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新报•生活随笔】许仲英 | 盘点凤姐——狠毒篇

文摘   2024-12-18 06:30   天津  


【导读】对于凤姐的是与非,我们用不着立逼着自己说出个子丑寅卯、给出结论来。其实这世上很多事,都不必急着做出判断的,不妨“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嘛。作者说,只要从美学的角度去赏析,去品味人生的道理了,那么,不管结论如何,我们就已经获得了高质量的艺术享受了——这一点才最重要!

盘点凤姐——狠毒篇


——水院“聊红”讲座

主讲/许仲英

凤姐这个人物是曹雪芹塑造得最真实、最丰满、最复杂、最立体,让人又爱又恨又想的艺术形象。一句话,其艺术上的巨大成功,简直无人可及。红学家王昆仑有一句名言:“爱凤姐,恨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的确,人们很难给这个人物下一个简单的定义,单纯说她好?坏?美?丑?善?恶?……都是偏颇的,不客观的。

细想想,曹雪芹的高明正在于此。他绝对没有让你去单纯的爱或恨,而是给了你一种爱恨交织的感受,一种没法下绝对判断的感觉。实际上这恰恰能够引领着读者,超越简单的是非判断,超越非此即彼的善恶真伪判断,从而不知不觉地进入美学的境界。而一旦当我们站在美学的高度去品味凤姐这个艺术形象时,品味她的语言、性格、相貌、衣着、情趣、口才、虚伪、真实、和善、狠毒、聪慧、能干、可爱、可恨、可悲、可叹……已经不知不觉地提高了自己的艺术鉴赏水平,提高了对不同时代社会样貌的认知,提高了对各种人物和世事的剖析和理解,并从中获得了高品质的艺术享受。

现在咱们把话说回来,既然凤姐是如此丰满、如此立体的人物,那咱们也应该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来赏析才好。值得细赏的方面很多,咱们今天先聊聊她狠毒的一面吧。

“狠毒”这个词儿,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凶狠,二是恶毒,体现在凤姐身上同样如此,所以咱们也分两方面来盘点。

先说狠。凤姐的狠,绝大多数体现在对待下人们或者底层人们身上。举几个例子:

第二十九回。贾母率领全府上下去清虚观打醮。进了山门刚下了轿,不料有个十二三岁、手里拿着剪筒的小道士,一头撞在凤姐儿怀里。原来,他是负责剪各处蜡花的,看到女眷们到了,本想赶紧找个空子溜出去,没想到太紧张了,一不小心正撞在凤姐身上。凤姐可不管青红皂白,扬手照脸就是一巴掌,硬是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跟头,嘴里还骂着:“野牛肏的,胡朝哪里跑!”

按那时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们来了,观里的所有道士必须退避三舍,否则属于冒犯。所以当时不光是凤姐,在场的一群人都喝声叫“拿,拿,拿,打!打!打!”

但任何事情都有另一面,比如贾母就不忍心,“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哪里见过这势派。倘或吓着他,人家爹娘岂不疼得慌。”所以命贾珍“好生带出去,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为难了他。”

有人说,这件事是小道士有错在先,也有人说那也用不着又打又骂的,人家贾母怎么就能善待呢。孰对孰错,您自个儿掂量哈。

再举个更详细的例子:第四十四回,全府上下凑份子给凤姐过生日,贾母撺掇着大伙给她敬酒,结果凤姐喝高了,“心里突突的似往上撞”,就找了个理由偷偷溜出来,让平儿搀扶着,打算回家歇歇。刚走到大门外穿廊上,就看到一个小丫头,见凤姐来了,不是规规矩矩地低头站好,而是扭头就跑。这太反常了,凤姐就叫。谁知那丫头先是装没听见,后来看看喊得急,知道跑不了了,才只好停下来,哆哆嗦嗦一步三寸地“蹭”回来。凤姐坐在小院子的台阶上,一边喝命那小丫头跪下,一边吩咐平儿:“叫两个二门上的小厮来,拿绳子鞭子,把这眼睛里没主子的小蹄子打烂了。”那小丫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哭一边不住地磕头求饶。凤姐问:“我又不是鬼,你见了我,不说规规矩矩站住,怎么倒往前跑?”那小丫头哪敢说实话,只好瞎编个理由说:“我一开始没看见奶奶来,又惦记着房里没人,所以跑了。”凤姐说:“胡说!房里既没人,谁叫你来的?还说没看见我,我和平儿在后头扯着脖子叫了你十来声,越叫越跑。离的又不远,你聋了不成!还跟我犟嘴。”说着,照着小丫头的脸,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小丫头一栽,还没等站稳,这边儿脸上又是一巴掌。打得小丫头两腮当时就紫胀起来了。平儿忙劝:“奶奶仔细手疼。”凤姐便命令平儿:“你替我打,问她到底跑什么。再不说,把嘴给她撕烂了!”又要叫人烧红烙铁来烫嘴。小丫头一看实在扛不住了,才哭哭啼啼地说了实话:“二爷在家里,打发来这儿看着奶奶的,若看到奶奶回来了,就叫我赶紧送信儿去,没想到这么早就回来了。”

凤姐一听,哦,闹半天,敢情不是眼里没主子,而是另有蹊跷呀,忙问:“二爷为什么叫你看着我,难道怕我回家来不成?快说。你要不说,立刻拿刀子来割你的肉!”一边说,一边就拔下头上的簪子来,照着那小丫头的嘴就是一顿乱戳呀。吓得那丫头边哭边躲边坦白:“我说我说。二爷说奶奶正坐席,还得好一会儿才回来呢,就开箱拿了两块银子,两根簪子,两匹缎子,叫我悄悄地送给鲍二的老婆去,叫她进来。鲍二老婆来了,二爷又叫我来瞧着奶奶。别的事我就真不知道了。”

凤姐这才明白丈夫又在偷情了,气得浑身发软,硬撑着站起来就往家走。刚走到院门口,又看见一个小丫头也在那儿探头探脑,也是一见了凤姐扭头就想跑。后来见凤姐点着名字喊自己,知道跑不了了,才灵机一动又掉头跑回来,说正要告诉奶奶去呢,怎么来怎么去的说了一遍。凤姐当然不会领情,照脸一啐:“呸!你早干嘛去了?这会子看着我了才来推干净?”说着,也是扬手一巴掌,打得小丫头一个趔趄。

这个例子就举到这儿吧。值得注意的是,在整个过程中,虽然凤姐命平儿替自己打丫头,但平儿始终没动手,跟凤姐的“狠”形成了对照。这其中当然是有身份地位上的区别,但也同样有性格和为人的差异。

再举个例子:第六十一回,王夫人房里的玫瑰露丢了。大伙明知道是王夫人的大丫鬟彩云偷了送给贾环了,但这个事儿却不便明说。因为贾环是探春的亲弟弟,而探春又是人人敬重喜爱的三小姐。所以宝玉这个“和事佬”又主动出来要求“顶缸”了——就说是自己偷拿了吓唬丫鬟们玩的。那段日子呀,因为凤姐正病着,所以在家务事处理上,基本是由平儿代理的。平儿不愿意伤了探春的面子,不愿意“为打老鼠伤了玉瓶”,所以在确保彩云知错后同意了这个方案。但她并没擅自做主,而是把处理方法汇报给了凤姐。一贯严厉待下的凤姐,嫌平儿手段太软:“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别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后来还是平儿劝她“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不施恩呢。”凤姐想了想才笑了,说:“算了,由你这个小蹄子发放去罢,我才病好点,懒得管这种闲事儿。”

这就是凤姐,对待下人简单粗暴,绝不手软,肉体惩罚和精神惩罚双管齐下。在贾府的主子层里,像她这样亲自动手,而且出手这么狠的,不多。难怪周瑞家的背后吐槽,说她“对待下人未免太严了些儿。”

凤姐的“狠”,跟她从小成长的家庭环境和多年来的生活历练有关。她出身于武官世家,从小被当作男孩养,出嫁后又担着荣国府当家二奶奶的重要职责,于是养成了杀伐果断、刚烈有余柔顺不足的处事风格。人们眼里的她既是“烈货”,却也不得不承认“也须得她这样的人来整治整治,不然也忒不像话了。”

说完了“狠”,咱们再来说“毒”。

提起凤姐的毒,最为读者们熟知的莫过于贾瑞之死和尤二姐之死。

先说贾瑞之死。这个故事发生在第十一回至第十二回。前一回的回目名提到“见熙凤贾瑞起淫心”,后一回的回目名里提到“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是这么回事:那天是宁国府贾敬的生日,贾家的子侄们都来贺寿赴宴,包括一个叫贾瑞的本家玉字辈儿的子侄。这贾瑞,是个二十郎当岁不务正业的坏小子。在花园里远远看到凤姐后,他不但不按规矩回避,反而猛的从假山石后面走出来,假猩猩地“给嫂子请安”,一面轻浮地用语言挑逗,一面贪婪地上下打量凤姐。凤姐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就猜中了对方没憋好屁,于是假意敷衍了几句,急欲脱身:“这会子我要到太太那里去,不得和你说话儿,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你快入席罢,小心让他们拿住罚你酒。”看到贾瑞总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凤姐心里暗恨:“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哪里有这样禽兽的人!他果然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假如贾瑞就此作罢,凤姐也不过是心里发句狠话罢了。问题是贾瑞之后三天两头地往凤姐家跑,打着“给嫂子请安”的旗号,实际上是寻找下手的机会。连一向和善的平儿都气得骂:“癞蛤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这一天,贾瑞又来了,一见到凤姐就丑态毕现,又是几乎酥倒,又是饧着两眼,又是进一步用言语挑逗,又是觑着眼看凤姐戴的荷包,又要看凤姐戴的什么戒指,就差动手了。凤姐撵他:“你该走了。”贾瑞说:“再坐一会儿嘛,好狠心的嫂子。”一看对方这个样子,凤姐知道不修理是不行了,就假意约他晚上在西边穿堂见。贾瑞这才喜滋滋地走了。到了晚上,贾瑞果然摸黑混进荣府,钻进穿堂,静等凤姐来约会。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反而等到东西两头的门全都关上了。这下子完了,想出都出不去了,整整一夜差点没冻死。好容易熬到天麻麻亮,有人开了门,他才瞅个空子溜出来,缩脖抱肩地跑回家。见他一晚上没回家,又编瞎话,爷爷气得打了他三四十板子,不光不许吃饭,还命令他必须一气儿补出十天的功课来才行。

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假如就此作罢,也还不晚。问题是贾瑞还不死心,没过几天又去找凤姐去了。凤姐一看他又来“自投罗网,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这是书上的原话,也就是说,凤姐的目的很明确:“令他知改”,而并非要他性命。可惜此时的贾瑞色迷心窍,竟然再次去赴“凤姐之约”。

这一次他果然等来了一个人。那个黑影刚走到门前,贾瑞已经猫抓老鼠似的,一面说:“亲嫂子,等死我了!”一面不由分说就抱到屋里炕上,亲嘴扯裤子……却见灯光一闪,又进来一个人,原来这是贾蓉贾蔷两个坏小子。贾瑞臊得刚要跑,早被一把揪住“别走!琏二婶子已经告到太太跟前了,太太气死过去,叫我们来拿你。走,跟我们见太太去!”贾瑞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劲儿地求饶:“好侄儿,放了我吧,就说没见着我,赶明儿我重重地谢你。”贾蓉贾蔷本来就是凤姐派来的,自然不会轻易饶了他,不光逼着贾瑞给他俩一人写了一张五十两银子的欠条,还让人浇了他一身的屎尿,直冻到三更天才放走了他。

直到这时候,贾瑞才终于明白是被凤姐给耍了。此后虽然不敢再上门去了,但心里还是放不下。又怕这事儿被爷爷知道了,又有连续那两次的急恼惊吓、挨冻奔波,又有贾蓉贾蔷两个没事儿就来讨债,再加上更关键的是,每当熬不住时,未免就干那“指头儿告了消乏”的龌龊事……就这么三五下里一齐夹攻,没过多久就病倒了。几十斤药吃下去了,也不见个动静,直到后来都需要独参汤来救命了。他家穷,哪里吃得起人参,于是求告到荣国府上。凤姐才不愿意出手相帮呢,只是凑了几钱渣末泡须的打发了事。

看看贾瑞的病一日重似一日,终于有一天,有个跛足道人来了。这个其实是个天上的神仙,真名是“渺渺真人”。神仙把一面名叫“风月宝鉴”的双面镜子交给贾瑞,一再叮嘱他只能照反面,不能照正面:“要紧,要紧!三日后我来收取镜子,包管治好你的病。”说完飘然而去。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假如贾瑞能听跛足道人的话,也还是可以三天就能捞回小命的,但贾瑞还是没有迷途知返。他拿起镜子,朝反面一照,天哪!里头是个骷髅。吓得他直骂道士,于是忍不住去照正面,只见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他荡悠悠地觉着进了镜子里头,跟凤姐云雨了一番后又被凤姐送出来。回到床上,只觉得汗津津的,身子下面已经遗了一滩精。没过一会儿,还想再来一次,于是又照正面,又进去了……就这么反复了三四次,直到精尽而亡!身子底下冰凉渍湿的一大滩精。

纵观整个过程,不同的读者有不同的见解,有的同情贾瑞,把贾瑞对凤姐的感情解读为“爱”,认为凤姐应负主要责任。理由是:你不乐意明说就得了呗,凭什么三番五次地戏弄人家。再说后来不肯给人参,这不是典型的见死不救嘛!有的则持相反观点:说贾瑞就是个“没人伦的混帐”。是他先调戏子,后来又三番五次登门企图找便宜。凤姐教训,是想让他改过但他不知改悔,反而越越深。至于最终丢了小命,那纯粹是疚由自取,关人家凤姐什么事!再说人参的事,给你是情分,不给你是本分,又不是该着你!

昨天我恰巧看到一个视频,也提到了贾瑞之死,我特别同意其中关于“性别权力”和“阶级权力”的提法。现在我把它转述到这儿,供朋友们参考。她说:其实本质上,凤姐与贾瑞是两种不同权力的博弈。在古代,男性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种权力。女性也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种处境。从这个角度上讲,凤姐是处于劣势的。无论她忍气吞声也罢,当场翻脸也罢,向长辈告状也罢,闹腾起来也罢……哪种后果都对自己不利(其实这种处境至今仍然存在,这也正是许多女性在遭到性侵犯时宁可忍气吞声,也不愿意报案、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的原因)。具体到凤姐身上,就更是深谙男性社会规则的她之所以选择不声张的原因了。但是,贾瑞却忽略了另一点,那就是他跟凤姐之前,还存在着巨大的阶级鸿沟。尤其凤姐是荣国府掌门人,手里握着巨大的阶级权力。从这个角度上讲,处于劣势的,可就成了贾瑞。假如贾瑞适可而止,凤姐即使从女性处境考虑,也会选择息事宁人的。但不自量力的贾瑞一而再、再而三,这才迫使凤姐动用了阶级权力,但也仅仅止步于给对方一点儿苦头吃的程度,根本谈不上要害死贾瑞。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但凡讨论到贾瑞与凤姐谁对谁错时,男人和女人往往总是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像咱们上一讲,在讨论谁该对凤姐夫妻关系变坏负主要责任一样,同样也是男说男有理,女说女有理。我想,这大概就是人们在性别上和社会角色上的差异所导致的局限性吧。

再说尤二姐之死。这个故事发生在第六十四至六十九回里。故事太长,所以这里只能简单地概述一下。感兴趣的朋友回去可以细读。

大致是这么回事:当时朝廷里死了个老太妃,而贾家也死了宁国府的贾敬。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贾琏冒着置国孝家孝两不顾而偷偷婚娶的罪名,瞒着贾母等长辈,更瞒着妻子凤姐和通房大丫头平儿等一干人,偷偷地娶了尤二姐,养在外宅。

俗话说,“纸里哪能包住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这事当然被凤姐知道了。她先是趁贾琏出差不在家的空档,把尤二姐哄骗进贾府,以便捏在自己手心里,接着对尤二姐明里“好妹妹长、好妹妹短”装亲热,暗里利用善姐、秋桐等施加各种欺辱漫骂。

那善姐是凤姐专派给尤二姐的丫头。不出所料,还没出三天就不服使唤起来,撇闲话说尤二姐“不知好歹,没眼色”,渐渐地连饭也不好好送了,早一顿晚一顿,不是馊的就是剩的。起初平儿看不过去,还常偷偷地弄点东西给尤二姐吃,后来被凤姐知道后挨了一顿骂,自那以后也不敢了。

那秋桐是贾琏新从老爸那里得来的奖赏。自打到手,两个人干柴烈火、如胶似漆,一连多日拆不开了。这个时候的贾琏对尤二姐大大淡了下来,只拿秋桐一个人当命。那秋桐仗着自己是新宠,而且又是大老爷给的,眼里哪能容下尤二姐,整天不是往尤二姐窗户底下骂闲街去:“哼!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媳妇,也来要我的强?”又骂尤二姐肚里的孩子“也不知姓张姓王。奶奶稀罕那杂种羔子,我不喜欢。谁不会养?一年半载养一个,倒还是一点掺杂没有的呢!”再不就是上贾母跟前告黑状去,说尤二姐“成天在家号丧,背地里咒我和二奶奶早死了,他好和二爷一心一计地过。”一来二去的,贾母听信了她的话,不喜欢尤二姐了。那贾府本就是个势利窝子,众人一见贾母不喜欢,也都开始欺负作践起尤二姐了。此时的尤二姐已经生不如死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全部精神支柱就是肚子里的孩子。

但压死尤二姐的“最后一根稻草”,恰恰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呀,被一个叫胡君荣的庸医一副汤药下去,就给打下来了。失去了最后指望的尤二姐,至此已经再无牵挂,半夜里偷偷吞金自杀了。

这就是尤二姐之死的故事梗概。

纵观尤二姐之死,凤姐是脱不了干系的,无论是善姐的怠慢欺上,还是秋桐的百般羞辱,真正的幕后导演都是凤姐。

如果说当年的贾瑞之死,凤姐并不存在“行为故意”的话,那么这一次的尤二姐之死,凤姐可是具备了“行为故意”的了。她起初鼓动张华告状,是希望借社会舆论压力,达到把尤二姐撵走的目的。当这一步失败了之后,她才起了杀心,但仍然不是自己直接干,而是“弄小巧用借剑杀人”。书里明确写出了凤姐的心理活动:“凤姐虽恨秋桐,且喜借她可先发脱二姐,自己且抽头,用借剑杀人之法,坐山观虎斗,等秋桐杀了尤二姐,自己再杀秋桐。”至于那位胡庸医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医术不行,误把怀孕诊断成是“淤血凝结”了呢?还是背后有人指使,实属故意下药打胎的呢?书里并没明说。如果是背后有人指使的话,那么,凤姐当然有很大的嫌疑,不过也不排除秋桐。

对于尤二姐之死,作为现代人的我们,还是应该站在更客观、更高一点的角度去分析:尤二姐之死,有责任的绝不止凤姐一个。试想,如果不是贾琏的喜新厌旧,如果不是贾母的偏听偏信,如果不是贾府以势利著称的“墙倒众人推”,甚至如果不是尤二姐自己贪图嫁入豪门,巴望着有朝一日真像贾琏许下的那样,把凤姐取而代之,自己来做正房大奶奶,如果不是自己婚前行为放荡被人拿住了短儿,她还会这么轻易地自杀吗?再往深处想,尤二姐的婚前放荡,又哪里跑得了贾珍、贾蓉这对父子无耻乱伦的“助力”呢?但无论如何,承担后果的却是女人——这就是那个社会。所以,尤二姐之死并非孤立和偶然的,我们在剖析原因时,一定不能脱离时代的大背景。

也有人给予凤姐宽容和理解,认为无论是贾瑞调戏还是贾琏偷娶,明明凤姐才是受害者嘛。凭什么她就不能维护自己的尊严和权力?凭什么她就该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她是做出了反击,那顶多算是“防卫过当”罢了。“人怕换位,事怕掉个儿”,假如换作我们自己,兴许还会做出比她更激烈的反应呢?对此,您怎么看?

其实书里写到凤姐欲取其性命的,倒还真有一个人,那就是张华。这个张华是被尤二姐退了婚的“前夫”。凤姐为了整治贾珍、贾琏、贾蓉等人,达到把尤二姐撵走的目的,曾经撺掇着张华告状。事后又指使家人旺儿杀人灭口。所幸旺儿良心未泯,骗凤姐说张华已死,才使张华捡了一条小命。张华虽没死,但凤姐取其性命的意图,这可是货真价实的。

时候不早了,今天就说这些吧。还是开头的那层意思,对于凤姐的是与非,我们用不着立逼着自己说出个子丑寅卯、给出结论来。其实这世上很多事,都不必急着做出判断的,不妨“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嘛。再者说,只要从美学的角度去赏析,去品味人生的道理了,那么,不管结论如何,我们就已经获得了高质量的艺术享受了——这一点才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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