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昙诗会
今日记录两首诗,诞生于诗会上的奇妙关联。
诗会不知已经聊了几场杜甫了,愈聊愈新鲜。今日之杜甫,前所未有之闲适和自在。
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
新添水槛供垂钓,故着浮槎替入舟。
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
【唐】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
第一句多为世人所熟悉,多用于赞叹杜甫的诗才与诗格。可后三句,才是杜甫作此诗的真实情感。
可能是因为年老,也估计是技艺纯青,所以他不再需要费心雕琢,浑然漫与,随手拈来便是诗。这份轻盈与随意,漫延到他的泛舟闲情,流淌到他的惬意想象。读过杜甫愁闷哀苦、悲愤壮志的诗后,很难想象这位“忧国忧民”的大诗人,竟愿意邀请陶谢再踏入自己的诗中。邀请的不是垂宇宙的诸葛丞相,同游的也不是八中仙李白,更非那中兴唐明主。
邓老师说道,这首诗,令他联想到波兰诗人米沃什的一首诗。
礼物诗
〔波兰〕 米沃什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我听他朗读完,心里浮现一个念头,假若诗人不是晚年所写,这诗里的幸福,还将成立吗?
译者西川特意地提到:
作者好像历尽沧桑,终于抵达了内心一方净土。这时他已可以暂时抛却记忆,专注于当下和眼前的事物;他已可以否认自己身上的痛苦。这意味着他已经将记忆和痛苦安排妥当,获得了一用平实、冲虚、清淡之风格的资格,而他惯用的雄辩的武器似已收仓入库。到这首诗的最后一行,诗人“直起腰来”,仿佛巨大的历史跨度业已被跨越。但他望见海与帆,把视野从眼前推向远方,仿佛有所暗示,意蕴多多——那是不是因此,这不是一首孤立的诗,对它的阅读必须在米沃什的整个经验背景、精神背景下展开,否则无法达成有效的阅读。而在包围着这首诗的诸多声音中,有一个声音始终在说:“没有影子的东西没有力量活下去。”尤利西斯的漫长的旅程?
——《西川:一位大于经典作家的作家,一座“满是妖魔的城市”|米沃什逝世20周年》(澎湃)
译者西川作了明确的界定,这首诗需要背景。
我问诗会的伙伴,读这两首诗,需要知道背景吗?老年写就的,这重要吗?邓老师和Jack一致说不需要。
邓老师说不需要,他强调的是生命的合一“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真挚的人,是可以穿越命运。米沃什六十几岁写下这首诗,九十多岁才离世,他哪知后面还有三十年的痛苦在,可这也就是命运。诗是穿越命运的。
Jack说的不需要,我是存疑的。诗会开场,他便提到了他清空了早年QQ空间的留言,读旧日写下的文字深感羞耻。这明显是对故我的难为情。
我提出此质疑,他笑道,人与人的境界不一样。可他早些日子,也信誓旦旦地与我强调,读诗一定要看重背景,正所谓知人论世。但后来他又强调身体阅读,遮蔽去背景和信息,纯粹地用身体直觉来阅读,如听音乐般揣摩诗背后的意味,再翻开背景信息做一对照,可见,他也学得我一些“无耻”的读法来。
如果承认人的境界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有所提高,正如承认杜甫的诗艺随着时间的沉淀日益妙手天成。那么,看待晚期的米沃什,的确不能忽略诗人的背景,不能忘却他的故我,更不应该将其视作人生成熟的释然。读诗者,理当知人论世。
如果非不承认这时间的分界,不相信人生的诗有所分期,那这颗炽烈的心,是该多真挚、多纯粹。以至于,它一开口,便是永恒。这读者的灵魂,得多纯净,才能映照出这诗心的影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