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
文/十七
上世纪七十年代，爷爷领着父亲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幺爸，住在镇上。那时候，父亲和母亲有了我的大哥，独自住在乡下相依为命。
大哥二岁那年秋末冬初，一天深夜发起了高烧。高烧令大哥人事不省，还伴随阵阵抽搐。父亲和母亲那时年轻，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被吓得六神无主。母亲抱着大哥哭哭啼啼，绝望地哀求父亲快想办法。
大哥被紧急送到镇医院，却没钱入院。此时，大哥开始口吐白沫，呼吸也是断断续续。母亲抱着大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医生。父亲在一旁急得脸红脸白抓耳挠腮。猛然间，父亲冲出医院，冲进黑沉沉的街道。
父亲要去爷爷家借钱。医院在镇西，爷爷家在镇南。黑夜里，父亲跌跌撞撞来到爷爷家，声嘶力竭喊着救命，抡起拳头砸了半天门，爷爷拿着五元钱出来了。
爷爷是学校教工，一直住在镇上。看见父亲跪在门前，爷爷拉起他的大儿子，把钱塞到父亲手上说：“赶紧去吧，也没有多的钱了，才给你兄弟看了哮喘病。”
当父亲拿着爷爷给的五元钱回到医院，母亲抱着大哥已瘫坐在地上。一个护士小声跟父亲说：“去劝劝你老婆吧，别急坏了大人。”
父亲因为爷爷宠爱幺爸，肚子里本来就有气，大哥的夭折，父亲把这笔账记在幺爸头上，从此更加嫉恨他的兄弟。
爷爷过世后，父亲跟幺爸因为争夺房产、自留山，仇恨越来越大。乡亲们说，这两兄弟连外人都不如。外人见面还打个招呼，他俩却像避瘟神一样互相躲着走。在父母的严厉管教下，从小，我跟幺爸一家也成了仇人。
去年年底，我从西藏羌塘高原回家过年，路过幺爸门前，看见幺爸坐在门槛上择菜。多年没见幺爸，他比以前苍老了许多。不经意间，他抬头看到了我，迟疑了一下默默起身进屋去了。他的背影太像父亲了，那佝偻的肩背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眼睛一热，决定进屋去叫一声幺爸。几十年来，我从未叫过他一声幺爸。
幺爸见到我，眼神惊惶，看着我，嘴唇抖动不已。我甜甜地叫了一声幺爸，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幺爸也是吓得不轻，他本能地把身子往后缩了缩。我想拉拉他的手，他更是把手藏到了身后。
看到幺爸的样子，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再叫了一声。我说：“幺爸！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我拉住幺爸的手，紧紧握住。
幺爸是认得我的，他的手在抖。幺爸连连答应着我，慌里慌张寻找凳子椅子要招呼我坐。我没坐。这是我第一次来幺爸家。幺爸一个人，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非常干净。一个大男人，长期哮喘，能做得这么好，不多见到。我在心中暗暗佩服幺爸，一边跟他聊些家长里短堂兄堂妹。在幺爸面前，我的话题小心翼翼避开父亲母亲。
那天，跟幺爸聊了很久，心中再无块垒，聊天的过程非常愉快。看得出，幺爸聊天的兴致也很高，全过程笑眯眯看着我，还讲起我小时候调皮的样子。他说，有一次看见我爬树摘他家的李子，他怕吓着我，所以远远地避开了，结果我没摘几个。幺爸说：“你怎么不多摘一点。”那是七八岁的时候，那天我是怀揣着仇恨爬上果树的。我笑着说：“幺爸，你不知道，我摘了好多李子，都扔进草丛里了。”幺爸看着我只是嘿嘿地笑。
天快黑了，幺爸留我吃饭。我怕父亲母亲不高兴，便对幺爸说：“改天吧，我来给您拜年。”幺爸一听，高兴得不行，转身去炕上取来两块腊肉和一扇腊排骨双手递给我，一定要我收下。他说：“拿回去。你爸喜欢吃腊肉，你妈喜欢吃排骨……哦！别说是我给的吧。”
幺爸的话让我一阵难过，我接过腊肉排骨，塞给他一千元钱。幺爸死活不要，推过来推过去。我急中生智说：“幺爸，实话跟您说吧，这钱有一半是我爸给您的，明天不是您的生日嘛。”幺爸一听，立刻就呆住了。我把钱放进他的口袋，他没再推辞，看着我走出了院门。我没有回头，但明显听到幺爸擤鼻涕的声音很响。
回到家，父亲母亲坐在桌前等我吃饭。见我进屋，母亲上前要取走我手上的腊肉和排骨，父亲却抢在母亲前面接过去，打开冰柜，把腊肉和排骨仔细摆平放好。回来的时候，父亲眼里明显有泪光在闪。他掩饰着说：“我和你妈一直在等你……菜都凉了。”父亲没有看我，端起饭碗使劲拔了一口饭。
第二天一早，父亲去镇上买回一圆两千响的鞭炮。走进幺爸的院子，父亲的兄弟从堂屋前的台阶上快步走过来。
作者简介：
十七，本名：罗玉建，四川安岳县人，自由职业者。小小说作品散见《百花园》《芒种》《天池小小说》《金山》《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月报》《科普时报》等报刊。多篇小小说被《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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