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新报·回望军旅】寄平|人间随处有乘除

文摘   2024-12-19 06:30   北京  

     


人间随处有乘除


文/寄  平



当兵期间,曾经像自然界的候鸟,一年一度由北向南迁移。自北疆军营,往返于冀南城乡探望父母和年迈的爷爷、奶奶。一路车马劳顿,积攒半年多的津贴,大部分捐给了铁道部。有时因故不能探家时,便像困笼中的鸟儿,或隔着笼子向家乡方向张望,或屡次“蘑菇”领导,试图第二次“起飞”。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正在某部服役,任某师政治部宣传干事。恰青春少年,住光棍楼,吃大食堂,小日子过得省心惬意。每天吃完饭,嘴一抹,碗一推,走人。除干自己那点业务,油瓶倒了不扶。当时,军装已经配发常服、作训服,冬装、夏装、春秋装,鞋袜、腰带、裤衩,应有尽有,比在家时母亲准备的还全活。当然,少年心性,也闹过笑话。当进入人生的秋季,回忆往事,方知当年的浅薄。



我的家乡永年,是华北千年古县。有两样东西最为出色:一是永年大蒜。个头不大四六瓣,皮薄、肉细,辣中见甜。捣好的蒜泥,久放不坏。京城“东来顺”涮羊肉好吃,就有永年大蒜佐餐的功劳。爷爷曾经对我说,咱永年蒜是朝廷“贡品”,种多种少不愁卖。另一个是标准件。改革开放后,标准件生产遍地开花,代销商遍布全国各地。你到外地旅游,保准能看见我们永年标准件门市,听到地地道道的永年话。


家乡虽然人烟辏集、市井喧哗,但火车提速后,快车偏偏不在俺县停,原来的三等小站变成了货运站。每次探家往返,必经邯郸换乘。当兵15年,多少次探家都赶上客运高峰,火车像沙丁鱼罐头盒,十几个小时路程,千里站票不觉累。现在想想,真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人就是这样,在家时想出门。在外站住脚了,又惦记家乡,千里万里,也要踏上归途。


有一年休完假,我依依不舍地登上了县城至邯郸的班车。一上车,满耳朵家乡话。我的眼睛在人群里搜索,盼望能见到一两个熟人,或是同学、朋友,或是亲戚、同乡。遗憾的是,生人多,熟人少,我只好侧着耳朵,倾听乡亲们的对话,从他们的欢声笑语里感受家乡的日新月异。


汽车沿107国道,一路南行。路两侧是广阔平坦的农田,绿油油的麦苗在春风鼓舞下,正在返青。车过界河店,下站就是黄粱梦。该镇因“黄粱美梦”故事而得名,相传卢生于此得遇神仙。宋人王安石为此写过“万事黄粱欲熟时,世间谈笑漫追随”的诗句,参悟人生。


车刚停稳,两个人大大咧咧地挤上车,一少一壮,壮的肚大腰圆,一身新衣,腰挎BB机,一看就是老板。那个少年可能是跟班,点头哈腰。“老板”一上车,屁股没坐稳,就大声嚷嚷吕仙祠的卦真灵,扭头对跟班说:“算俺兄弟多,从小受过穷,中年走时运,晚年有后福,还真他妈的准!”“可不,听说这人可神,好多外地人点名找他,可大发了!”小跟班积极回应。车上的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作为革命军人,我只信命令。军人常说:战士就是一颗子弹,出路只有枪膛。



车至邯郸火车站,我排队买了回部队的票。看天色还早,决定前去看望叔婶一家,也打发一下漫长的等待时间。顺和平路东行,只见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抢眼,间或有各类摊点摆在门前,花花绿绿。摆地摊的商贩们手拿样品,大声招揽生意,饭店里飘出一股股饭菜香。我溜溜达达,边走边玩。


突然,听到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嘿,这位小伙儿,请留步!”


“是叫我吗?”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我看你天庭中正,脑后连山,印堂发亮,器宇不凡,如果在我这儿算一卦,保你工作顺利、婚姻美满、长命百岁,子孙满堂。如果算得不准,分文不取,毫厘不要”。


我一听,差点没乐出声来:你是我们首长呀!保我工作顺利。还子孙满堂,不知道我们部队计划生育管的严吗!


出于好奇,停下脚步,我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女人。女人一脸沧桑,大约五十岁左右。脚下的白布上写着麻衣相、手相等黑字,上边摆放着签筒、卦书,还有一枝圆珠笔和几张小学生作业纸。听口音她应是邯郸东部县区人,口音有点山东味。乡亲曾告诉我,改革开放后,不少农村人跑到邯郸市做生意,从事餐饮、装修等服务行业,为繁荣城市经济做出了贡献。也有少数打卦算命的,租住郊区农舍,昼出夜归混口饭。我看了她一眼,寻思少找麻烦,走路为上。


“人的命,天管定。花小钱,成大事。此卦不算,后悔终生!”她的声音再次追击我的耳鼓。


我没穿军装,长的也再普通不过,属于那种扔在人堆找不着的主儿,不知她从那里看出了我的“福相”。她一边说着算命的行话,一边承诺如果算命就免费赠送抽签和手相。我看发车时间还早,就想和她开个玩笑。


“这样吧大姐。我算,但不算别的,因为算了无法求证。你就算算我是干什么的吧。如果算得准,不差你钱。”我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看我“上钩”了,她额上皱纹舒展开了,双眼闪烁,上下左右认真打量我,并根据当时年轻人求职意向,试探着判断我的职业:


 “你是采购员!”我摇头。


“你是医生!”我摇摇头。


“你是公社干部!”我还是不断摇头。


她一连说了十多个职业。全被我一一否决。


眼看“包袱”使“泥”了,她有点心慌。急切地问道:“你到底干啥的?”


这时,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红底烫金的军官证,向她亮开,并伸出右手,把大拇指和食指岔开,比作一个“八”字,学着电影里的台词,一字一顿地说:“兄弟是八路军、武工队!”。



她神色一怔,脸色慢慢转白。看她一脸沮丧,我一时有点后悔自己的恶作剧。放下提包,真诚地对她说:“大姐,你是自学的,还是拜过师?”


看我并无恶意,她不情愿地说:“也自己学,也有师傅。还是俺学艺不精,经师不明,怨不得别人!”


我说,算命都是“两头堵”“八面风”。你“把点儿”不准,怎么能随便给人下断语呢?你们算命的不是有好多“战术”吗!听口音而知南北西东,看面相能识士农工商,摸手掌能测脑力体能,你完全可以从大到小,从远到近言判。我自以为搞宣传出身,读过几本闲书,年少轻狂,硬是给专业人士上了一课。


此事过去三十多年了。当岁月洗去幼稚与轻浮,才知道时光的无情、人生的急促和生命的无奈。每个人都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难免随风飘摇。只有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的人,才是命运的主宰者。


当年那个算命大姐,您过得还好吗?


            

战友新报
有情怀的战友文苑 有温度的战友之家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