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美国大选的感想

文摘   2024-11-12 00:29   法国  
最近太忙了,完全没有时间写东西,但是这次的美国大选还是要忙里偷闲的写两笔。

记得2016年川普首次当选之后,很多人觉得天塌了,担心这会意味着美国民主制度的动摇乃至崩塌。结果这并没有发生。

2020年的选举之后,不少支持川普的人又坚信这中间必有严重的选举舞弊,进而担心以后再也不会有公平的选举。从这次的选举结果来看,这种恐慌同样也是过度悲观了。

这一次川普的高票碾压式当选,证明了他的路线和政策有着深厚的选民基础,达到了不可辩驳的程度。16年的当选,还可以解释成意外,合法性仍然不足。如果是20年连任,那么又多多少少是占了时任总统的便宜。而这次他是在下野了四年之后重新当选,这其间他的所有污点和弱点都遭到了在朝的民主党的无休止的攻击,而且选民是在充分比照了川普和拜登的执政状况之后投的票,所以这样的高票是格外有说服力的。

所以这次选举结果出来之后,美欧主流媒体第一时间开始了对民主党败选的反思,哈里斯的败选演说讲得很不错;美国盟国的反应也好,资本市场的反应也好,都反映出大家对于川普的当选有了较为充分的准备。

选前看到维舟老师的文章《为何那么多华人支持川普》。里面谈到说川普擅长煽动,华人川粉更多地基于直觉和情感选择支持谁,而并不真的知道自己的利益在哪里。

我自己一直对于自由派对于川普支持者的批判不以为然。当然,我侧重的不是华人川粉,而是美国选民中的川普支持者。我看到中国的自由派知识人也好,美国的“自由派”大媒体也好,在表述川普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支持者时,往往明里暗里地倾向于贬低这些支持者:比如说他们是根子里的种族主义者,说他们缺乏对民主自由精神的真正信奉,容易受到民粹强人的煽动,再就是受教育程度低,乃至说他们是loser(失败者)。

当然,支持川普的选民中大概有相当比例是符合这种情况的,但这不构成贬低对手、拒绝反思自我的理由。就好像投票给民主党的人当中,也有许多是新一代的移民乃至(前)非法移民,但是这并不影响这些选票的制度有效性。

也许可以批评不生活在美国的华人川粉不懂自己的真正利益在哪,但是不要轻易批评美国的选民总体不懂自己的利益在哪,哪怕他们出身卑贱、眼界狭窄、充满偏见。一个煽动者如果在四年在朝、四年在野之后还能比之前更成功地煽动,那么他一定是抓住了选民普遍的痛点,那些所谓的“主流派”视若无睹、或者宣称“积极可控”的痛点。

2020年拜登当选之后其实延续了很多川普的政策,尤其是经济方面的政策。比如继续维持对中国的关税壁垒,比如推动(高端)制造业回流美国,推动本土基建,要求欧洲国家(特别是德国)在能源关系上和俄罗斯切割。而且这种延续不是过渡性的,而是在很大程度上贯穿了拜登的四年任期。

然而民主党政府对于这种延续性,基本上是抱着只做不说的态度。而亲民主党的媒体和知识分子,也甚少有愿意探讨“川普做对了什么”,有愿意说“不能因人废言”的。我觉得这里面有很多盲视和虚伪的因素。真的,受过高等教育也好,接触国际化的、多元的文化也好,并不就能保证一个人在见识上和道德上是更高的。

2024这次的大选,川普阵营首推的竞选口号就是“繁荣”。而选举的结果也表明,就经济政策和成果来说,美国选民是更认川普的。

在这次的大选中,少数族裔的选民有许多都从支持民主党转向了支持川普,这被认为是他能够大幅胜选的重要原因。

我觉得这中间包含了对于人性和社会的深刻道理:对于拉美裔、非裔美国人来说,基于原生族群的认同和权利,只是他们的众多诉求中的一个最大公约数而已,却绝不是唯一重要的诉求。民主党由于之前打政治正确牌打得太顺手了,结果错失了少数族裔(尤其是其中的年轻一代)的其他诉求——比如想要致富、过好日子的美国梦,比如对于社区治安的需求,再就是有的人并不认同进步主义的很多观念。

这其实是非常符合逻辑的。比如说,一个人哪怕曾经是非法移民,并不意味着他会始终支持对非法移民宽容(更不用说他的后代了)。这就好比,一个人在挤上公交车之前,肯定会希望再多往里面挪挪;但是他一旦上了车,第一个就不会愿意再有人往上挤。至于那些坐着的人表示说可以再多上一些人,那毕竟是因为新上的人基本上都是挤在门道处的,并不会去抢他们自己的座位!

再比如说,现在有不少左翼的自由派开始反思,说新移民中有很大比例都是某个宗教的信徒(有天主教的,有伊斯兰的),天然是保守主义价值观的同盟者。其实,这也是非常符合逻辑的。因为过去美欧的左翼自由派一向是对于自己文化的宗教传统(也就是基督教)持严格态度,但对其他文化的宗教传统持非常优容的态度,哪怕这些宗教传统其实比基督教要不开放、不自由很多。

我看美国大选辩论是从16年开始的,那一年主要看了共和党党内初选的辩论,20年则主要关注了民主党的党内初选。20年那次,代表激进进步主义的伯尼·桑德斯在初选的开始阶段以浩大的声势取得领先,但是很快多位重量级候选人经“协商”后退选并转而支持当时选情不振的拜登,从而帮助后者击败了桑德斯。

现在回过头来看的话,确实民主党是一个高层的内部掌控力更强的政党。16年的共和党高层不是不想退川普,而是他们有心无力。

政党政治中的幕后交易、分肥制,一直是存在在那里的,不能认作就是不可接受。但是这确实也给民主党此次的败选埋下了祸根。记得20年拜登当选那会儿,曾明确表态自己只会干一届,然后就会“把担子交给党内更加年轻有为的政治家”。但是到了本届大选要开幕的时候,他又恋栈不退了,坚持自己才是“击败川普的最有力人选”。而此时的民主党高层,先是默许了他的寻求连任(而没有去正视他当时已经摇摇欲坠的身体状况),之后又在大事不妙之后强行临阵换帅。

所以我觉得,对于本次的败选,这些操盘手们(包括了拜登)的责任,是要比哈里斯更大的。

而他们更对不起的,是支持民主党的选民。因为这些操作反映的,都是对于选民意愿和民主制的不尊重。

这次选战中,众人的一大焦点就是马斯克的All-In川普。不过其实科技界、金融界站台川普的还有不少。这其中扎克伯格的一个表态很有意思。他在八月份的时候“抱怨”民主党在20年选战期间向他施压,要求脸书对特定的话题和言论进行审查和删除。

小扎在关键时点上来这么一出当然不是“良心”发现。作为脸书的老板,他掌握的选情趋势方面的信息相比于两党高层都是不会逊色的。但是他的上述表态,对于美国的选民来说的话是需要非常重视的。

记得在16年川普出人意料的胜选之后,亲民主党媒体炒作的一个重要话题,就是川普阵营和“剑桥分析”公司之间的见不得光的合作。后者靠着非法获得的脸书用户的隐私数据来助力川普的竞选。

其实等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即便是自由派的媒体也多有承认,这件事情本身对于大选的实际进程没有多少影响。而相比之下,扎克伯克透露出来的情况,它的严重性不知要高上多少个量级。我想这个是显而易见的吧。川普当年得去雇佣私人公司获取脸书数据,民主党政府后来却可以直接向脸书的老板施压——而这还是在川普是时任总统,而民主党是在野党的情况下——可见谁才是 深层政权 更加青睐的势力!

记得在川普的第一个任期期间,我的好友一帆对我说,其实川普对于党务和国家机器的控制能力是比较弱的,很多事情他都是让下面的人去做,远不像奥巴马当政时的控制力那么强,很多事情都亲自过问。

这个观察戳中了我当时的认识盲区,所以我一直记得很牢。在川普的那个任期中,他手下的很多高官都辞职乃至反水的,记得有国务卿、国防部长、国家安全顾问。这个从反感川普的人看来,是证实了他的独断专权、破坏成规。但是从更加中性的角度去看,则说明他当时没有自己的班底,不得不任用与自己有一部分共同诉求的同路人。但是最终,这些同路人并不甘心为他所驱使,而他也不愿意轻易成为某些建制势力的前台代理人。

所以虽然川普这个人是颇有一点独裁者的癖好在身上的,但是上述的情况(乃至民主党不遗余力地弹劾川普的种种努力)其实反而说明了,川普受到了空前的监督和制约,他成为独裁者的风险被极度地夸大了。

不过过去是过去,未来是未来。这次赢得历史性大胜的川普,他的权威已经今非昔比。事实上,早在大选接近终局之前,我们已经看到了许多商界精英的倒戈,许多媒体的相对中立,乃至美国盟友的相对淡定。而共和党内的反对势力,经此一役也大约是彻底抬不起头了。

所以为美国选民计,未来确实是要更加警惕川普对于民主制的威胁了。

这次选举川普的大胜,留给了我一个新的思考课题:为什么美国选民对于自身的经济状况如此不满?站在欧洲人的角度来看,美国受到俄乌战争的冲击远小于欧洲。通货膨胀虽然说是很高,但比绝大多数欧洲国家都强。就业和薪资增长则更是远胜于欧洲。

选举结果表明,确实有很大比例的美国人被物价的上涨刺痛了。对物价敏感,表明他们的收入水平是比较低的。笼统地去看,大约美国的贫富分化程度确实是超过欧洲的,而社会保障体系的作用,又是明显不及欧洲的。但是要具体、深入地去看,又并不容易。

关注美国大选,我不太喜欢“借别人家的事,暗讽自己家的问题”的做法,也不喜欢单纯关注“对我们中国会有什么影响”的做法。我自己是更愿意把自己放在美国选民的立场上,思考一下他们的利益和诉求。这样做其实是让我们有机会以想象的方式,感受一下与自己生活的社会迥异的另一个社会、另一种可能。这会带来不那么直接、但是更加深刻和普遍的领悟。

虽然我对川普这个人并不感冒,也不确定他的再次当选会带来什么积极的影响。但是他在蛰伏四年之后还能卷土重来,这个从个人奋斗的角度确实是很有榜样意义的。

毕竟,不管我们生活在一个什么社会、什么时代,最能够直接决定我们的命运的,永远都是我们自己。


WilliamFran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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