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河东作者电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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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HDAF 纪录片作者 周子杰导演专访-哔哩哔哩】 https://b23.tv/alOCfvt
一、开场
小小龙：周子杰导演本次入围了两部影片，这两部影片风格都很有作者性、充满个性且有表达。虽然可能属于纪录片范畴，但又不限于纪录片范畴。周导有着丰富的经历，包括留学经历、故事片创作经历等，这些经历可能同时注入到了这两部纪录片的创作当中，还有很多跨文化的经历。今天非常有幸邀请到周导参与我们的专访和交流。![]()
小小龙：周导您之前的项目基本都是纯虚构的，但现在这两部影片更多是纪实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呢？周子杰：念书期间自己变化挺大的。一方面觉得自己业务能力有不足，另一方面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太顺了，在国内长大成绩挺好。但出去念书后遭受了种族歧视，才真正体会到弱势的处境。这时候就觉得以前那些纯虚构的创作好像丧失了很大一部分意义，就想先看看世界本来的样子，而不是只存在于自己脑袋里的样子。还有当时本科实习在VICE拍纪录片的经历，让我看到学校外还有另一种生活方式也能过得很好。再加上年龄等生活因素的影响，就对纪实的兴趣增大了，也觉得生活本身就有虚构性，不用再刻意添加虚构框架，不过以前的虚构经验有时候还是会影响纪实拍摄。![]()
小小龙：周导，《远水解不了近渴》是关于家庭的影像，您是如何让这个纪录片充满魅力的呢？像这里面有家庭关系、母亲、您自己、父子关系，甚至还能延伸到中美关系、体育运动等内容。周子杰：我觉得主要原因是我妈比较有趣。像中美关系这些元素是剪辑的时候体现出来的。当时回去本来没打算专门拍片子，只是多年没回家想记录一下。没想到回家第一顿饭就不和谐，和爸妈爆发了争吵，这是一个契机。我想用暑假两三个月时间来缓和家里和爸妈的矛盾，虽然知道不太可能彻底解决与爸妈互相理解的问题。影片有趣的部分主要在剪辑，我当时采用了类似三幕的结构，就是遇到问题、尝试解决但最终没有解决的结构。另外，我是川渝人，可能受川渝性格影响，像川渝发洪水大家也会比较乐观。我妈本身也比较幽默，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人想获得爸妈理解这件事本身就有点搞笑，再加上这种情况比较接近大家的集体潜意识，容易产生喜剧效果。而且我也看了关于喜剧创作的书，受到了一些启发。这个影片虽然拍完后家里问题没太多改变，但其实一部影片也改变不了太多事情，不过如果能让大家产生共鸣，看开一点，也是好的，最后还是希望大家开心一点。小小龙：您之前提到不太想让《远水解不了近渴》继续公开展映，这是为什么呢？周子杰：在广州放映后，我发现观众的共鸣更多是基于影片中的文本，投射自己的经验，和影像本身关系不大，比如关于剪辑、为什么最终呈现问题没有解决等，很少有观众问到。我感觉大家的共鸣更多是因为家庭隐私被曝光带来的窥私欲的满足，特别是独生子女家庭在父子、母子关系上非常雷同，我觉得靠隐私获得作品反馈不太能说服自己，所以后来就停止放映了。我也给妈妈看了，她也觉得把家里这些内容给别人看不太好。不过他们后来也没有抗拒我继续拍摄记录家庭。![]()
小小龙：周导，您在构思《交友区域》这个题材的时候是怎么观察到这个题材的呢？它有三个不同空间，交友方式也不一样，您是如何构思并通过三种方式的呈现或对比来呈现人际关系的呢？周子杰：最开始拍摄的是戏剧社情人节围读剧本的活动。因为我本科毕业两年后去念研究生，对本科朋友的交友态度也比较好奇，而且我本身觉得情人节一群男男女女围读剧本这个场景本身就有点荒谬吧，我就想去拍一下。结果他们自我介绍的时候就很超出我的想象了，像在 简历上写资料一样，非常直接地列出自己自豪的部分和对另一半的要求，比《非诚勿扰》那种节目更极简。这是第一个场景的来源。我回到重庆，去人民广场看相亲角，想看看中年人的交友方式，发现他们信息交换速率很快，把所有资料打在一张 A4 纸上，几秒钟就能看透一个人的大部分背景。在这个场景中，我还意识到独生子女政策对婚姻市场的影响，这种影响也体现在第一个场景中的留学生状态中，因为留学生很多是独生子女，在交友机会少且从小没有兄弟姐妹分享经验的情况下，相对会更自我。最后是第三个场景，在西南地区的莎莎舞厅，这里比较灰色，甚至涉嫌在法律边缘游走的情况。这是中老年的时候，中老年是我们可以看到，他们交友不需要太多信息了，只需要花点钱一起跳舞获得身体上的陪伴就好，你会发现他们那个时候交友不需要很多条件限制了。我把这三个场景并置，这也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尝试，拍摄比较轻松，用小 DV 记录，其中莎莎舞厅是用夜视 DV 拍的，因为这个场所比较特殊，我就想看看什么是交友以及交友方式的变化。小小龙：您的这两部纪录片都很吸引人，您是如何理解纪录片并且找到这些吸引观众的方法的呢？毕竟有些纪录片比较无聊枯燥，虽然也有其价值。周子杰：我之前也看过很多无聊的纪录片，它们在人类学、社会、个体或家庭层面确实很重要，只是节奏慢或者比较枯燥。我后来觉得不应该把纪录片当成一个事业或者职业，而是当成一个爱好，这样会让创作更轻盈。纪录片虽然有很大的社会功用，但我想让它充满更多趣味性，不管是恶趣味还是私人趣味，并且希望能体现我自己的视角，能产生更多的爱。比如在家庭私影像创作中，我不想把家人剪成恶魔，把自己剪成完美受害者，我希望这个爱好能传递出爱和欢乐。我从小看类型片长大，不是看艺术片长大的，所以我希望纪录片能有一些主流以外的视角，有比较大的戏剧性、信息量丰富、有一定趣味，不要太严肃。![]()
小小龙：您也有很多非纪录片的创作经历，能聊聊在《远水解不了近渴》和《交友区域》之前的创作吗？为什么会从看起来比较工业化、集体的虚构创作方式转变到接近真实、接近生活的创作方式呢？周子杰：大一大二的时候对VICE感兴趣，寒暑假去做实习生跟着到处拍纪录片。大三的时候热血上头给GAI拍了个 MV，这个 MV 火了之后就进入了广告行业。毕业后在上海高强度地拍了两年商业广告，有奢侈品、汽车、时尚品牌等，拍了 100 多个广告。当时觉得自己离喜欢的东西越来越近了，能接触到专业的调色和剪辑公司，但后来才发现其实是越来越远了，因为广告是个服务行业。后来广告拍到自己情绪不好，和女朋友状态也不好，就决定去念书。念书前还在家乡导了一个关于仙人跳的短片。念书期间遇到种族歧视，比如在等红绿灯时被白人小哥用学猴子叫来嘲讽，在学校里也会被忽略，这些经历让我开始思考很多问题。有一次误食蘑菇后，更是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想做什么，综合年龄、蘑菇事件、在美国的弱势处境等因素，我觉得还是记录本身更有意义，就想创造多一点的爱，然后就坚定了回到纪录片创作的想法。（一）受Spike Jonze（斯派克·琼斯）和赫尔佐格的影响小小龙：周导，您背后贴着赫尔佐格《路上行舟》的海报，我们可以聊聊您电影之路上受到的冲击（不一定是启发）的导演或者电影吗？周子杰：我最早是因为Spike Jonze才去VICE的，他最早拍滑板视频，后来给艺人拍 MV 都拍得很好，之后又拍了几部电影我都很喜欢。高中还是大学的时候看了赫尔佐格的电影也很喜欢。Spike Jonze对商业性的把握很好，当时我很喜欢他。后来长大了就更喜欢赫尔佐格，我把他的片子尽量都补看了一遍，在那边念书的时候他有回顾展，我还连续看了一周，他的书我也觉得像圣经一样。他的作品不管是纪录片还是剧情片，我都很认同他在美学上的一些观点，他寻找一种张力巨大的人性，这种人性里可能包含恶的东西，但也有美的东西，比如他拍的一些荒诞行为中也有美的元素。他的行为也很疯狂，像徒步去救朋友等，他做的作品都有很坚硬和疯狂的东西，这很吸引我。后来我也喜欢他身边的一些朋友，像拍《驴孩朱利安》和《奇异小子》的导演，还有莱斯・布兰克，他们在主流看来像疯子一样，创作期间没什么外界反馈，但作品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
小小龙：除了赫尔佐格，还有其他导演对您的纪录片创作有影响吗？周子杰：有一些导演在技巧上对我有影响。比如怀斯曼，他纪录片的方式是很系统地记录一个机构的运作以及产生的影响，采用全景式加上小幽默的叙述方式，这更多是技巧上的影响。还有莱斯・布兰克，他之前拍过一些比较有个性的片子，像记录全美国最喜欢吃大蒜的一群人，还有记录那些牙缝大的女生的故事，他从自己的私人兴趣出发，在当时就有一些女性主义的体现，我觉得他这种对主流美的抗拒很吸引我。还有像拍《奇异小子》的导演，他的片子争议性很大，我比较被这种张力大的作品吸引，但处理这种作品的情感比较难，如果处理不好容易变成单纯的技术探索。小小龙：周导，您提到过在创作中会涉及一些争议性的东西，比如纪录片伦理问题，您可以详细聊聊吗？周子杰：伦理问题有时候很困扰我。比如《交友区域》里用夜视 DV 在莎莎舞厅拍摄，这算是偷拍，有朋友觉得不太好，但我觉得这个文化场景如果消失就没有影像资料了，很可惜，所以我宁愿冒着伦理问题先把它记录下来。在相亲角拍摄也被驱赶过。还有在《远水解不了近渴》中，我把家里的隐私给观众看，虽然有观众共鸣，但我发现这更多是隐私带来的效果，而不是影像本身，所以我不想靠隐私获取作品反馈。对于其他纪录片伦理问题，像如何更真实反映事件、人物，我觉得没什么困扰，因为我觉得纪录片没有绝对的真实，叙事上我也不觉得有伦理问题。不过像拍摄对象不想被拍但硬拍、赫尔佐格那种套话行为，还有如果对象同意拍摄但要保证知情权，拍摄完要给他们看，这些方面我觉得比较重要，特别是知情权和隐私权。我觉得纪录片伦理是个很宽泛的问题，每个人看法不同，我想探寻伦理和美的模糊边界，虽然可能有风险，但我愿意尝试。![]()
周子杰：目前有一些片子在剪，有一些在拍，还是偏向记录比较多。未来可能也会有一些虚构项目，但长的纯虚构项目应该不太会有，因为纪录片成本低。我现在对记录的兴趣还是很大，感觉记录这个行为有点接近宗教。我现在在成都记录两个机构，一个书店和一个社区戏剧，这两个机构都有点岌岌可危。未来还不确定，不过目前对记录的兴趣还是非常浓厚的。刘玥希：周导，您在剪辑这两部片子的时候是怎样考虑的呢？周子杰：《远水解不了近渴》最初是按照三幕结构来搭建的，就是遇到问题、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结构，这个片子剪了大概半年，反复讨论修改，最后定稿前加入了自己情绪波动比较大的部分，我觉得家庭影像不能只展现爸妈不好的地方，自己也会受到家庭矛盾的影响。《交友区域》是拍第一个场景后大概就知道是分区域的三段式结构，所以剪的时候比较顺利，主要是把叙述性故事结构整理好，去掉一些冗余部分，把幽默元素处理好。第一个场景探索的时间比较长，像家庭矛盾化解方面，我是偶然发现和爸爸沟通更多是通过乒乓球，刚好有乒乓球素材，又结合童年关于中美关系打乒乓球的记忆，才慢慢找到合适的呈现方式。![]()
陈茹：周导，您对《交友区域》里背景音乐的选择是做出怎样的考虑呢？我看第一幕的时候，音乐让我有一种心慌慌的感觉，氛围很特别。周子杰：第一个场景里，音乐好像只有片段式的，开场和中间有一些，更多的时候我在下面铺了一个像商场通风管道里的低频声音，因为我想让这个场景看起来诡异一点。我觉得这个场景里大家的交友方式太直接了，我可能比较古典，觉得有点奇怪，所以想通过音乐让这种感觉更强烈一点，不同的人处理可能会有不同的效果。陈茹：周导，我想问一下《交友区域》里第二区和第三区有一个视角的问题，第二区俯视比较多，第三区仰视比较多，这是为什么呢？而且第三区拍了很多人的下半身，窥视角度更强烈的感觉。周子杰：第二区在人民公园，有个高的看台，所以看起来比较俯视。第三区的仰视是因为我用夜视 DV 偷拍的时候，它在我袋子里，大概朝向哪个位置其实我是拿不准的，在莎莎舞厅我很多时候是盲拍的，最终能用的素材也有限。不过之后我拍摄过程中会尽量保持以中性的视角去拍摄。![]()
小小龙：周导，《远水解不了近渴》中您的家人看到影片时有什么感受或者反馈呢？周子杰：妈妈第一反应是觉得把她拍丑了，而且她觉得家里的事情被外人看到不太好，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在上一辈中比较根深蒂固。妈妈还说怎么这些东西能给别人看呢，她能想象几百人一起观看的场景会有点不好意思。我爸现在还没看，因为妈妈说我爸比较小气，看了可能会不开心，因为影片里爸爸负面的部分相对较多。我单独放给他们看，而不是让他们在几百人的放映环境下观看，是因为我问了朋友，朋友觉得这样可能会让他们更残酷，所以最后让他们先走了红毯。周子杰：《远水解不了近渴》选了一个比较好看的单帧截图，是妈妈的手和太阳以及他们俩剪影混合调出来的。《交友区域》的海报像一个射箭靶，就是觉得有点区域的意思，没有特别复杂的原因，觉得好看就行。周子杰：有两个长片在剪，有两个在拍，不过因为不是团队创作，所以动作会慢一点，就慢慢来吧。周子杰：吃好喝好，大家开开心心，看点儿开心的片子，我觉得开心的片子还不够多，喜剧的意义不一定比悲剧少。![]()
小小龙：周导，您的作品中体现了很多趣味性，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到开心或者趣味的重要性并把它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的呢？周子杰：疫情对我影响挺大的，还有我奶奶得了阿兹海默症，记忆逐渐消失，而我外婆突然脑淤血去世，一帧画面都没有留下，这些事情让我觉得记忆很荒谬。我觉得大家的悲痛都需要安慰和悼念，而且现在还远远不够。我觉得悲剧和喜剧只差时间，悲剧可以用喜剧的方式呈现，通过喜剧传递欢笑和爱，我希望达到一种荒谬的疗愈方式。我自己比较渴望这种笑中带泪的形式，用笑的力量来消解那些不舒服的记忆。小小龙：今天非常感谢周子杰导演跟我们分享这么多创作背后的故事，包括您创作的前后经历、学习过程中的转折、对纪录片的理解以及您对生活的感悟等。感谢这两部影片里所有出镜的人物，也期待您之后的作品，希望您的 “叛逆期” 更久一点，保持您的作者性。周子杰：也谢谢你们筹备和组织整个影展，也谢谢陈茹一直对接时间，还有刘玥希，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小小龙的作品。
（图为周子杰导演入围影片《远水解不了近渴》《交友区域》海报及剧照。专访文稿请以视频为准。）
策划 / 主持 / 剪辑：张亚龙
执行策划 / 编辑：陈茹
编辑 / 运营 / 设计：刘玥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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