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女乐伎陶俑 高约14.6厘米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最近,有一本书在朋友圈频繁刷屏,这就是中国文联出版社推出的《乐舞之美:丝路石窟中的乐舞世界》(陈柯翰、王凯编著,2024年)。该书从历史文献、敦煌遗书、石窟雕塑、壁画图像,以及流传实物等取材,图文并茂地再现了热烈狂放的迷人舞步,玄妙优美的天籁之音,精美绝伦的汉唐乐器,让我们穿越千年再次领略古代丝绸之路上曼妙的乐舞世界,感受中华文明在交流互鉴中散发的迷人魅力、结出的累累硕果。
《乐舞之美》典藏本书影
文明互鉴催生文化瑰宝
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发展,跨文明交流与对话日益受到重视,也成为图书出版的热门主题。宽泛地说,《乐舞之美》也可以纳入这一题材之中。但是,本书采取了独特的视角和表达方式,编撰者从音乐舞蹈角度切入,聚焦汉魏隋唐历史时期,由艺术史个案透视文明发展历程,探索文化繁荣规律。
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有言:“李唐一族之所以崛兴,盖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这段话指出了文化交流对于文明创造的决定性意义。《乐舞之美》以艺术考古的实证研究,再一次印证了这一论断。书中指出,唐代对外经济、文化交流活跃,表现“胡舞”的陶俑成为这一时期的特色。唐三彩骆驼载乐舞佣、胡人佣、杂技佣都从一个侧面再现了唐代盛世文化交融的情景。
高昌回鹘国时期·伎乐天人
原位于新疆柏孜克里克石窟第33窟
现藏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公元前935—前612年
箜篌演奏图(局部)
亚述时期 英国大英博物馆藏
本书将中国古代乐舞交流的主要传播脉络概括为“西乐东渐”。来自古印度、西域诸国以及东亚地区的“天竺乐”“龟兹乐”“西凉乐”“乐般国鼓舞”“安国乐”“高丽乐”“疏勒乐”“高昌乐”“康国乐”,在传入中原宫廷后,成为隋唐“燕乐”的重要组成部分,不断促进宫廷乐舞的整合与重构,再与汉民族传统的“清商乐”相结合,逐步发展为隋初的《七部乐》,隋末的《九部乐》,以及唐初的《十部乐》,并最终在民间盛行。从8世纪开始,唐朝的流行音乐听起来与中亚城郭国家的音乐就没有多少区别了。来自西域的音乐大师,受到唐朝人的热烈欢迎。音乐爱好者唐玄宗的《霓裳羽衣曲》,实际上是西域的“婆罗门曲”的改写。“大量的西域,甚至欧洲、非洲的乐舞、乐器、乐伎以丝绸之路为通道,为中华民族乐舞艺术发展注入了千姿百态、异彩纷呈的元素。”
唐·骑马弹琵琶女俑 ( 局部 )
西安博物院藏 摄影·魏嘉声
除了宏观概括,书中还有对文明交流的个案分析。比如,《佛教传播与龟兹乐舞》一文,以龟兹古国及其文明发展传播为例,为读者展现出中华文明图卷中这一独特元素。龟兹古国存在于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9世纪,地处丝绸之路的十字路口,佛教兴盛,艺术发达,印度、波斯和中原的乐舞文化在此融为一炉。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赞叹“管弦伎乐,特善诸国”,本书选取新疆吐鲁番七康湖石窟、克孜尔石窟、库木吐喇石窟等多幅壁画作品,形象展示了龟兹乐舞的魅力,折射出公元383年以来其在中原传播的盛况。如书中所言,“随着历史的车轮不断向前滚动,佛教信仰在这片土地上已经被别的宗教代替,但是舞蹈这项融于生活的艺术表现形式却被保留下来。”
唐 三彩釉陶载乐骆驼
骆驼头高58.4厘米,首尾长43.4厘米,舞俑高25.1厘米
1957年陕西省西安市鲜于庭诲墓出土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换个视角再读文化热点
人们常把建筑比作凝固的音乐,本书则努力从凝固的建筑中复现音乐的华彩。近年来,在中国文化和文旅热潮之中,莫高窟、云冈石窟等早已成为中外游客热门打卡地。这些文化宝库也是《乐舞之美》的重要论述对象,而本书艺术考古视角的专业解读又给读者提供了打开文化热点的新方式。
唐·炽盛光佛并五星图(局部)
出自于敦煌莫高窟藏经洞
现藏英国大英博物馆
唐·吐蕃统治时期
伎乐舞蹈
瓜州榆林窟第25窟主室南壁观无量寿经变(局部)
莫高窟是20世纪极为重要的文化发现,也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佛教艺术胜地。《乐舞之美》把关注点转向敦煌壁画中的乐器,发现其种类繁多,形制各异,从十六国的北凉时期至元代,近千年形成240多个音乐洞窟,有乐器40多种,达4500多种。仅琵琶就近700支,50多种形态。有些文献没有记载或者只有文字记载的乐器,也在壁画中得以保存。而且,壁画中的乐器不是作为物体存在,而是和乐队一起组成生动的画面。《敦煌壁画中的乐队与乐伎》一文指出,敦煌壁画呈现各个时代大小不同的乐队500余组,绘有乐队的经变图多达400余铺。从北凉到北周前期的乐队规模较少,北周后期到隋代初期规模逐渐扩大,出现了多达28人的乐队,到晚唐时期,乐队编织又趋于减少。其中,第220窟北壁的药师经变乐队就有28人,左侧15人,右侧13人,是初唐敦煌乐队壁画人数最多的,乐器品种也最全,人物生动逼真,观之如聆妙乐。
北魏·飞天
大同云冈石窟第10窟后室南壁明窗顶部
摄影·杨超
同样,《北魏华乐复何在 云冈千年日日鸣》一文以音乐史的角度审视云冈石窟,进一步揭示出石窟艺术丰厚的文明内涵。根据统计,可辨认的云冈石窟乐器图像530多件,其中西来乐器426件,涵盖乐器种类共有27种,其中西域和西北地区的乐器22种,包括横笛、琵琶、五弦、竖箜篌、细腰鼓等西域乐器,排箫、长笛、琴等汉族传统乐器,充分体现了北魏时期我国各民族音乐大融合的情况。从云冈不同时期乐器图像组合配置的情况,还可以看到北魏音乐吸收融合西域、华夏、鲜卑等音乐文化的演进历程,“不管手持乐器的乐伎身着印度梵衣、西域装束,还是鲜卑妆扮、汉族服饰,他们所奏之音都是北魏皇朝择优而取的胡汉音乐精粹,既有浓郁的龟兹乐风格,也具有秦汉根骨的西凉乐韵味。”
北魏·乘象菩萨与飞天乐伎
大同云冈石窟第9窟后室明窗西壁
摄影·杨超
营造通感促成美好悦读
《乐舞之美》这本书具有多维度创新特征。在学科的维度上,书中收录的文章涵盖考古历史和音乐舞蹈两大领域。十余篇文章既有严谨的学术论述,又有畅快的文学书写,论从史出,以点带面,多彩展现了汉唐以来中华乐舞文明的发展图景。
实拍书影
在阅读的维度上,本书的创新更是可圈可点。左图右史本是中国学术和文化的悠久传统,《乐舞之美》在新的设计和出版理念下对此加以发扬广大,不愧为2024年伦敦国际设计大奖银奖作品。本书从十几万张图片中精选出200多幅摄影作品作为插图。这些图片光影独特、细腻动人、画质优美,与文章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实现了融合。读着书中的文字,看着图片上婀娜多姿、自在翱翔的飞天,我们的感官被打通,思绪被激发,获得了全新的阅读体验。14篇大拉页穿插于书中,既呈现了14幅美妙绝伦的乐舞艺术精品,还把唐代乐器实物与古代音乐经典文献,一一对应一年中十二月逐次展示。此外,中国传统十二生肖被转化为电报密码,以古琴琴谱的形式展现,增加了阅读趣味与知识内涵。
实拍书影
特别是一些我们比较熟悉的具体知识点,本书也作出了丰富和拓展。比如,《粟特乐舞与隋唐盛世》一文指出,善于经商的粟特人广泛分布在丝路文化区域中,形成大大小小的聚落,不仅带来了经济的,更带来了美妙的歌舞。隋唐后被称为“胡旋”“胡腾”的便是粟特乐舞。书中根据文献记载描绘了胡腾舞的形态:这是一种在宴饮场合饮酒后的一种舞蹈,“舞者为男性,身穿小袖口轻衫,头戴蕃帽,身披带端为葡萄叶形状的带子,穿柔软锦靴,立于小圆毡上舞蹈。”舞蹈动作是先拈襟摆袖,其次跳身转毂、弄脚缤纷,最有特色的动作是环形急蹴,反手叉腰,举双臂于头顶,眉眼表情夸张。“胡旋”则多与女舞者联系在一起,以旋转为主要动作特征。当文献和图像并呈眼前,千年之前,古人宴饮时欢快舞蹈的场景跃然纸上。
总之,在纸质阅读日渐式微的当下,《乐舞之美》开辟了图书设计出版的新天地,不仅惠人以新知,更让人重拾阅读信心,向往书籍之美。
本文刊发于香港《大公报》2024年10月14日第43528号
原标题为《沉浸石窟乐舞世界,感受丝路文明之美——《乐舞之美》读后》
作者为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副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胡一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