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孟谋
转自《常熟政协文史资料》第五辑
常熟的封建地主(下)
接前文 常熟的封建地主(上)
中秋节后,秋收登场,地主囊橐充盈,富商营业兴盛。城乡赌场,应时而兴。钱能通神,县政府、警察局,表面禁赌,暗里纵赌。到了年节春节,更是大开赌场。赌的形式主要是摇宝押宝。以城区而论,赌场常在西弄曹云村家,菜园弄魏姓家,以及大新旅社七十八号、常熟饭店六十号等处.“宝官”有“凤凰三点头”陈寿南、“阿呜头”周少山和钱洛钟等等;“二相帮”有东洋韦韦”(张姓)、老法头和尚、桑喜室、陈歪歪、程老恒、胡老金等等;赌客有所谓高涛爷、桑金爷、丁达爷、庞乾爷、邵大少以及蔡亦之、周梦旦、屈景辉、在老锡、汪益三(米商)、潘富生(皮货商)、小福等等。各乡镇大地主、大催头、经造、地方等等,也是座上赌客。场内茶点、酒菜,应有尽有,专人招待,服务周到。有的赌场还是烟、赌、娼“三位一体”。赌客“开房间”、吃花酒、抽大烟,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有个赌场叫“老作”,中秋开场,赌到次年夏季,为期半年以上;每宝“百元抽一”的头钱,累计就在十万元以上。所以,赌客进了赌场,有输无赢,如果流连忘返,等到现金化尽,必然借进“九头鸟”高利贷,接着卖田卖宅,结局是挥霍净尽,家破人亡。闻名的“没落完少”有所谓朱辛爷、丁达爷,邵大少等,前复后蹈,至死不悟。又如报本街蔡亦之,喜串法师,自奉省俭,后因“开窍间”,进赌场,负债累累,祖上遗产卖尽,嗣母扬言退嗣,竟于“国庆”夜犯逆伦案,蔡与妻妾,俱死狱中。
年关春节,赌牌九亦颇盛行,甚至“普及”到家庭妇女间。有的财主太太,开场狂赌,大做输赢。(外间看见场面象样,男赌客也溜进参加)现金输尽,不免找帐房,吃开期,开经帐,卖田地;有的为了轧乡绅,比阔气,输钱算风光。
三、挥霍:地主们把剥削农民之所得,恣意挥霍,从上述吃和财两个方面,己可见一斑。而挥霍最为突出的,当推翁家庄大地主朱辛爷。朱系清末常熟的首富,祖遗良田一万二千亩,广厦一所,其祖父以粒剥起家。积聚数十年,仅所藏现洋即达两百万元(有特制的铁柜)。西门消遥游正厅屋料,就是从他家轿厅拆来的。朱娶妾五人;常随小僮、亲随十余人,并有厨师仆人等,食客无数.每天杀猪宰羊,座客常满。到茶馆泡茶一壶,掷洋一元,给他找钱要遭打。赌钱到西湖,雇快船三艘,分为聚赌船、起坐船、伙食船,鱼贯而行。买大批细碗,汆在湖面,微风吹动,碗相碰叮当作响,引以为乐。在乡腐化生活,日久生厌,遂去上海,领略洋场风光。租双马快车,爱妾华装并坐,小僮侍立于侧,招摇过市,俨然贵公子气派。印捕站岗,威风凛凛,人皆远避。朱为了摆阔,命小僮每岗抛洋一元,令捕拾之,向他“打千”,自黄浦推到静安寺,来回七次,抛去数千元。在沪狎妓,嫌妓院狭小,租丹桂茶园(演戏的),除付租金外,并补偿票价。台上摆席,中西并陈,名菜名酒,应有尽有。朱向外坐定,自称“嫖客皇帝”,上海名妓,悉数征召,略坐给四元,清歌一曲加戒指,陪坐通宵加金镯,其他帮闲、杂差、杀随等,一律重赏,化银十万元.新舞台为此编演新剧“朱辛爷嫖院”,形容绝倒。一次逛苏州,在福安茶楼,命小僮将五十元一卷的银洋,折为两段,满楼抛掷,叮当满地,随抛随折,抛去无数卷。茶客哄堂而起。后又逛杭州,适逢拱宸桥建埠。随从食客等合谋献计,由朱独资创办戏园、旅社、酒楼、茶馆、专轮回乡,运去银柜四具,其中藏银约计三十余万元,留杭七月,挥霍净尽,于是现金尽矣。朱死于民国七、八年间,死前数年,已一无所有,厨师给以衣食,得苟延活命。朱死后,留妾一人,富有积蓄;小僮有田三百亩,存款数千元;厨师有田千亩,现款数万元。
四、吝啬:为了进一步积聚和盘剥,地主中也有爱财如命、一钱不舍的吝啬鬼。兹略举数例如下:
大地主严周氏,长斋奉佛,节衣缩食。买田怕荒,买房怕烧,放债怕赖,经商怕骗,所收租款,悉数存庄,总数达百万元。为了防备失窃,提早睡眠,半夜醒来,朗诵佛号,等待天明。向她借款,须金银抵押。吃了倒账,聘请律师起诉,开庭无数。抗战避难,携带大量金银钞票,因财送命。
地主朱九爷,自奉极省,旧衣粗食,所收租款,专事买田放债。收租时节,候农船,跑米行,问行情,探情况,软硬兼施,租债并逼,人称“流动仓厅”。平日上茶馆,得意楼、湖园、仪凤经常到,但从不化钱泡茶,逢人搭讪攀谈,专门喝人家的茶脚。买田总在年底,因为可以杀价;放债则利息很高,盘剥很重。朱系富农出身,仗着人地熟悉,买回田放债,稳扎稳打,万无一失,及其死,仅十余年间,竟剥削到良田三千亩,住宅一所。其子“不肖”,当朱死前,在苏州狎妓、娶妾,租小房子,买假古董,所借的“待父天年”的高利债,已近十万元。
地主赵奎爷,嗜吸大烟,有人推算他一生吸了不下十担。赵傍晚起身,天明才睡,昼夜颠倒,少见太阳,青灰面色活像鬼。夜里抽挺大烟,专干“锉洋钿”。由于赵祖遗良田三千亩,抽烟以外,开支省俭,租款用不尽,他认为最可靠的是把现洋藏起来。上坑前,锉点边,锉下碎银,足够日常开支。据传地坑不少,赵死后,掘出来的都是锉边洋钿。抗战初,遭火灾,旧墻坍,银洋滚,救火的纷纷抢夺,忽然日本鬼子开到,大家才一哄而散。
地主张寿爷,喜押小宝,此外别无嗜好:收租四舍五入,分毫必争,缺少铜元,银洋找进,让减一分,帐房赔帐。一到收租时节,进进出出,茶饭无心。抗战初期,避难张家桥,地方上组织巡夜,请张带头捐钱。他一毛不拨,再三拒绝,反说自己象“待赈的难友”,因此激动众怒,将他捆绑手脚,重重责打,并把满箱租簿,焚烧干净。
丙 辛亥农民暴动
旧社会里,在专制王朝、反动政府之下,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光绪十五年(1889年)、三十二年(1905年),常熟均遭水灾,十五年一次尤重,广大农民,哀鸿遍野,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家破人亡。而地主逼租更加凶残,追呼频至,差役传人,欲逃无路,欲诉无门。故农民怨恨素深,但积而未发。及至一九一一年(辛亥)七月初,三次暴雨,城厢内外,一片汪洋;寺前街、西门大街水深没膝,九万圩、西泾岸陆地行舟;附郭大小湖甸一带,尽成泽国。农民积忿之余,咸来城报荒,由于官绅推诿,激动众怒,爆发了常熟近代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农民暴动。虽然暴动很快遭到镇压,但已打击了地主阶级的专横,动摇了封建统治的基础。
是年七月初,先有部分农民,到城向地主家报荒,地主答以“决定荒歉,权在官厅”,乃转向翁府前常熟县衙门报荒。自此以后,连日自朝至暮,络绎不绝,人声喧闹。知县方时褧(字孝先,桐城人)答以“准荒,要会同地方绅士具禀督抚,派委踏勘后决定;赈灾,要和自治会绅富会议后决定。”并紧闭内门。
于是农民咸怒形于色,有的大嚷:“大老爷不准荒,真是官说官话!”有的高喊:“稻已没入水底,我们现在不仅没有饭吃,并且没有睡处,将来迫租,只有性命一条!”更多的从大堂拥出,高呼:“大老爷不准荒,小百姓没命活,只好跟你们拼命!”形势顿然紧张。迨日暮始渐散去。初八日晨,西门、南门外又有大批农民进城报荒。适自治会在公所(前门在会元坊,即今虞山饭店大讲堂后面,后门在道前街,即今虞山饭店的大门地处)开会,商议对策。方知县同昭文知县魁福(字春和,满人)及各议员皆到,农民得悉,咸集于自治公所门前空场上,以准荒和发赈两事请命。知县、议员,推诿支吾,农民群起哗噪,人声鼎沸。公所内原设警察局,时警局田巡官率警至大门旁,团防营管带易凯麟亦奉命率勇由后门而出,形势紧张,农民忍无可忍,咸高呼:“既不准荒,又不发赈,非拼不可!”一声喝打,便皆动手。从公所大门至后门的警察局,门、窗、桌、椅及公所匾额,全部捣毁。两知县及各议员,皆狼狈逃跑。当时某议员曾主张开枪,团勇警察俱作射击状,终以来奉上级命令,未放枪而退。被捕去农民两人,亦即夺回。
公所捣毁后,咸谓绅士首领是邵伯英,非拼他不可。遂蜂拥至邵处,毁“邵家巷门”而进。魁知县、陈都戎闻讯,带团防兵及淞北营兵数十人荷枪驰至,农民夺枪毁之,兵遁,魁、陈亦仓皇逸去.邵宅自大门至内寝悉被捣毁。
暴动爆发后,矛头立即指向地主家和米行。自初九日黎明起,至初十上午止,东南西三门,各有农民数千人,将城内外地主家的露天囤,米行囤积居奇的粮食,旁及银洋财物,分途分批搬运而去,并将门窗、家具、生财、设备尽情捣毁,遍及全城,通宵不绝。当时剥削阶级统称之为“抢米”。
初八日下午,阖城绅富共请两知县漏夜电省请兵,同时县自治会、商会、教育会及庞、邵等绅士亦替发电,向江南总督张人骏、江苏巡抚程德全请兵镇压。初九、初十日,两知县、商会职员屈、庞、陆诸绅,再电苏抚,得到“已饬王道(曜)率飞划营兼程前进……乱民抢掠,如果弹压不服,准予格杀”的复电。
初十上午,暴动达到高潮。南门外东河、西河、仓浜底一带,农船麕集,声势浩大。各粮商亦集众保护米行。双方均以扁担、毛竹、篙、桨、锄、耜之属作武器,相持于西高木桥。
农民人众势大,逼越桥堍。时团防营管带易凯麟率勇驰至,发空枪示威,农民不退。忽人群中有一健者,奋跃而上,用扁担击伤团勇一人,群众遂蜂拥而进,势不可挡。易即开枪射击,中农民俞大根,农民始少却,继复拼死前冲,团勇退。忽城门大开,石梅场汛官手持令箭,飞骑驰出,福山兵、团防兵、淞北营兵,接踵而至,一时军号大鸣,排枪齐放,手无寸铁的农民,只好败退。船挤河窄,折橹断桨及泅水逃命者甚众。当场被捕者数十人,遭官兵痛打,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俞大根之兄大松,负弟尸过西高木桥,被警察抓去,奉令押至小庙场,“立囚笼”而死。另有农民陶根根,在坛上汇芳茶馆吃茶,亦被警察抓去,后由方知县押至东塘市枪毙。俞氏兄弟及陶三人,被指为暴动之首领。同时,在东门江恰泰米行地处,亦有农民翟根根、钱关明二人被抓,指为“聚众抢米”。当日午后,在小河头又踏到农船一只,指为“抢米船”,扣去男子二人,妇女三人,均送县枷示。继之,又有白茆农民“立囚笼”而死。薄暮,飞划营兵亦到。轰轰烈烈的农民暴动,终被完全“镇压”下去。不久,城厢各段的商团、民团,均告成立。
这次暴动,对乡区也有影响。
东塘市也有农民数千人,向地主家,米行“抢米”,并击毁自治公所、从善公局、典当、亭林学堂、米业学堂、耶苏教堂等,涉及六十余家。方知县率飞划营兵两艘,于十一日午后下乡,拘农民二人,并将押去的农民陶根根枪毙示众。
白茆农民,当时也捣毁镇上的某些地主住宅、米行和茆江学堂。镇董李星五被殴伤,其两子伏在某姓坟墓的罗城内,对准来往孔道连泾港放枪,击毙农船上的农民有二十人之多。魁知县亦于十一日带兵赴白茆,拘为首者一人,带城处“立囚笼”而死。
暴动后,在董浜、苏家尖、任阳、施家桥、西徐市、谢家桥等处,农民仍有鸣锣聚众等事发生,航道不通。各乡镇自治职员电禀苏抚派师船巡逻,并分驻青墩、梅李两塘,镇摄护航。是年冬,光复才一月余,地主追票又达四乡。大义乡丁李同,在茶俯内仗义执言,谓于众曰:“今年荒年,还要收租吗?”并当场将“切脚”掷还给差人。城内地主闻讯,咸谓大义桥发生了“抗租运动”。防务局(设在自治公所原址)局长邹士希派队下乡将李拘捕,以“煽动抗租”为名,枪决于塔场银杏树下。
辛亥革命以后,一直到国民党反动统治时期,也有很多次农民抗租运动,规模虽然没有这次大,但也轰动一时,这就可以看出地主剥削之狠,农民积怨之深,群众力量之大。当时尽管被“镇压”下去。但是,农民暴动、农民斗争、农民革命是扑不灭阻挡不住的。农民是不甘于被压迫、被剥削的,总是要起来反抗的。常熟农民同全国农民一样,终于在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英明正确领导下,走上了正确斗争的道路,并随着全国革命的胜利,得到了真正的解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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