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同学的父亲,也是我的校友。
从第一次见他,到他生命的终点,四十年,我也从无知少年,知道了天命所归。
我和同学关系极好,经常去他家。那时,只知他是某工厂的工程师,毕业于钢铁大学,他家住六楼,我去他家,喊他“叔”,他只是点点头,话不多说,甚至不说。上学的几年,他们家的蜂窝煤,都是我们几个同学承包的。借个三轮车一起到煤店,有时是平板车。排队、买蜂煤、装车、运回、上楼,是我们的乐趣,似乎也是男孩的责任。
十几岁的孩子,有使不完的劲,有用水桶提的,有用竹筐抬抬的,过冬的煤两个多小时,就搬完了。搬完后,吃上一顿大包子,就很满足。他并不与我们多掺和,偶尔掺和一下,也是在厨房里把蜂窝煤摆一摆,怕我们摆的不标准,蜂窝煤立不住再倒了。
至于吃饭,从他那里,只有“吃好!吃饱!”几个字,就没有了下文,转身回他的屋子,把空间和自由留给我们,再来只是送几瓣蒜。
有很多年,他给我的印象,都是读书人的样子,没有脾气,却带着文人的傲气。
一件事让我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那年,我与同学高考落榜,于是,我俩在一起喝酒,那天家里只有我和同学,他与阿姨、同学的姐姐都去上班了。
我们两个人喝着散打。听到楼下传来阵阵“收购废品”的吆喝,同学看了看他屋内停放的二六的自行车,跑到阳台,问,“收废品的,要不要自行车。”对方说“要!”,“多少钱?”对方说,“需要看一下,才能定价。”同学说,“你上楼来吧!”说完回来,我俩继续喝酒。我问同学,“你打算买多少钱?”同学说,“二十。”我说,“太少,至少六十。”同学说,“不值。”我说,“咋不值。等他上来我跟他讲价。”同学说,“好!谈高了咱俩二一添作五。”
我们一拍即合。
等收废品的上楼,我以八十的价格把自行车卖了。于是,我们一人四十,各自装进口袋。
还没等我们高兴多久,他回来了,看到我们喝酒,没发火,可看到自行车没了,眉头一皱,就问同学,“自行车呢?”“卖了?”“卖了,卖了多少钱?”“四十。”“啪!”一个耳光扇在了同学的脸上。把同学打的一脸的懵逼,却不敢反驳,我也吓坏了,不敢说话。而他“败家子,”一声骂,转身走了。
我原认为他是一个不好沟通的人,甚至把他想象成了契科夫笔下的“套中人”,可后来一次偶然的关于巴尔扎克的探讨,让我们有了共同的语言。
但第一次交心的深谈,却与文学无关。那是同学下岗后,天天无所事事,正好赶上全国盛行“倒爷”。同学与大多数人一样,做着一夜暴富的梦,看到儿子不务正业,他一筹莫展,又因文学,对我有了新的认识,可能也愿意把他的想法告诉我,甚至烦心事。
那天我去找同学,同学不在,他难得的把我引到屋里,还给我倒了一杯水,让我坐在沙发上,此时的他是一个长辈。
他很少谈论他的子女。可那天,他跟我谈了很多。他给我说完,让我对他有些理解、也有些疑惑,他只是跟我说,没有要求我如何如何去做。
后来,我思虑再三,还是把这一番话都给同学复述了一遍,等我说完,同学七尺男儿哭了,而且,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也许是这么几句扎到了同学的痛处。“我们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儿子吗?就等于养了一个小狗、小猫……”
后来,我与他交流的便是文学了,他对我亦师亦友。是他让我敢于投稿,有了第一篇铅字发表。是我把他领进了周三读书会。
他住七里山北村,读书会在六里山,他走着上山,我骑电瓶车把他送回家。
后来,有了电话,我去他家看他,只问同学,叔在不在家,至于同学在不在不重要。同学会跟我说他一天的安排,一天的行动规律,让我别空跑一趟。
每一次,我们都有说不完的话题,他谈他的创作心得,譬如,他小说里的一个细节。让我提出意见。我也知无不言,没什么顾虑,不顾及他面子。
有一次,我看到他发表在济南日报的一篇文章,是写济南战役的,他是亲历者,毋庸置疑,细节、场景可以说都是独一的,但是,我有一点异议。
我对他说,叔,你写的这些很好,但是
那时,你只是个孩子。你应该只能从经三纬六路,辨别最初炮火的方向,不可能确认那是茂岭山,那是你后来才知道的才对。
他听了,仔细思索,不住的点头。
我知道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缺席周三读书会。因为我不去,他会给我打电话,问我为什么没去。我说我在外地。他才豁然,告诫我有空就去,少缺席。
他发表了文章,会第一时间通知我。让我分享他的快乐。
我能想象他写作的艰难。为了他的小说。十来年了,写写改改。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从手写,到学着打字,学会储存。老伴走后,生活起居还要自己打理。他带着高度的近视眼镜,用一颗牙咀嚼着人生。孤单却不孤独,完成并出版了他的大作,也是遗作《济南前夜》上。
他把出版的喜悦电话里告诉我的时候,高兴的像个孩子。
等同学再告诉我。我说,“叔叔已经告诉我了。”同学讶然说了句“是吗?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他中风卧床不起,我去看过他,不能自理的他,只是翻了翻眼皮,看看我,挂着吊瓶、尿袋,形如枯槁,似乎还有一口气吊着……
他的女儿花白了头发,坐在他的近旁,满脸的憔悴。
他终于还是走了,同学告诉我,一切从简,不进行告别仪式,我第一时间去了殡仪馆,在殡仪馆火化之前,我与同学一起见到了他的遗容,与众多去世的老人没有区别。
出殡。同学说,需要你简单主持一下,虽然繁忙,我还是请了假,提前到了家中。
不到十二点,我站在他的灵堂前,给他敬酒、焚香。让他的儿女跪在他的灵前,我蹲下身,把烧纸点燃,一边挑动,一边转着盆子,正着转了三圈,反着了转三圈。
我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像自言自语,也是对他、对所有的人说,李叔,您这个侄子有些事不懂,说的对错,您多担待,你的一生不易,从今天起您就是仙人了。您的书我看了,今天也会给您带着一本,让您枕着它睡。拿它当枕头,您的书也在档案馆留存了,这边的事您不必挂念……
我说完了话,纸也烧完了。都说了,一切从简,没有让同学摔黑碗。我只是坚定的站起身,把遗像塞到同学怀中,用最高的声音喊道:起灵,李叔!一路走好。同学和亲友去了殡仪馆。
我留下来,简单的收拾一下灵堂。把该处理的撤掉。我们没有去殡仪馆,帮忙的几人,直接去了墓地,
在墓地我特意看了看,早已买好的墓地,墓碑上同学父亲的名字,已经涂成了红色,从那鲜活的红里,谁都知道,
李之敬是新来的。
作者简介:杨文智,干的是厨艺,心却向往文学。炒的是鲁菜,想的是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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