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2》的爱情主题因何种乐器而哀伤?

文摘   2024-06-26 18:39   四川  

「走向现代」讲座导师专栏系列:橙客



在电影《沙丘2》中
保罗与契妮的爱情主题由杜杜克吹出
杜杜克的音色是沙丘标配
但只有一个八度的杜杜克
显然无法构筑心中丰富的沙丘声景
配乐大师汉斯·季默
从百货商店家得宝买来PVC管
延伸杜杜克长度
获得更宽广深厚的音域
这曲《暴风雨之间的宁静时光》令人心碎
杜杜克独有的哀伤究竟来自哪里?



电影《沙丘2》片段


汉斯·季默谈《沙丘2》配乐奥秘
   
当你行走在无垠沙漠,会如何描绘这样荒芜的景象?是沙如雪、日色昏的无尽震撼,抑或孤烟直、落日圆的一片苍凉?在《河西走廊》纪录片中,希腊作曲家雅尼(Yanni)采用了亚美尼亚乐器杜杜克(Duduk)来诉说遥远且神秘的东方故事。杜杜克深沉的声音随着驼队缓缓前行,它如同丝绸一般轻盈而沉稳,回响在茫茫沙漠中。

                           杜杜克(Duduk)



杜杜克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乐器之一,它从2000年前的亚美尼亚启程途经其周边国家并一路飘向了现代,以形态各异的身份在各个地方传递着独特的魅力。在阿塞拜疆、伊朗它有着巴拉曼(Balaban)的名称,在土耳其名为楣(Mey),在格鲁吉亚名则叫duduki。作为吹管乐器,杜杜克常常被认为是单簧管、双簧管的祖先,它通过丝绸之路为我国筚篥的出现埋下了伏笔。

筚篥与杜杜克本是同根同源,却展现着不同风貌。自西域传来至今,筚篥如今以“管子”之名盛行于中国北方,杜杜克却在数个世纪间以古老的声响回荡在中亚各国。筚篥延续了清代“前七后一”孔的排列方式,可吹奏两个八度,杜杜克则音域较狭窄,只有一个八度的发挥空间。尽管它们的哨片均由芦苇制成,但管身材料却天差地别。筚篥从原本的竹制变成木制,多采用红木、乌木等材质,杜杜克则以杏木制成而闻名。这也是为何筚篥声调可至“变调如闻杨柳春,上林繁花照眼新”的清脆明媚,另一个却多是“忽然更作渔阳掺,黄云萧条白日暗”的落寞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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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故乡? 

诺亚方舟最后停泊的亚拉拉特山、珍贵的修道院遗址、蓝色的眼泪塞凡湖都曾是人们向往亚美尼亚的理由。藏匿在高加索地区的弹丸之地却蕴育了丰富无比的音乐养料,哈恰图良一首《马刀舞曲》使得这个小国在苏联音乐版图中据有了浓墨重彩的一席之地。然而没有哪件乐器比杜杜克更能精准地袒露出亚美尼亚人民的情感,无论是婚嫁丧礼的民间仪式还是远在他方的游子思乡,杜杜克都早已渗透他们的生活,总在大街小巷里出现的它也成为了旅客眼里的特产代表。

作为杜杜克的第一故乡,亚美尼亚毫无疑问是其悲凉底色中最沉重的一笔。战乱、驱逐、屠杀,无数的纷乱铸造了这样一个忧郁的国家,每当杜杜克的声音响起,总是让人不禁联想到亚美尼亚跌宕起伏的命运。杜杜克凄凉的音调构造出亚美尼亚人民的精神花园,而亚美尼亚也成就了流转千年却不绝响的杜杜克。



 从自然? 
杜杜克悠远的声音仿佛是大地的叹息,这种充满悲剧性的声响究竟源自怎样的自然基因?

杜杜克沧桑又深厚的音响植根于自然母体,它形态宽大的双簧片通常由芦苇根部制成。芦苇通常取自阿拉克斯河沿岸生长的甘蔗,这也是杜杜克乐器特有音色的来源。在阿塞拜疆与格鲁吉亚等其他国家多采用胡桃木来制作杜杜克,而亚美尼亚使用杏木去赋予杜杜克更加柔和悠远的声调,使它听起来接近人声的呜咽哀叹。

杏树在亚美尼亚有着极其尊贵的地位,被视为母亲和上天赐予的礼物,用国树制成的杏树之魂杜杜克成为了亚美尼亚音乐的徽章。如此崇高且神圣,也需要经过8年时间的成熟老化才有资格成为制作杜杜克的材料。

凡湖©KKM


 从宗教? 


从土耳其境内拍摄的亚拉拉特山 ©原画册韩松

据《创世纪》记载,诺亚方舟最后的停靠之地正是位于亚美尼亚的亚拉拉特山上。尽管这座圣山如今属于土耳其,却依旧是亚美尼亚人心中永恒的圣洁之地。作为世界上第一个基督教国家,亚美尼亚的宗教音乐自然已历经数千年的沉淀。

自杜杜克在公元5世纪首次被记录时,就是用于宗教音乐当中。这种接近人声的空灵音色的确十分适合表达早期宗教音乐的简洁和深刻。然而,杜杜克丰富的情感注定了它不会被不见天日的教堂遮蔽。在牧羊人的传播下,杜杜克走进了世俗音乐的世界。成长于亚美尼亚宗教中心的科米塔斯(Komitas Vardapet),20世纪初以神父的身份收集整理了大量亚美尼亚民歌,时至今日,人们依旧能从杜杜克的声音中感受到其音乐的神秘色彩。


   

科米塔斯



 从作曲家? 


亚美尼亚作曲家沙拉夫杨(Vache Sharafyan)曾将科米塔斯的《鹤》(Krunk,1915年)转录为杜杜克、大提琴和钢琴版本。原作以对鹤的询问来隐喻思念故土之情,如今多被用于纪念亚美尼亚大屠杀。当杜杜克为乐曲注入连绵的旋律,乡愁也就有了具体的形状。痛苦、思念,正是这种感旧之哀让杜杜克架起了连接古今的桥梁,成为了作曲家们最贴合表达心声的工具。

尽管出生于亚美尼亚的世仇之地阿塞拜疆,特特扬(Avet Terteryan)却成为了亚美尼亚音乐的推动者。特特扬的《为乐队、杜杜克和祖尔纳而作的第三交响曲》(1975年)创作于其弟赫尔曼逝世不久之际。在第二乐章,他赋予了杜杜克至高的地位——长达8分多钟的独奏。

2020年,战争的硝烟再次弥漫到了纳卡地区,阿塞拜疆破坏了当地最具代表性的教堂。大提琴家阿瓦内斯扬(Sevak Avanesyan)来到此地用音乐哀鸣人类的悲难,《鹤》久久盘旋在圣救主基督主教堂顶部,无法消散。奥斯曼帝国和波斯军队都曾为亚美尼亚而战,这片土地上许多传统乐器的踪迹都可以在高加索地区的各个国家中寻觅到。战争赋予了杜杜克流转的机会,也造就了亚美尼亚最难以言喻的悲痛过往。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大屠杀是亚美尼亚人心中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痕,1997年,Benik Ignatyan在埃里温种族灭绝博物馆吹响杜杜克,哭诉着战争的残酷,为大屠杀中所有牺牲者献上了最深切的悼念。2015年,亚美尼亚作曲家霍瓦尼西安(Vardan Hovhannisian)和土耳其作曲家吉勒特金(Emre Gületkin)为纪念亚美尼亚种族灭绝百年纪念日发布了专辑《回顾阿达纳》(Adana Review)。

除此之外,《阿达纳大屠杀》(Adanai Kotorats )《起床吧儿子,我们回祖国去》(Kele Lao)《士兵之歌》(Zinvori yerkand)《我的思绪和心渴望回家》(Trchei mtkov tun)等描述大屠杀的音乐,都利用杜杜克来展示残忍罪行下亡灵们所遭受的折磨。杜杜克记录了这个国家曾经的繁荣与衰败,见证着亚美尼亚人民在历史中的苦难与挣扎,也在象征了他们坚韧不屈的精神。



 从演奏者? 


这件形制简单的古老乐器何以能发出如此丰富的音色?这不得不赞叹一代代演奏大师的魔力。亚美尼亚老一代的杜杜克演奏大师加斯帕良(Djivan Gasparyan)曾被很多大片导演请来担任配乐演奏,在《角斗士》《乌鸦》《轮回》等电影中,加斯帕良的演奏直击许多观众的心灵深处。



                                 加斯帕良

生于阿塞拜疆20世纪60年代的萨梅多夫(Alihan Samedov)尽管已迈入花甲之年,却仍然是当今备受瞩目的巴拉曼大师。在专辑《巴拉曼》(Balaban)中,他将传统器乐与现代音乐融合,飘逸的旋律与节奏鲜明的鼓点勾兑出浓郁的异域风情,让许多听众痴迷其中。无论是杜杜克还是巴拉曼,都成为了沉醉于中东世界的首选。 



 从影视? 

杜杜克这种具有深厚历史感的音响足以映衬中东荒漠场景。电影《追风筝的人》可以将取景地安置在中国新疆,但要将观众带入阿富汗的声景,还非得用杜杜克不可。在这部电影中,伊格莱西亚斯(Alberto Iglesias)的配乐《呼唤,喀布尔1987》(The Call,Kabul 1987)将杜杜克隐藏在悠远的人声和繁华的节奏之下,它依然保持着中东那一份神秘。



                       电影《追风筝的人》剧照

电影《沙丘》男主角保罗出现,字幕显示已是10191年,响起象征原住民弗雷曼人的配乐。这首《剧变前兆》(Herald of the Change)将观众带入悠久的历史深处,只因独奏乐器是在丝绸之路上回荡了千年的杜杜克(duduk)。国产电视剧《三体》第22集进入游戏世界探寻三体文明时,久久回荡的正是这首出自《沙丘》的主题音乐。


这并非是季默第一次青睐于这件来自遥远时空的吹管乐器,早在《角斗士》(2000)《加勒比海盗3:世界的尽头》(2007)中季默就对杜杜克恋恋不舍。在《阿凡达》《卢旺达饭店》《权力的游戏》等不同影视作品中,你也能听见它,构建起另一个遥不可及世界。


 从游戏? 

当古老乐器与新潮游戏碰撞,又会擦出多少让人意想不到的火花?游戏《原神》的须弥世界分为雨林和沙漠两大地区。前者主要用印度特色的西塔尔琴(Sitar),后者则遍布杜杜克百转千回的旋律。或许在你未曾察觉的瞬间,杜杜克已悄然来到了你的身边。无论是《古墓丽影传奇》中的克罗夫特庄园主题、《魔兽世界:燃烧的远征》中的埃索达碎片、《魔兽世界:巫妖王之怒》中的达拉然,还是《炉石传说:探险者联盟》中的奥西斯,它的适应性令人惊叹。每一次演绎都是一次全新的冒险,杜杜克绘制的音乐画卷伴随着玩家探索一个个开放世界。


 从内心? 

音韵连绵,哀歌难尽,杜杜克何处飘来?它深邃、幽怨的声音总能触动心弦,那是人们心中的呢喃,那是来自灵魂的呼唤。穿过远古的时空,杜杜克述说着一切壮阔与传奇。凝视远方,杜杜克映照着未来。它既是悲伤,亦是渴望。


本文载于《音乐爱好者》2024年第4期
原文标题《杜杜克:哀歌何处飘来?者/橙客



凡湖©KKM


「走向现代:多为视角下的现当代音乐」,我们邀请到李鹏程(橙客)老师,6月29日晚20:00为我们带来《丝绸之路:当代音乐灵感库》讲座。借由丝绸之路一窥现当代音乐中各种地域、文化、脉络交汇的痕迹——



本期主讲 



李鹏程(橙客)

浙江音乐学院教授
上海音乐学院博士

浙江音乐学院教授,上海音乐学院博士,师从陈鸿铎教授和韩锺恩教授,纽约市立大学访问学者,师从约瑟夫·施特劳斯教授。兼任中国音协西方音乐学会理事、中国音乐评论学会理事,个人公众号“橙客乐堂”。曾在《音乐研究》《音乐艺术》《中央音乐学院学报》《人民音乐》《音乐文化研究》《中国音乐》《音乐与表演》《黄钟》《天津音乐学院学报》《交响》《乐府新声》《磬》《艺术评论》《钢琴艺术》等刊物发表文章两百余篇,在《爱乐》和《音乐爱好者》开设“丝路音乐”专栏,在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上海大剧院、苏州交响乐团等场馆长期举办音乐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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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学教授-橙客 / 单簧管演奏家-Vasko Dukovski / 知乎古典音乐大V-ff谈钢琴 / 预制钢琴演奏家-李心羽 / 当代音乐乐评人-栾老师 / 沼泽乐队古琴手-海亮 / 作曲家-金卓晟 / Podcast大叔聊古典创办人-吴毓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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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KKM 粼赫     执行策划/张果果       主持/粼赫       视觉/KKM        文案/ 张果果     教务/张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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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有声
作曲家粼赫:有观点的音乐科普与赏析。雅各布斯音乐学院作曲系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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