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朱海纳姐姐

健康   2024-08-31 09:19   英国  

原美国大西洋中医学院院长,我常州孟河医派传承学会名誉理事朱海纳女士,于2024年7月在美加州家中去世,享年91岁。闻此噩耗令我十分痛心。

朱海纳女士

朱海纳我叫她姐姐,她是我叔叔丁济南的“过房女儿”,我很早就知道她,但因为她远在大洋彼岸,对她我了解甚少。直至千禧年后的某一年、应该是我即将退休的时候,她让她大弟来请我帮他调理身体,记得疗效还不错。后来她回沪来探亲,我们才第一次见了面,我们交谈甚欢。因为我的姑姑一直希望我有机会去美国看看,她与姐姐此前也很熟识,姑姑就要求她发邀请信让我去她的大西洋中医学院上课。来沪后她了解了我有中西医结合的根底,而且觉得我英语(包括医学英语)也不错,就爽快地答应帮我办这件事,随后她寄来了邀请信,且邮件告诉我已经帮我联系了其他美国的中医学院去短期授课,这样就省下了我的盘缠钱。此后的第三年我登上飞往美国的飞机,不仅拜访了多年未见的亲友,还开启了我中美中医交流之大门。经姐姐的安排我先去美国明尼苏达针灸和东方医学学院讲课,这是我首次用英文讲中医课,上课前我准备充分,而且还预演过一遍,但是正式上课时还是讲得不十分满意。然后到了第二站纽约中医学院时,我讲得就比较流利了,而且与学员的互动也更好了。纽约的讲课结束后,我飞往姐姐的城市佛州劳德岱堡,这是一个美丽的滨海旅游城市,属副热带气候,到处是棕榈树,蓝天白云。内河水网交织,停满了私家的豪华游艇,可以直驶大西洋。学校位于市中心,但它们的闹市区也不怎么见人影的。我在大西洋中医学院连续上了三天课,除了高年级学生之外,还有注册针灸师来参加每年的执业医师再教育,想当年我还算年轻,但是讲到第三天下午已经身心俱疲,当讲课结束那一刻我才如释重负。在劳德岱堡,我在姐姐家中住了8天,她家中的房子很大,还有一个游泳池,很大的后园里长了高大的树木与各种果树,但果子在树上成熟了也没有人去摘,她总是让年轻的教师来爬上去摘了一大批放在进门的桌子上,然后再通知其他员工路过时带一大袋回去分享。我去的时候正好是牛油果熟了的时候,进门的桌子上堆满熟成的牛油果。姐姐包粽子功夫十分了得,每到端午节前夕,她会买很多猪肉、糯米,在家中包起粽子来。在准备工作做好以后,她常常会找几个有点会包的中国老师来帮忙,包了很多粽子,别人走了后,她会独自一人看着一锅锅棕子煮出来直至深夜,然后她还是把粽子堆在进门的桌子上,叫员工(包括老外)取回家去分享,而她自己也吃不了几只。姐姐在家基本不做饭,早晨吃了早饭后只要不是赶着去上班,她基本上要带我去她丈夫严君的墓地坐一坐,她讲我每天来陪他一会儿,他就不寂寞了。我对着严君的墓三鞠躬后,就静静坐在她旁边,也不敢去打扰她。从这件小事可看出海纳姐对丈夫始终不渝的爱。

朱海纳和丈夫严而良摄于佛州诊所前


因为我在她家住了一个星期,我们有很多的交流,她告诉我当年在上海的苦难历程。好像她家里是信教的,大一点就受了洗礼。解放初期政府取缔了天主教圣母军,姐姐莫名其妙被涉嫌为积极参与的成员,而被捕入狱,出狱后她继续在上海第二医学院学习,毕业后分配在上海第二人民医院成为一名妇产科医生。然而好景不长,文化大革命开始,姐姐因有反革命前科,也受到批判,总算医院对她比较客气,让她去管理太平间达十年之久。她告诉我开始看到尸体进来还是索索发抖的,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觉得这个工作很安逸,还可以看看书以消磨时间,又无人打扰,她每天回家依然笑容满面。

朱海纳于上海第二人民医院


上世纪80年代,她准备来美国定居,她知道去美国后西医执业十分困难,遂开始学习中医,除了跟义父丁济南之外,还去跟席德治与当时龙华医院徐仲才抄方(徐是她夫君的长辈),再加上学习针灸,打下了中医针灸的扎实基础。她与夫君严而良移民美国不久后他们俩都考出了开业执照,就在城市的上等旅游区租了两间房间开了一个小诊所,病人还不少。那些年,姐姐还在一个职业学校的针灸班兼职教针灸,突然一天学校被州教育局下令关门了,教育局的Dr.Davis来监督关校事项,其他老师都走了,但只有姐姐留下来,教育局的人讲学校薪水都付不出,你留下来干什么?姐姐回答说:学生是无辜的,我要上完最后一堂课。大概就是她这种负责到底的精神让Dr.Davis看中了,他建议姐姐开个针灸学校来继续帮助这些学生,姐姐回家和丈夫商量后决定一试,要创建一个非盈利性的中医学院。那一年她正好61岁,她说她就如佘太君挂帅,立刻走马上任了。

朱海纳和丈夫严而良


要创办学校有四个要素:钱、校舍、老师与学生。开办时钱当然是第一位,佛州政府没有这样的拨款,全要靠自筹,她首先是求助于中华总会(一个华侨的团体),她还向个人募款,以至于有人说今天聚会有朱海纳,你不要忘了带支票本。就这样她讲:我是靠筹来的一万元起家的。当时他们诊所楼上正好有两间房空着,只有450英尺左右,她把一间改造成前面是教室,后面是办公室。还有一间是图书馆。就这样学校开始招生了,学生从哪儿来呢,她请好友介绍迈阿密先锋报的一名记者来做专访,报上登了他们学校的消息后,真的有学生来报名了。首届有10个学生,1994年大西洋中医学院正式上课了。10个学生,2个老师,1个教务,1个财务,1个校长兼老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第二年学生增加到了25人,房东把楼上所有房客都辞退,校舍就增加到了1000英尺。随着每年学生的增加,房东把楼下所有商户都赶走了,校舍增加到2500英尺。八年后学生增加到75人,2500英尺的校舍难于容下全部学生。姐姐只好向外发展了,她不好意思对房东说,可能要搬家了,对房东来表示了歉意,房东笑起来对姐姐说你搬走了,我可以以三倍的价钱租给别人,因为这里是一个城市上等旅游区。姐姐抱着感恩的心离开了旧址,搬入了新的校址。

时任北京中医大学针灸推拿学院院长赵百孝(前排左一)去大西洋中医学院授课与朱海纳及学生合影


在我去的时候,除了西医基础课是老外教的之外,其他老师都是从大陆去的,有黑龙江中医学院、辽宁中医学院、上海中医学院及南京中医学院的临床医师与毕业生,因为在那里都要用英文上课,初来乍到的老师有很大的困难。姐姐就跟学生解释,希望他们能够慢慢适应。由于老师的努力和学生的理解,教学逐步走上正轨。只可惜的是有不少大陆的老师在翅膀硬了之后,就自己到外面去开诊所了,因为那时候佛州针灸诊所是很热门的,能挣更多的钱,姐姐虽然口中不说,但是心里还是很懊恼的。

美国第一届东方医学国际会议


经过20年的辛勤耕耘大西洋中医学院成了当地华人中人人皆知的中医学院,它从开始时的十个学生,到现在160多个学生,校舍由450英尺到14000英尺,变化之大,发展之快,令人鼓舞。此后,她还积极筹备建立博士班,在美国申请博士班的流程十分严谨复杂,要上交上百页的申请报告,在她和她的副手博士班主任傅迪,还有一个前美中医资格审查委员会的成员Dr.Dort.Bigg (他对填那些表格真是驾轻就熟)努力下,很快就完成了。此后州教育局批准他们的办学申请,再经过全美中医资格审查委员会审核,她的博士班的手续完全通过。2013年大西洋中医学院第一届博士班终于开班了,从此之后,她的学院就可以授予DAOM学位,这是目前美国中医针灸最高的学位,而且只有有了这个学位才可融合入美国高等学府、医院及科研机构。目前大西洋中医学院还是美国东海岸唯一一个开设博士班的中医学院。


姐姐朱海纳所办的大西洋中医学院从1994年至今已30年,毕业了八百多名学生,对美国东部的中医针灸事业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朱海纳和大西洋中医学院的毕业生


姐姐是丁氏第四代嫡传弟子。她还特别关心我们常州孟河医派传承学会的工作。2015年她专程回国去常州参加丁甘仁诞辰150周年的纪念活动。2019年她回上海时还专门约我们学会的顾书华会长来沪讨论筹备孟河医派美国分会及学会与大西洋中医学院合作办学的事宜,但由于新冠病毒流行,再没有进行下去。


2023年退休后,她搬到加州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今年上半年查出胰腺癌,已经属于晚期,在家中保守治疗。不幸于上月21日,安详地去世。

姐姐的一生坎坷起伏,她做过“反革命”,坐过监牢,做过“坏分子”,看过太平间。60岁后学吹打,改行做中医,在海外办学,一举成名。上世纪90年代中她曾被佛州州长任命为佛州中医的最高主管。姐姐一生待人诚恳,乐于助人,不眷恋财富,但对所追求的事业十分执着。她一向认为:中医是个宝,它应该服务于全人类。

姐姐走完了她完美的人生,去和她丈夫在天国相聚了。然而给我们留下了无限悲痛和思念。


海纳姐姐安息吧!


   弟 丁一谔

                                     2024年8月于上海

孟河丁氏医讯
传承中医文化,弘扬孟河医派,光大丁氏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