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妇还是烈女?被贞洁压在坟头的尤三姐

文化   2024-12-30 07:01   上海  


作者:王美丽

尤三姐的悲剧命运,是一面读者的照妖镜,照出来很多读者的思想,还停留在曹雪芹的时代。甚至比曹雪芹要复古。

复古在什么地方呢?

就是讨论尤氏姐妹,好像总离不开贞洁两字......


01
尤二尤三被姐夫玷污,尤二遇到贾琏“不计较”,却被凤姐磋磨,尤三钟情柳湘莲被嫌弃,最终两人都选择自我毁灭。
尤三姐是贞洁的吗?
有人说不是,文本里明示暗示贾珍对她们的垂涎及染指,她和侄儿公然调笑和姐夫敞衣喝酒,早就名声扫地。
有人又认为是的,因为她以死明志,用生命证明了自己的坚贞,也有人推测,以尤三姐的性格,贾珍可能没占到便宜。

但我觉得,这些讨论通通没有意义。

如果以封建社会的贞洁标准来说,很直观的灵堂调笑和肚兜灌酒,不说判三姐一个浸猪笼,至少承受荡妇羞辱是情理之中。
当她绝望的走向死亡后,她的血突然洗清了她的“劣迹”,柳湘莲给她一个“刚烈贤妻”的称号,很多读者也被她感动。

他们在感动什么呢?感动于这样一个看上去不守妇道的女人对心爱的男人能这样坚贞?感动于失足妇女用生命捍卫尊严与爱情,完成从“娼妓”到“烈女”的蜕变?

这种感动,恐怕会让三姐呸一声。她是一个充满反抗光芒的女性角色,是整本书里难得清醒又勇敢的女孩子。她和姐姐跟寡母讨生活,被有钱有势的姐夫觊觎,两人性格一刚一柔,但都摆不脱“不检点”的命运。

贾珍是供养她们母女的上位者,她们姐妹可算是他的掌中之物,哪有拒绝的权利。

尤三姐是清醒的,她鄙夷贾琏贾珍这对色鬼,痛恨命运的安排,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做出抗争,或者都算不上抗争,仅仅是无力的叛逆。比如痛骂贾珍兄弟俩,比如在酒宴上“嫖”男人。

能够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可能是她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当这种机会被一种近乎侮辱的拒绝代替时,她当然会选择自我毁灭。


她的死是一种真正有效的反抗,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至少能摆脱“荡妇”的悲剧命运,可惜无论是她看不起的淫虫,还是她痴情多年的俏郎君,都可以做她的审判者,甚至隔着书的读者也能高高在上的判断她是否贞洁。她宝贵的充满力量的抗争,变成她向男人证明忠贞的方式。

一个被世道害死的女人,却要在这世道的规则里被评估价值,发她一面锦旗送她一座贞洁牌坊肯定她对男人的痴情,把贞洁两字高高悬挂在她的坟头,竟然已经是“开明”读者的馈赠。

02
这种开明和馈赠,让我想起最近女频文很流行的一句话“女子的贞洁从来不在罗裙之下”,表面上这句话对女性是救赎,可实际呢,它是在进行新的价值评估,旧规则里以是否有过性行为这种生理状态来审判女性,开明者用更模糊更抽象的心理状态来宽恕并进一步分割被审判者。

比起开明的认为被强迫的女性不算失贞,我更想问问:为什么从来没人用贞洁与否评估男人?

柳湘莲是不是处男呢?他被薛蟠轻薄过算不算失贞?他和著名双性恋贾宝玉关系也不错,怎么没有声名狼藉?

贞操观是封建社会对女人的专属审判,一切关于贞洁的定义与讨论,都只是对不平等枷锁的打磨和精进。

不平等在书里是随处可见的,比如同样早年丧父,薛宝钗不用像尤氏姐妹一样声名狼藉,因为她家里有钱,还有不成器的哥哥庇护。

比如都是女孩子,黛玉受不了宝玉两句唐突,袭人陪着少爷试过云雨了,说句“我们”还会被晴雯嘲笑;比如调笑是金钏和宝玉两人你来我往,最后付出生命代价的只有她一个。

书里有不平等很正常,可怕的是读者也不公平,比如贾琏贾宝玉,私生活通通混乱得要死,鲜有人讨论失去贞洁的他们,还配不配得上黛玉、宝钗和凤姐这样的神仙人物,反而在讨论他们的爱与不爱。尤三姐在正文里没有任何性行为,反而被一遍又一遍贞洁审判。

尤三姐,体现出封建时代里女性的无奈与悲哀,金玉一样的人,却在“荡妇”和“烈女”两条死路上挣扎。身处两性平等时代的读者,还在指责或褒奖
她的贞操,对这样热烈反抗的灵魂来说,怎么不算一种侮辱呢?
03

在我心里,红楼最可贵的地方,就是宝玉用反叛式的爱女,打破了书里的一切不平等。他欣赏女孩子的美,包容女孩子的所有性格,不分贵贱不论尊卑,更想不到对方是否贞洁,只有审美判断。宝玉之所以多嘴,导致柳湘莲不敢娶三姐,因为他眼里没什么检不检点的,他只知道她是一个绝色美人,柳湘莲有福气。

柳湘莲表面上是个放浪形骸、不拘小节的人,富家子弟选择去唱戏本也算特立独行,可惜面对婚事,他还是实打实的“槛内人”,他和其他世人一样审判了她,换来无尽的悔恨。

如何超越陈旧道德审判去探讨人物,对今人来说本不应该是一个难题。然而尤三姐这面镜,照出了许多今天的荒谬,大概值得我们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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