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穆斯林社群长年以来都支持巴勒斯坦,但随着政治与社会风气变化,支持的理由亦有分歧。图为一名戴头巾的女性走过声援巴勒斯坦海报旁。图/美联社
本月初,以色列与哈玛斯展开近十数年来最大规模的军事冲突,再次成为全球的焦点。随着以色列对加萨持续围城、加萨人道危机加剧,全球舆论除了谴责哈玛斯(Hamas)暴行外,也渐渐地更关注加萨巴勒斯坦人民的困境。阿拉伯世界、甚至欧洲国家都出现不少声援巴勒斯坦的声音,或是积极寻求缓解加萨人道危机的途径。
其中,马来西亚算是阿拉伯世界外,相当积极声援巴勒斯坦的国家:国内先后举办多场声援巴勒斯坦的集会;由外交部管理的巴勒斯坦人民人道主义信托基金(AAKRP)、伊斯兰党(PAS)各支部都为巴勒斯坦人道救援募得相当可观的款项;而首相安华近期访问沙乌地阿拉伯的行程中也多次与沙乌地领袖、穆斯林世界联盟领袖(Muslim World League)商讨巴勒斯坦问题。
无独有偶,马来西亚也是少有仍在护照上列明「无法在以色列使用」的国家,且至今也仍未与以色列建立正式外交关系。值得一提的是,关于马来西亚护照何时开始禁止在以色列使用,也没有确切资料可供作证。一般印象会认为马来西亚作为穆斯林占多数的国家,官方立场上支持巴勒斯坦、拒绝承认以色列所致。由此观之,马来西亚「自然地」声援巴勒斯坦、反对以色列与锡安主义(Zionism)似乎是意料中事。
然而,若从近几十年的历史加以检视,将发现一切并非理所当然。国家政府、各政党、非政府组织间对于巴勒斯坦问题的态度,虽然更接近外交议题,但同样深受上述各行为者在国内政治场域的互动与张力所影响。特别是在马来穆斯林政治中,巴勒斯坦问题似乎总是与发挥重要影响力的两种意识型态——马来民族主义(Malay nationalism)与伊斯兰主义(Islamism)之间的消长形影不离。
▌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影响
1970年代,在全球伊斯兰复兴运动(Islamic revivalism/ Islamic resurgence)影响下,马来西亚涌现许多穆斯林宣教(Dakwah)团体,包括澳尔根教团(Darul Arqam)、Tablighi Jamaat、伊斯兰青年运动(ABIM)等。其中,伊斯兰青年运动代表的是大专院校中穆斯林学生的组织,其影响力甚至扩及政治领域,现任首相安华即出身于此,亦曾是该组织领袖。
穆斯林学生运动在70、80年代领导了马来穆斯林,无论是70年代在美国大使馆前抗议美国支援以色列、或是80年代抵制美货、抗议以色列入侵黎巴嫩,都可以看到穆斯林学生组织的身影。除此之外,当时以安华为代表的穆斯林学生领袖,与南亚、西亚阿拉伯世界的穆斯林领袖和学者有密切的关系网,能够与国际伊斯兰主义运动对话。这些关系网,亦反映在去年底安华任相时,得到包含突尼西亚领袖加努希(Rached Gannouchi)、甚至哈玛斯领袖哈尼亚(Ismail Haniyeh)在内多位穆斯林政要的祝贺。
由民间崛起的宣教运动,也为当时执政的马来穆斯林政党巫统(UMNO)带来不小的压力。马来穆斯林社群对伊斯兰愈发重视,也促使巫统必须回应。1980年代开始,由时任首相马哈迪领导的政府推出一系列涵盖司法、金融、清真产业、教育等各个领域的伊斯兰化政策。
前述伊斯兰青年运动的安华亦是在此时期被「收编」入巫统阵营,成为伊斯兰化政策一大推手。马哈迪时期对伊斯兰化政策的追求,也扩及其外交举措,并具体反映在对巴勒斯坦问题的论述与介入上,如透过伊斯兰合作组织(OIC)、联合国等场域发声、于1983年在吉隆坡举办巴勒斯坦问题国际会议、为巴勒斯坦难民设立基金会、捐助联合国近东巴勒斯坦难民救济和工程处(UNRWA)等。
事实上,自50年代马来亚独立、60年代马来西亚成立以来,对于巴勒斯坦问题的立场变化不大,惟差别在于其论述内涵与背景。笼统地说,或许是支持巴勒斯坦的理由有所变化。
据Shanti Nair在其著作中分析马来西亚外交政策中伊斯兰的角色,在马哈迪任相的时代以前,巫统主导下政府的立场相对是民族主义式的,即支持巴勒斯坦民族自决权,因此其给予巴勒斯坦解放组织(PLO,下称巴解)外交地位,视其为巴勒斯坦人民的合法代表,巴解领导人阿拉法特更在1984年、1990年两度访问马来西亚。这也符合巫统一直以来强调的马来民族主义、同时尝试与更彻底的伊斯兰主义保持距离的立场。
▌马来民族主义与伊斯兰主义的张力
然而,随着马来西亚伊斯兰复兴、伊斯兰化政策等政治变迁,官方支持巴勒斯坦的论述也发生变化。马来穆斯林社群对巴勒斯坦问题,特别是圣城耶路撒冷地位的关注,使议题增添了一层「同教情感」。因此,巫统除了强调从犹太殖民主义、西方帝国主义解放巴勒斯坦人民外,也需要回应上述的宗教关怀,以强化其作为马来穆斯林领导者、捍卫者的合法性。而其掌握伊斯兰话语权的挑战,也将来自马来穆斯林政治场域中的「老对手」——伊斯兰党。
另一边厢,在经历了70年代低潮、与巫统短暂合作失败的伊斯兰党,实际上也受到前述伊斯兰复兴运动潮流的冲击。Farish Noor在其著作伊斯兰党党史中提到,当时以城市中产阶级学生为主导的穆斯林学生运动,在国内伊斯兰议程、马来穆斯林草根的代表性上,几乎取代伊党。70年代末,随着党内宗教学者势力的崛起,伊斯兰党也更活跃于国际伊斯兰事务,进一步确立其作为全球伊斯兰主义运动一部分之地位。
1987年第一次巴勒斯坦大起义后,伊斯兰党高调支持同具穆斯林兄弟会(Muslim Brotherhood)传承的哈玛斯,与更偏向巴解的巫统分庭抗礼。流亡的巴解在80年代末渐渐脱离本土抗争,加之积极参与90年代和平进程,被不少人抨击为腐败、投降的作为。在马来西亚,伊斯兰党也据此支持唯有圣战(Jihad)才能彻底解放巴勒斯坦人的主张,并将其与国内马来穆斯林的处境联系在一起。巴勒斯坦问题、巴勒斯坦人的斗争,因而事关整个伊斯兰「乌玛」(ummah)的自由与主道之落实,是马来穆斯林必须支持的事业。
马来西亚自1960年代开始即力挺巴勒斯坦。2023年以色列-哈玛斯冲突与加萨危机,许多民众也在吉隆坡参加声援巴勒斯坦游行。图/欧新社
▌在民族与宗教之外——人道主义关怀的可能
本文至此简单从马来穆斯林政治的视角,梳理过去数十年间马来西亚对巴勒斯坦问题的立场嬗变,以及国内政治如何与国际议题相互影响。尽管族群政治、宗教话语竞争的幽灵尚在,需强调的是,不管是巴勒斯坦问题本身,抑或是其在马来西亚所衍生的现象,都无法简化成是宗教问题,或只是马来穆斯林的议题而已。
在族群与宗教以外,仍有少数政党、非政府组织以人道主义的立场发声。如此次冲突中,社会主义党(Parti Socialis Malaysia)即公开声援巴勒斯坦的抗争,谴责犹太复国主义的隔离政策;华团组织隆雪中华大会堂(KLSCAH)亦发文告谴责对平民造成伤害的军事行为,并呼吁各界对加萨施以人道救助。
前文述及由外交部管理、成立于2002年的「巴勒斯坦人民人道主义信托基金」,在其近期的移交仪式中,安华亦强调该基金仅用于对巴勒斯坦人民的救助上;穆斯林非政府组织伊斯兰友好协会(IKRAM)所举办的声援巴勒斯坦集会,亦强调巴勒斯坦问题不仅仅关乎宗教信仰,更关乎巴勒斯坦的人权……。
这些现象某种程度上呼应了在马来西亚的舆论中,除了族群政治的空间外,巴勒斯坦问题仍有其他被看见、听见、讨论的可能。然而,持平而论,不少马来西亚的华语舆论仍会将巴勒斯坦问题、以巴冲突视为是「马来人/穆斯林的问题」,因而忽视、甚至将对国内族群政治、伊斯兰议程的不满转嫁给认知上「同为穆斯林」的巴勒斯坦人——这当然能够牵扯出更深层的问题。
无论如何,马来西亚公众对于巴勒斯坦问题的思考,能否摆脱上述族群/宗教的幽灵,采取更普世、更人道的角度,也无可避免地取决于族群政治、媒体素养、公共空间等内部因素的影响。
转载自udn / 转角国际udn Global / 政经角力-只因是穆斯林就挺巴勒斯坦?马来西亚政坛对以巴冲突的分歧论战
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3/7534350?fbclid=IwAR0SjYtGo-zZKX_bFWEQp1qrbT7uUReKGoKl0oBku5tTcL0B472SJsFfEcM_aem_AZtl6rzUu9_l5VMgmO4Okzwku96Lc0-Xx2-Ca4W6m2qMX-CTemPjTUYznYPlUbofHIs&mibextid=Zxz2c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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