学生涯里,唯一一个要好的朋友吧。
我想不通,跑去问她,为啥?
她支吾了半天,最后问我:“你真的不知道么?”
我问她知道什么?
她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吐出一句:
“你妈是做那个的,不是好人。”
说完她就扭头跑了,跑的飞快。任凭我在身后大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看见她很快追上前面几个女生,加入了她们,有说有笑,渐行渐远。
我回家之后就感冒了,睡了好几天一直不退烧。
我妈和她的男朋友那天很晚了,才回来。她没有固定的男朋友,有几个常来的,在我那时看来,他们都很老了,我叫他们伯伯。
那天和她回来的伯伯,姓周。
周伯伯对我妈说,这孩子要去医院。
我妈和周伯伯送我去了医院。周伯伯给我买了八宝粥,守着我挂点滴,他和我聊天,问我以后学文科还是理科?
我觉得周伯伯是个好人,虽然我还是讨厌他。
高一,学校有去日本的交换生名额,但是自费且花钱不少。
有个成绩很好的同学,因为家境的缘故,放弃了。
我很想很想去,我妈却因为贵不肯答应。
可是我太想去了。
无计可施的我那个下午独自在家,我看着窗外对面那栋和我家一样破烂不堪的筒子楼。
我看见一个中年妇女,骂骂咧咧的在阳台上晒衣服。她旁边坐了一位头发雪白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太,很老很老。
妇女拿着一根晾衣服的竹竿,边骂边挥舞,可能是不解气,手里的竹竿接连几下抽在老人身上。
老人瑟缩的往后躲,踉跄摔倒……
我被吓住了,傻傻的看着,心猛然就抽紧了,我想起奶奶。
我觉得胸口发闷眼泪止不住,想吐,我哭了。
我忽然很想很想我爸,我恨他,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我想逃,想离开这里。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有人敲门。
周伯伯来了。
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忽然就懂了。
在那个午后,在被看见的不堪惊吓到想要呕吐的下午,我忽然就懂了。
懂了男人和女人,懂了我妈在做什么。
我妈总说,要对这些伯伯有礼貌,因为他们都有钱,因为他们会给我妈钱养活我。
那周伯伯也应该是有钱的吧。
不知周伯伯那天是不是和我妈约好了,反正我妈没回来。
我对他说我妈一会就回来了,我让他坐着等会。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妈什么时候回来。
我返回自己的小房间,脱了运动服上衣。穿着贴身小背心出来给他倒了杯水端过去。
他似乎被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我,他出汗了,肥胖的脸上冒出油来……我有点恶心。
后来,我就拉着他去了我的小屋,我躺在我的单人小床上,一只手紧紧抓着靠墙那边的床单……
他费力的把我贴身的小背心掀起来,掀到我下巴下面。我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事后,我擦干净身体,穿上运动服,扯过一件衣服盖住床单上的血迹,走去外屋。
周伯伯坐在沙发上抽烟,他看起来垂头丧气。看的出来他很懊恼,他欲言又止。
我想,他在害怕,因为我才十六岁还是个中学生。
后来我又想明白了一些,他肯定也怕我妈知道,我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讹他挺多钱。
周伯伯毫不犹豫答应我,出我去日本做交换生的钱。我也答应他永远不和别人说这件事。
那天晚上,我当着我妈和周伯伯的面,又说起我要去做交换生。
周伯伯表面劝我妈别和孩子生气,后来索性大手一挥说,这钱我来给姑娘出。孩子好好学习是好事,得支持!
我妈那以后对周伯伯特别好,比起她别的男朋友,周伯伯来我家最多。
我妈偶尔也会给我一只砂锅,叫我下楼去买街角的牛尾煲,留周伯伯和我们一起吃饭。
其实,我那时心心念念想去日本,不过是幼稚的幻想着能给自己找个脱离家庭走向花花世界的机会。
不都说日本男人好色,有钱么?还有,我知道日本有援助交际女生,我想她们能赚很多钱,我也想赚钱,我不在乎用什么方法。
如果有钱,我就能离开这里去大城市自己生活。也许我还可以去找我爸。
只可惜,到了那里,我才发觉日本学校对女学生的管理比国内还严格。
每次带我们去学习了解日本文化风俗时,都是坐着学校的校车,有好几个老师陪同。
住的地方也是学校安排好的公寓宿舍,两个人一间,舍监很负责,根本没机会自由活动。
就是有机会自己出去,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毕竟,这里离家太远了,而且语言不通。
日语我根本不会,英语又不好,所以除了见识了很多新鲜的以前没见过的事情之外,没啥我期望的奇迹出现。
学习三个月之后,就回来了。
不过,也正是那三个月,改变了我的思想。
我眼界宽了,见识到很多不一样的生活,接触到很多对事物不一样的理解。
当我看着身着和服的日本女子,微微低着头,手中轻轻转动一只茶碗。她后颈的线条和衣领,看起来都是那么那么美。
阳光照在庭院里,一切都欣欣向荣安静美好。
我忽然明白,这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温柔干净,有礼貌有尊严。
回来以后,我幼稚的觉得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自己颇为高人一等了。和其他的同学,那是不一样的,毕竟自己也能算是留学过的。
如今回想,那应该是我刚刚萌芽的自尊和骄傲。
最重要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不再是只会想着像我妈那样赚钱。
我发誓,一定要上大学,要离开这里。
我一定要有和我妈不一样的,干净的温柔的人生。
中学时,校内校外追我的男生就多的要命,追的我都烦。
我在家乡谈过的男朋友数不过来。
只是我从不许他们碰我,在我眼里他们都很幼稚,全是些没长大的毛孩子。
我觉得我很早熟,心思比别的同龄人多的多。
尤其是和周伯伯那个以后,我知道,自己和别的女生都不一样了。
回不去了。
我后悔,可我又没法后悔。
从那时起,我开始恨他,我恨不能他被车撞死。我甚至一遍又一遍的幻想自己将来如何复仇。
可能因为早恋吧,也可能因为我不够聪明,不够专心,总之高考我没发挥好,落榜了。
落榜后,我妈想让我去工作,我不干,考不上不是还有自费的大学么,我必须要上大学。
虽然我不喜欢学习,但我也知道,有学历将来我才能走得远。
我妈其实那些年赚钱也不少,可她虽已人到中年,却还是整天沉迷麻将和男人之中,既不知计算又不会节省,哪里有钱能供我读自费。
这次,还是周伯伯出钱让我读了大学。
不过不是我去找的他,或者说我还没打算去找他的时候,他主动冒了出来,告诉我妈,他供我读大学。
我妈感动坏了,她一定以为这男人是真爱她的吧。
可能女人年纪大了,终究会想安稳下来,那以后,我妈就只有周伯伯一个男朋友了。
在周伯伯要来那天,我妈会一大早起来,不化妆扎起头发去菜市场买排骨。用她新买的电炖锅,煨出一锅喷香红亮的排骨莲藕。
我靠在厨房门上看她忙碌的背影,觉得她可怜又愚蠢。
她从没给我爸做过饭。
而我对他,表面上依旧礼貌,打招呼时叫他周伯伯。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也再没有靠近过我,真的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学毕业,我就留在了省城工作,除了过年回去过一两次,我几乎不回去。
也不怎么和我妈联系。
是的,她抚养了我,可这不是她选择那种生活的理由。我知道,她也知道,就算没有我,她还是会那么过。
她就是那种烂人。
这两年,偶尔午夜梦回时,我会点支烟,看看窗外冷清的月亮,想起以前,想起我妈。
我爸的印象已然模糊不清。但我妈,她细长的眉,斜睨的眼角,大红的唇,却都是清晰无比。
我妈给我的,除了美貌,再无其他。只是,连这相貌都让我觉得很脏。
我经常想起那个姓周的老男人,无法控制。
想起他难闻的体味,肥胖的脖颈,冒着油的秃脑门……
每次想到,都会让我浑身发抖,恶心到无法呼吸。我会拼命用力摇头,掐灭手里的烟。似乎脑袋里所有的不堪都会被甩个干净。
只是,抛不掉的,我自己很知道。
我之所以讲了这么多过去的事情,是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觉得自己被拯救了,从那些不堪污浊的过去中解脱了。
我不知道是谁救赎了谁,也许是我们彼此的救赎吧。
上个月,我妈忽然给我打电话叫我回去,她在电话里哭哭啼啼的对我说,周伯伯病了,很严重,怕是没几天了。
她叫我回去看看,她说毕竟他供你读了大学。
我沉默了,脑子里瞬间全是那个下午,我小屋的天花板,窗外残破的筒子楼,身上老男人粗重的喘息。
我哑着嗓子说,我不去。就挂了。
可是第二天我妈又打,还是哭,说他想叫我回去,想看看我。
那一刻,我妈应该是真的伤心欲绝,她可能还在她自己幻想出的感情里感动着。
我愤怒,几乎想破口大骂。可我还是咬紧牙关,沉默着挂了电话。
回到老家小城那天,天阴沉沉的。
我拎着行李和在车站等我的我妈,直接去了医院。
我从没见过,那么形容枯槁的人,完全没认出来。他的肉呢?他是个胖子呀?
如今那床上的男人,就像一副骨架上皱皱巴巴的裹了一层灰黄色的皮。
他眼窝深陷,眼神浑浊。
我站在床前看他,震惊恐惧到说不出话。
床对面是他老婆和儿子,满脸厌恶鄙视的瞪视着我和我妈。
对哦,我都忘了,这男人是有老婆儿子的。
既便如此,他依旧和我妈勾连不清许多年。
他似乎很努力想看清楚我,然后在他眼神定格那一刻,我知道他认出我了。
他咧咧嘴,好像在笑,苦笑。我看着他对我说了一句话,重复说了好几遍。
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嘴唇翕动。
但我就是明白,他是在说,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如同被雷劈了,我脑子整个就空白了,似乎瞬间被抽空,我的肉我的血我所有的一切都被抽空了。就剩下一个空壳轻飘飘的杵在地上。
我听见自己在哭,哭的哇哇的,好大声。
第二天,姓周的男人去世了。葬礼我和我妈都没去,也是怕去了被人家老婆一家轰出来吧。
我妈难过的,一夜之间就变成一个老女人了。
我看见她半夜坐在黑漆漆的客厅抽烟,烟头忽明忽灭。
我打开灯,走过去也点起一支烟,坐在她旁边。我们就那样抽着烟,谁也没说话。
回省城之前,我问她,要和我一起走么?
我妈已经完全是一个老人了。头发枯槁,面容苍老,脖子上的皱纹深重。
她使劲搓了搓脸,对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摇摇头说,不了,去忙你的吧。
停了停,她又说,也许,过几年吧。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我走上县城里最高的那座桥,望向远处的西山公墓。在心里默默说出:
“我原谅你了,有些事,不全怪你。”
一瞬间我浑身轻松,仿佛卸去千斤重担。第一次,我觉得天色那么晴明,微风那么和煦。
我想,我以后一定要努力工作,好好生活。
我想,我或许还会有个美好些的未来吧。
后记:
这件事,我永远也不会对我妈说的。
没必要了,因为一切不好的过去,都已经和他一起被烧成灰,从这世上烟消云散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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