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那年·那事·那人】■刘建平

文摘   文化   2024-11-10 12:27   山东  


点击“蓝字”关注我们吧!

作者简介

刘建平,中学教师,执笔写乡愁,玉壶藏冰心。

那年·那事·那人


“邦~邦邦,邦~邦邦”,清脆响亮的梆子声,遥远地传来,多么熟悉的声音,我似乎又嗅到了那年代久远的浓浓的香油味儿了。

小时候,街面里巷常常回响着“邦邦”的声音,我便“噔噔噔”跑回屋,对撮着细蔴绳的奶奶说:“奶奶,换香油的来哩。”奶奶放下蔴绳,扑扑身上的蔴絮,蔴絮在阳光下飞舞着,发着金色的光。奶奶在金色的光影里站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细细的口袋,慢慢地解开袋口系着的绳子,一手托着,一手小心地扶着,白色的芝麻粒“唰唰唰”活泼地从口袋里流出来,像一条银色的小瀑布,流到一只黄铜色的瓢里。我伸出小手,芝麻跳跃着落进手心里,赶紧攥了缩回来,伸出味蕾贪婪的舌尖舔几粒手心里的芝麻,轻轻地咀嚼着,芝麻的香味儿在舌尖上口腔里回旋着,闭了眼,仿佛在回味一个令人迷醉的梦。奶奶看着我,慈爱地笑了:“香吧?”我不敢张嘴,怕流溢了那迷人的香味儿,只是小鸡啄米似的不停地点头。看看几近半瓢,奶奶收住了袋口,用细绳紧紧地扎住了,放回去,然后拿了香油瓶儿,递给我,抚抚我的头,笑道:“走,换香油去。”奶奶托着瓢,我抱了瓶儿,祖孙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家门。

卖油的老人瘦瘦的,包着蓝黑相间的粗布头巾,一身满是油垢的黑色粗布外衣,扎着外腰,尖口的粗布黑鞋,鞋帮上有几块土色的补丁,站在当街正敲着乌光油亮的木梆子。身前是一辆独轮木车,车的两边是两个柳筐,用绳子拦着,里面是盛着芝麻的粗布口袋,横在筐前的是明晃晃的香油桶。老人神情自若,梆声脆响。

见我们祖孙走过来,收了梆子,笑道:“换香油?”奶奶一手托了瓢,一手揭开油桶的盖子,细细地闻了闻,盖上,点点头,笑道:“真。”老人弯腰拿了秤,用秤钩挂了黄铜托盘,说道:“走街串巷,卖了一辈子香油了,不能砸了自家的名声。”奶奶把芝麻倒进秤盘里,老人轻轻地抹着秤砣的细绳,秤杆儿平了,老人捏住绳子,让奶奶看了看秤星儿,放在布袋上,从油桶边的麦秸窝里拿出长杆的油葫芦,用油布擦了擦,打开油桶盖,油葫芦伸进油里,“咕咚咕咚”几个油泡儿闪着光冒出来。老人一手捏了油葫芦杆儿,轻轻一提,红铜色的滑润的香油丝儿扯得长长的,亮亮的,浓香扑鼻,沁人心脾;另一手接了我递上的油瓶放在油桶边上,油从葫芦口细细地流出,顺着瓶口缓缓滑落到瓶里。那手法干净利落,让我常常想起欧阳修的《卖油翁》。瓶子满了,老人把油葫芦放回桶,给瓶子盖了盖,拧紧了,又用油布擦擦,满意地说:“别称了,只多不少。”

我们祖孙回到家。我赶紧拿了窝窝递过去,奶奶刮了一下我的鼻头,笑道:“小馋猫。”说着拧开瓶盖,十分吝惜地倒了一点儿,舌尖舔舔瓶口,把盖子拧紧了,放在柜子里。我欣喜地转身要走,奶奶拉住我,捏了一点盐放在窝心的油里,说道:“玩去吧。”我满心欢喜地朝街上走去。

这时,远处又传来了那清脆的声音:。“邦~邦邦,邦~邦邦”……

童年最让我心旌荡漾的是听到货郎鼓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这声音响起,就像战士听到了冲锋的号角,孩子们一窝蜂的手里拿着破铜烂铁,头发烂鞋,把货郎的车子团团围住,货郎脸上堆满了笑容,忙不迭地验货、收货、拿货。

货郎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高颧骨,寿眉银发,山羊胡子,嘴巴凸出,声音厚重。他的货物齐全,颇受人欢迎。老人很狡黠,没有大人在场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常被他骗。我拿了东西去换他的孩儿模,或者染了红色的公鸡哨儿或者涂了绿色的青蛙哨儿,他闪目四周,不见有大人过往,那长寿白眉一耷拉,摇摇头:“这点东西,不够。回家再找找。”我哀求说:“家里没啦,便宜一点吧。”他很坚决地说:“不行,不行,赔得忒多。回去找找,再找一只鞋也行。”“你等着,我回去看看。”他狡猾地一笑:“我不走,去吧去吧。下一个……”看到我空着手回来,他装作为难的样子:“给你一抹子糖稀,要不一个大米球?你要哪个?”“糖稀。”他从布袋里取出早已劈好的,拃把长一截儿高粱秸杆,在盛着糖稀的碗里稍稍一蘸,飞快地抽出来,递给我。我小心翼翼接过来,吞一口溢出的口水,舌尖轻轻舔一舔慢慢滑淌的糖稀,甜味儿一下流进心里,啊——美!

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他车楼里摆放的孩儿模,有插着雉鸡翎,挥舞绣绒大刀的穆桂英,还有披盔挂甲威风八面的大将军,画面生动,栩栩如生。每次他来我家门口,我总是两眼直勾勾盯着孩儿模,抓耳挠腮,心里着急得近乎发狂。于是,我常常用心地把奶奶、母亲梳落的头发收集了,塞进墙洞里,在街道胡同或者没人的地方搜集一些看起来值钱的东西,小心地保存着,等货郎老头来了,拿出去,捧着换到手的心慕已久的精致孩儿模,快乐像一只枝头啁啾的小鸟,在心头得意地鸣唱。

有了孩儿模,便呼朋引伴,拿了小铲子飞奔到村西的河岸边上挖胶泥。把挖出的酱红色的胶泥块抱了,到光滑的碾盘上摔胶泥,噼噼啪啪,摔得柔和匀称了,揪一小块,按在孩儿模上,用拇指按平,抹去边框渗出的胶泥,然后,翻过来,轻轻一磕,胶泥落下,一个英雄的形象落成了。拿到一边晾晒。不久,碾盘上摆满了穆桂英,大将军,半干不干的时候,收敛了,分给大家。于是,大家欢呼着,各自拿了自己心爱的英雄,拥簇着我,欢欢喜喜地回家了。

姑娘们喜欢货郎姹紫嫣红的油纸花儿,或者红的绿的紫的毛茸茸的头绳。围着车子“嘻嘻哈哈”,羞涩地嬉闹着,比比量量,评长论短,挑选自己心中最爱的颜色。虽然是在贫困的年代,依然挡不住姑娘们爱美的心,就像寒霜永远遮不住萌发的春绿一样。姑娘们拿着自己心爱的东西,红润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如初春的田野里一簇迎风绽放的鲜花,美丽了色彩单调的年代,灿烂了青春的时光。

母亲们可不似姑娘的羞涩,常常围住货郎的车子,精明霸气地对着他一番“嘁嘁喳喳”唾沫横飞的吵吵嚷嚷,穷追猛打的讨价还价,颇有杨门女将打破天门阵的豪壮阵势。把个可怜的老人吵得头昏脑胀,晕晕乎乎,理屈词穷,只好乖乖投降。一边沉了脸,嘴里嘟哝“你们这些泼妇娘们儿”,一边又无可奈何地任由她们随心适意地挑拣罢自己满意的物件儿:针头线脑、顶针把箍、木梳竹篦之类,推了车子,在“泼妇娘们儿”恣肆的笑声里仓皇而去。

也有心灵手巧的母亲,精心挑选了几绺七彩发光的绣花线,用报纸隔层叠包了,存放起来。闲暇时,拿出来,煦暖的阳光下,用弓子绷紧了布面,斜依门框坐了,穿针引线,安静地给孩子绣虎头鞋样。虎头光彩夺目,活灵活现。要么给姑娘的鞋面绣一朵枝叶婆娑的绽秋菊花或雍容华贵的牡丹,色彩艳丽,鲜妍明媚。姑娘穿了,走在人群中,人们不禁“啧啧”夸叹母亲心灵手巧,姑娘聪明漂亮。一根针,几丝彩线,母亲用自己聪明灵巧,绣出了心中最美的彩图,绣出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绣出了贫困年代里一抹靓丽的春色,让我们不禁感恩天下母亲,感恩她们的智慧慈爱,给我们贫困单调的生活创造了生命的快乐和希望。

深远的记忆中,村南头有位侯姓大爷,高大身材,眉骨凸出,寿眉细眼,脸颊瘦长,粗门大嗓,逢人就笑。

侯姓在我们村虽属外姓,可是并没有人欺他的生,反而因了他的为人慈爱宽厚,温敦良善,大家相处得邻里和睦,亲如一家。我们村东南的侯井,是他们的家井,井水甘甜清冽,老人大方,乐得与村人共享,此举更得大家尊重。

老人善做豆腐,淋豆芽。然而让我记住他的不仅仅是他慈祥的容颜、乐观的性格,更是他那高亢嘹亮,婉转悠扬,极富穿透力的魔性的吆喝声和他善良的心。

每当上午九十点钟时,老人的声音便从村南遥遥地清晰传来,人们便知道他要推车出门了。那声音,高昂宽广,婉转顿挫,颤颤扬扬,曲曲折折,如丝如缕,直透心底。“绿——豆芽哩要,豆腐哩要——”,吐出的“绿”字,音重而高,愈高愈长,愈长愈高,不禁让我想起《老惨游记》里对小玉唱腔的一段描写“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那知他于那极高的地方,尚能回环转折;几啭之后,又高一层,接连有三四叠,节节高起”。正当让人感觉嗓子发紧,呼吸急促,及至窒息之际,“豆芽哩要,豆腐哩”却干净利整地落下,而后面的“要”字却忽然昂起,半截里打了个弯儿,又回环直下,摇摇荡荡,飘飘袅袅,绵长如缕,绕耳彷徨。仿佛从万丈悬崖猝然跳下,半空里旋转无凭,惶惶然手足无从措置,“砰砰砰”心乱如同擂鼓,闭了眼,咬了牙,罢罢罢,舍此性命,任生任死。突然睁开眼,却身似羽毛,飘飘然,悠悠然,缓缓落在平沙地上。忆起老人,有时候想,惜乎老人没赶上现在的好时光,不然,他那魅力无限的音韵定然是“星光大道”上一道令人叹为观止的饕餮盛宴。

听到这声音,我便端了盛着黄豆的瓢,拿了盆儿,要急慌慌出门。母亲给我摆摆手,笑道:“急啥!远着哩,在家前呢。坐那儿等一会吧。”听着那声音似乎近了,我急不可耐地出了门,远远看见老人推着车子晃晃悠悠地走着。我不停地向他挥手,他才不紧不慢地晃过来,停了车,蹙眉弄眼,滑稽地做个鬼脸,乐呵呵地说:“等烦了吧,孩子急啥嘞?来,我给你秤豆子。”老人称了豆子,倒进布袋里,撂下称,掀开盖着湿漉漉的白布包,露出白花花的豆腐。手指捏了刀柄,靠了盛豆腐的木框,轻轻按下,一条直线从豆腐中间缓缓划过,又把长长的豆腐条划成块,半握了手指,在豆腐上微微一蹭,豆腐块翻倒,小心地拿了,放在木托盘上,秤钩挂了托盘,称杆儿翘起,再划一小块,放到我盆里,笑着盖了布包,放心地说:“回家称去吧。”

我端了豆腐回家,那嘹亮的声音又在晴朗的天空中婉转飘响。

八岁那年,春节过后的大早,我被父亲从梦中唤醒。父亲给我穿了衣服,对我说:“跟我到程屯赶集去,把那块肉卖了。”

我们家年前杀了一头猪,肉没有卖完,舍不得吃,放到年后。看看天气转暖,父亲便决定把剩下的肉卖了,换几个活面钱以度即将到来春荒。

匆匆吞咽几口早饭,父亲从屋梁上放下肉块,用棍子穿了绳鼻,我扛了前头,父亲抬了后头,出门上了路。季节虽是入了春,可春风料峭,寒霜铺地,漫野枯黄。我们父子走堤口,过小桥,跨沟渠,穿村庄,活泼跳荡的日光调皮地追逐着曲折蜿蜒的小路上一高一矮,两个慢慢悠悠的狭长的身影。

日头偏南时,我们才赶到集市,在肉市路北,一家大门口的西山墙边停下来,寻个空处,父亲把肉放在铺好的布包上,蹲蹴在墙根儿下,卷了一支旱烟,点燃了,呛人的烟味儿随着父亲头顶乳白色的袅袅烟雾扩散开来。父亲过着烟瘾,安闲地等人上价。我依偎着旁边的柴垛抱膝坐了歇脚,静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一动不动。心里记着出门时,母亲告诉我的:集上人多,别乱跑,小心被人偷了去。

日头正南时,肉仍然没有卖出。偶尔有人立了脚,袖着手,挵挵嘴角打问价格。父亲巴望着,谦卑地笑道:“您给个价呗。”那人瞥了父亲一眼,哼了一声,掉头离开了。父亲脸上挂满了尴尬和失望。我恨恨的目光钉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腹诽着那人的傲慢无礼。集市上人渐稀疏,叫卖声吆喝声也渐渐趋于平静。我不住地四下愁苦张望,一个围着油脂围裙的胖乎乎的人颠着碎步慢慢走来,蹲下身,看看肉色,油腻粗短的手指捏一捏肉,又睃了一眼父亲,艰难地站起,把父亲拉到一边,小声叽咕了几句。我瞪大眼睛紧张地看着他们。那人用围裙神秘地遮住手给父亲递出码子,父亲接住了,顿了顿,摇摇头,缩回来。那人一脸失望,欲转身离开,父亲捏了手伸到围裙下的胖手里,又趴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那人点点头,脸上绽开了花儿,大声说:“那中,不过你得送到食堂里,再给我圆个话。”父亲也笑了:“成。”

父亲回过来,一脸喜色地对我说:“呆在这里别动,我给他送去,算了账就回来。”说着弯腰搭起肉块,跟那人去了。

日影略偏西南时,父亲才急匆匆地赶回来,拉起蜷卧在柴堆里昏昏欲睡的我,拂去我身上的草梗,从怀里掏出包了油纸,冒着热气的肉盒,塞到我手里,喘着粗气,心疼地说:“饿了吧?”

我细细地咬了一口香喷喷的肉盒,抬眼望望父亲黑瘦的面庞,和满眼细细流淌的疼惜,心底里忽然涌起酸酸的热辣,迷蒙了眼睛,一刹间,竟然有点儿不知所措了。父亲看看我,安慰说:“趁热吃吧,回家路上有劲儿。吃着回吧。”我们父子慢慢往回走。出了集市,我把剩下的半块肉盒用油纸偷偷地包了,小心地放进衣兜里,跟在父亲的后面,牵着父亲粗糙温热的大手,在金黄的暖暖斜晖里,踏上了回家的路。

时至今日,那情景,仍然让我泪眼朦胧,哽咽在喉;那肉盒,是我今生吃过的世上最香最美的珍馐;那经历,也成为我一生中最珍贵最难忘却的记忆。

时光清浅如尘,静守流年如歌,几近半个世纪的光阴忽忽而过,奶奶、父亲、母亲和那些老人已经作古,然而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却依然历历在目,清晰如新,让我珍藏生命的过往,珍惜生命的每一天。





《齐鲁文学》投稿须知

1.稿件内容健康、结构完整、文笔优美、底蕴丰厚。

2.诗歌、散文、小小说、散文诗、文学评论等均在征稿之列。

3.本刊对所录用的稿件保留删改权,文责自负。来稿请附作者简介、通讯地址、联系电话及个人照片,以正文加附件形式(在其它公众号发表过的勿投本刊)。

4.如入选当期纸刊,作品须有一定的文学艺术价值。投稿邮箱:1:ludongwenxue@126.com  2:xibuzuoja@126.com(仅限复制)


《齐鲁文学》是齐鲁文学杂志社主办的刊物之一,分别是【春之卷】【夏之卷】【秋之卷】【冬之卷】。当代主流诗歌及散文小说选本,发掘和推出了一批中国当代诗人、作家,名篇佳作如林。富有时代气息,可读性强。


山东齐鲁文学社

首席顾问:莫言

总编:罗永良

主编:曾小霞

副主编:樊建华 程桂彬 付爱玲

执行主编:陈骄

执行副主编:方小琴

编辑部主任:王建军

一级编辑:曹秋芳

责任编辑:金小仪 苏岚

根植齐鲁|情系华夏|不慕名家|只推佳作

《齐鲁文学》《当代诗歌地理》欢迎您的参与。


订阅及交流微信:wu318013


【百度百科:齐鲁文学】

当代主流诗歌、散文及小说选本

齐鲁文学
当代主流诗歌、散文及小说精品。推送优秀作品,出版精品选集。《齐鲁文学》欢迎您的参与(综合文学纸媒,欢迎投稿)。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