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荡内娱,他不是自嗨型导演

体娱   2024-11-05 21:08   北京  
本文授权转载自娱理
《乔妍的心事》票房破亿前一天,娱理工作室在东京见到了导演赵德胤。
赵德胤缅甸出生,求学于中国台湾,又以导演身份行走于多个国家的各大影展中,当导演18年,《乔妍的心事》是他第一次在中国内地拍电影。这位电影节系导演这次走了市场+影展双管齐下的路线,电影10月26日在国内公映,还入围了第37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以往大家评价赵德胤的维度是在影展拿了哪些奖项,这次不仅评判的维度第一次加上了票房,他也因为作品在内地公映而获得了与更多受众沟通的机会,随之也要面对各种评价的声音。


在东京,我们与赵德胤做了一次深入交流,直面了一些映后的评价,谈到了对于东京获奖的展望,作为电影的监制之一,赵德胤还透露电影的成本控制得好,大家没有压力,对于票房成绩满意。近些年多位来自东南亚国家的导演开始北上内地市场拍片,具有多元文化背景的赵德胤还分享了如何与内地市场接轨、如何平衡个人表达与商业性。


坐在东京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里俯瞰大都市的繁华,赵德胤仍会想起自己贫穷的童年、靠读书改变命运的经历,这也影响了他的导演观:他明白生存和赚钱的难度,认为自己能当上导演是非常幸运的,所以更加希望对得起投资人的信任、更希望拍让观众都能看得懂的电影,而不是沉浸在个人表达的世界里。


女明星与戏剧性


娱理:资料显示导演您的祖籍是江苏南京,我也是南京人,很好奇您自己有一些去南京寻根的经历吗?

赵德胤:有,因为我的高祖的坟墓就在南京的华侨公墓,我们会扫墓。我出生在缅甸,但是我们的文化生活非常中国人,每年的清明会扫墓,每年都一路花一个多礼拜扫下来。


娱理:身份认同是您电影的母题,您怎么看待根在哪里这个问题?

赵德胤:分两个层面,精神层面因为从小都是接触中国文化,所以中国人的认同是一直存在,比如说《乔妍的心事》,我觉得它更是中国人的心有千千结,整个电影更像是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心事,乔妍这个人某个程度上是被大时代的洪流所影响,她变成了一个边缘多余的人,然后她一直在寻找家乡,跟自己的父亲或过去和解,但是她更多是在寻找一种自我、自在,其实就跟我自己的状态很像,她不再寻找一个外在的身份,她寻找一个更内在的我。


娱理:乔妍可以理解为您本人的投射吗?观众也发现电影里她的生日和您是同一天。

赵德胤:这是编剧老师们觉得这样放进去,更有导演的一些情感跟价值的投射,我刚开始是想跟自己的背景距离越远越好,我其实不建议放入这个缅甸的背景。


我从一个边境的小城镇一步一步去都市去打工,然后念书,最后改善家里面的生活,你距离家乡越来越远,你跟家庭有一些隔阂,你很爱他们,你不知道用什么讲,你可能会寄钱回家,我们在缅甸的中国人还是非常努力地去维持一个家的完整性。我们家有7个兄弟姐妹,然后有两个夭折,其他人想方设法离开这个小镇去打工去挣钱,我大姐一路负责供养我读书,后来我15岁去台北念书,现在到处跑。半夜中在东京醒来,面对高楼大厦,但是我一个月前还在缅甸一个黄土飞扬的地方,那边有战乱,那些场景不是你形而上的感受,它是真实的,就是你是分裂的。


我把这个经验跟编剧悦然她们去分享,因为创作你得剖开每个人,比如说乔妍让我看到了我母亲我大姐她们这种形象,编剧们就觉得应该要把我的经历投入进来。这个东西我其实是抗拒的,因为我拍过太多跟自己相关的类似电影,所以我就说能不能要距离远一点,我们把它高度戏剧性。



娱理:说到剖开自己,在跟演员的沟通中赵丽颖是怎么分享的?我看完电影觉得她和乔妍有类似的地方,她是农村出身然后一步步走到现在成为大明星,她本身的经历其实填补了电影中乔妍奋斗之路的留白。

赵德胤:我跟她的沟通聊的更多是共通性,我们反而建议抛开演员或是娱乐圈这个东西,让这个故事还能成立,所以某个程度上这个角色的个性状态,我们反而是觉得她可能距离丽颖很远,有距离才好。但是至于她的发展轨迹,我对丽颖的了解也跟你一样,也是透过网络上的这些资讯,我觉得丽颖肯定是更特别的,她是一步一脚印地努力到今天专业的位置,她不是突然就出来的一步登天的这种演员,她经历了18年、20年。


回归到乔妍这个人,她是一个演员,她更是比较生活面相的演员,我不希望她是穿着光鲜亮丽的高级定制在摆拍,我不希望是那一种,我希望她是落地的,她穿的这些衣服非常有质感但是低调,你看她穿的颜色都是黑色、深咖这样,没有亮的颜色。你讲的丽颖的这些轨迹,看的人肯定会去联想,但是我们反而没有去做这方面的讨论,因为剧本有非常清楚的脉络。


辛芷蕾跟丽颖反而更好奇我成长的轨迹,她们很好奇乔妍每次代姐姐去考试能考得好吗,她们好奇缅甸怎么教育的,我说我在缅甸念书是OK的,去到台湾地区的所有的联考我是前三名,原因我们在缅甸没有电视、没有任何娱乐,对我来说就是读书改变命运。


娱理:刚提到高度戏剧性,您的《灼人秘密》和《乔妍的心事》都关注了女明星这个职业群体,为什么对讲女明星的故事很着迷,是出于戏剧性的考虑吗?

赵德胤:镁光灯下光鲜亮丽,但是内心无人了解,乔妍说“我身边都是说假话的人”“你别在我面前演戏”,这样去设定她既强悍又孤独,既强韧又懦弱,这个职业需要她投入最真实最脆弱的那一面,或者最暗黑的那一面,其实演员是很单纯很像小孩的,但是她又在镁光灯前面,不能讲错话不能做错事,要被所有人仰望,但是她内心有一块是需要朋友的。


你看乔妍都是自己一个人,没有出去玩,没有出去走秀,没有出去热闹的地方,我给乔妍的设定是一个专业的演员,我讨论的时候不用“顶流”这两个字,因为那个概念是不一样的,乔妍是专业的演员,是靠她的专业和努力达到了这个位置,具有非常高的商业价值被投资者所利用,但是她自己是一个非常脆弱的艺术家,她用她的生命演出,你看她接阿玉这个角色,某种程度上是刺到了她母亲跟她的连接,她才接的,但是谁能有本事去想到这个联系,那肯定是沈皓明(黄觉饰演的经纪人)在算计。


这在戏剧性上比较好去做,但是里面重要的是普通人在城市里的孤独感、跟家乡的割裂,特别是女性在职场里感受到的竞争和压力,甚至有些东西它是不公平的,你对抗的方式会有很多隐忍和聪明机智。比如说乔妍作为明星到这个位置,其实很容易把她姐姐解决掉,但是她没有,整个电影里她是用良善与慈悲,战胜了心中的孤独跟恐惧,然后回到了很自在的阳光下。


关于乔妍的映后讨论


娱理:电影里乔妍从一开始防备姐姐,到最后接纳她照顾她,转折点是什么?

赵德胤:其实一刚开始内心已经是心疼姐姐了,现实上她如果被拉下台,她姐姐也活不了。你看当姐姐试图跟沈皓明交换微信的时候,她其实担心的是沈皓明借由姐姐来伤害自己,同时伤害姐姐。


我觉得爱是不需要有转折的,只是中国人的爱的表现方式,不在于说第一面见面讲清楚说姐姐我爱你,你跟了一个很不好的男人,那个人是坏人。因为她们距离那么远,又有一些东西是超乎于姐妹跟家人之间的,比如说有一点点嫉妒很微妙地藏在里面,但是姐妹之间的爱是刚开始就有的。


娱理:两位女性最后有一个温情的结局,电影里的男性角色是怎么设置的?看起来他们贪婪、自私、又有控制欲。似乎乔妍姐妹的悲剧是男人造成的,也有观点认为这让电影的批判性只停留在性别层面,没有指向更系统性的问题。

赵德胤:我倒是不同意说是男性造成的,是大时代错综复杂的转变洪流下,造成了小乔是一个多余的人,这是很多因素在,社会上肯定是漠视的,不然她母亲怎么就死掉了,参与的人有医生,有各式各样的人,所以这是时代的悲剧。


沈皓明所谓的坏其实是有机的,他和小乔的相处是有爱的,大家可能忽略了乔妍去饭局里面没吃什么回来家,沈皓明在那边炒菜切菜,所以代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很像家人,我是生活化地去交代这个人,乔妍不是他控制的傀儡,这个人是复杂的,他可能对乔妍是有爱,但肯定乔妍没有爱他了。


我们不是要用二元对立去讲男性,你看于亮(董宝石饰演的姐夫)生性是想要发财,所以男性角色存在的功能是在讲阶级、讲贫富差距,于亮他的台词讲有钱人随便穿一件漂亮的衣服就赚那么多钱,我们那么惨一辈子辛苦没有钱。乔妍说我不要赚钱我要自由,沈皓明就说没有钱哪来的自由,他的那段话超越于坏人的二元对立,他有在贫富差距下自己的感受跟压抑、男性在觥筹交错下承受的这一种价值观,更多是权力、阶级、财富。


娱理:您刚提到希望透过女明星这个职业去讲一些更共通性的东西,但是这个职业离普通人的生活非常遥远,部分观众观影的重点可能变成窥探上流圈层,反而削弱了情感链接和共性的东西,这方面您怎么考虑的?

赵德胤:这个电影我试图去提出一个问题,你看连那么高收入或被万众瞩目的女性,都有那么多的被压抑、不自在、不自由,广大的在各个职场的女性肯定有更多委屈跟被压抑。现在世界上有太多对女性的不公平,让女性被压制被欺负,美国的me too事件是《灼人秘密》当时的灵感来源,所以《灼人秘密》相对在北美产业里面反响更好一点,这些演员有钱有势力,她们为什么当时不讲出来?所以我们要反抗,我们要对抗这件事情,这是在电影里面要去关注的。


娱理:这次《乔妍的心事》入围了东京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您对得奖有信心吗?

赵德胤:我参加电影节从2006年开始,第一部毕业制作《白鸽》入围釜山电影节短片竞赛。2006年到现在18年了,所以对我个人来讲,已经生活化了,说得不得奖,没有影响任何东西,我反而是希望观众更有底气地用自己的角度去解读电影,不要说这部电影得了奖就觉得牛,我要去看,也不要因为这部电影不得奖,就说这部电影可能没那么好。


我觉得这个电影是很中国人叙事的,我蛮期待大家多跟自己对话,多去理解这部电影,因为看电影对我来说没有权威,其实电影是你找到了你自己。我希望透过这部电影,观众更多是找到了自己,他的感动、他的不满都是因为他自己跟自己的对话,而不是因为别人的影响。


娱理:那对赵丽颖拿影后有信心吗?

赵德胤:我作为导演,我觉得她的表演肯定是很好的,我对她的表演是非常满意非常好,然后得奖这是一次5个人的投票,我不知道。


异乡人与内地电影市场


娱理:《乔妍的心事》是您在内地市场拍的第一部电影,这些年在内地市场应该有过其他机会吧?这次能拍成《乔妍的心事》的契机是什么?

赵德胤:首先我自己的能力我觉得还需要多学习怎么去拍一个跟大众沟通上更顺畅的电影,毕竟我不是学习电影本科的,我是借由拍电影来练习拍电影。内地一直我都有过来学习开发,但是一直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项目,或是适合我自己的表达。我的这些出身背景不管拍什么,可能有一个缺点,就是我无法那么没有自己个性地去跟大家沟通,这个东西它是一种命运,它可能是我的缺点,也可能是我的优点。


我自己对电影制作的想法相对就是工作,但是它承载了我的个性、经历、价值观,在2014年其实就有接到工作的机会来内地,但是做每一个电影其实需要缘分,比如说这一次很多东西看似非常的辛苦,你要说服演员,接受这样一个有一点强风格的电影,你要说服工作人员去统一方向,你要沟通好多事情。


在我拍的电影里面,这部电影它的制作更大,但是它的成本是大家没有压力的,是控制的,我也是监制之一,相对来说它有所表达,但是它的主戏剧性还是试图希望跟观众站在一起去理解这部电影,所以现在这个结果其实大家非常满意,相较于赵德胤过去的电影,《乔妍的心事》已经很商业很悬疑了,但不是相较于其他电影。


我觉得内地市场对我这种导演来说,就是必须有所感触才能书写,你的鞋子得有泥土才摘得到那朵花,我是这种创作者,我没有感觉、没有感触、没有投射,我接不了这个活,试了很多次了,半途而废的太多了,我向你承认。


娱理:其实之前在内地市场尝试过很多次了。

赵德胤:开发阶段就进不去,我自己就进不了这个故事。可能他们的要求和对我的想象是有割裂的。


娱理:是给了票房压力或者需要更商业的东西吗?

赵德胤:倒没有,大家对美学的认知,对什么是美、什么是电影这件事情,每个人看法肯定不一样,我也不是说我全然否决,我觉得去探讨一个电影时,导演的背景挺重要的。在金马电影学院,吴宇森导演来给我们上课讲了6个小时,他的电影一直拍兄弟情,他就说是因为小时候他在香港每天去上课时,有人会打他,他们就集结好多这个村子里的小朋友一起出去上课,每个人要互相帮忙,所以这种兄弟情对他来说很重要。像李安导演就是高中毕业去美国念书,可能跟家庭的疏离、父子之间的关系就是他的东西。侯孝贤导演是外来人,小时候跟小混混打架,也会出现在他的电影里面。


我其实是很容易被影响的人,我是穷人家的小孩,缅甸有6000万人,能够今天住在东京的一个旅馆里的没有几个人,我要犀利地去讲,我们对好多东西是恐惧惧怕的。我们很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很知道我们要生存我们要活,所以我不是那种我要表达、我就是很牛逼的导演,相较于我哥哥姐姐我的表兄表弟,我已经比他们幸运一万倍。


我做过很多工作,在餐厅打工、拍过婚纱、做过平面设计师,高中的时候做过工地,所有的工作里面拍电影对我来说最不难,我觉得最简单,当然现在觉得越来越难。因为以前我拍过很多短片,一个人拍,然后去比赛得奖挣钱,每个奖10万人民币20万人民币,我觉得太痛快了,因为小时候在家乡你很想要去赚钱,你没有机会,你看到家里面那么破烂,你想要去改善,我姐姐去泰国了,我哥哥也去玉矿了,就剩我们,你就觉得怎么那么穷。


所以我怎么看待电影市场,我才是非常想要赚取金钱的,我现在做电影其实最有压力的不是观众买不买单,是回归到这些投资人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让他们亏钱,我绝对不会说导演的表达是最大的,没有,其实我一直试图希望观众看得懂、能沟通。


所以我的电影不管去威尼斯、戛纳,所有的电影里面我都试图讲一个完整的故事,而不是只是表达我的美学,反而这些美学是我不经意的,情不自禁就这样,因为我做很多即兴。


比如《乔妍的心事》的电影结尾,我们就用很产业的方法召集了400个临演,把缅甸那边的车合法进口进来,把缅甸家乡在中国打工的伙伴全部召集,把那条街改造好,接下来妹妹跟姐姐一走进来,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在拍摄,我们去创造了一种真实感,那场戏其实本来是没有在剧本里的。


娱理:那原本的结局是?

赵德胤:可能等再过一阵子会有更多的释出。我讲这件事的意思是拍电影这件事有很多投入,更重要的是大家投入了对我的信任,这些东西让我有压力,票房的结果对我的压力可能只在于我不能对不起投资人,因为我小时候到现在都觉得赚钱是不容易的,我以前清晨去叫卖油条,可能一根油条可以赚0.001块人民币。


这个电影我也是监制之一,每个场景我觉得那么贵,要省一点钱,所以我可能不是大家想象中说导演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挥洒,不是的,所有的故事我觉得是有逻辑,有因果,环环相扣扣在一起,只是这个扣联可能没有满足部分人,相较于大家认为的悬疑电影。但是内地市场那么大的人口,应该是百花齐放的,各个创作者应该是有机会的。


娱理:说服演员以及获得各方的信任是一件困难的事吗?

赵德胤:你要求演员投入大量的时间,演员看了剧本在语言上没有信心,所以你要给她们信心,就要提出来说我们前30天网络上课,后30天每天来上8个小时的语言课,然后每天看纪录片,每天把缅甸的食物大家吃一遍,我都是这样土法炼钢,这样做了之后你就会有底气,但是还是不自信地拍片的。


其实开机前一天肯定是睡不着的,你回到了一个好像你什么都不会的时候。我这种导演我就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我怎么突然今天变成导演了,我是怎么走来的?


娱理:每一次开机之前都会有这种感觉吗?

赵德胤:每一次都会做梦,做了不下数百次梦,在每次开机的前一天就会做这种梦,我这20年做的梦都是在家乡的各个场景,热带森林或者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或者在山里面,都是在赶飞机,怕登不上那一班离开那个小镇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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