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战友聚会，我依然如同往常一样，和战友老宋坐在一起。但让我奇怪的是，老宋在面对一位姓姚的年轻战友时，总是态度谦和，酒杯下压，甚至隐隐有些曲意奉承的意思。我问他原因，他竟然告诉我小姚是他曾经带过的新兵……老宋比我早转业7年，转业时也就30岁的样子。回到家乡后，他被分配到公安局，目前是一名派出所普通民警。在部队的时候，老宋可是全团有名的“毛驴”。这个“毛驴”可不完全是贬义词，而是有两层意思在里面。第一个是说他的体能非常好，尤其善于中长跑，一般人追不上。第二个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指他的性格脾气非常倔强，甚至可以称之为古板。其实老宋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只不过在在他担任二营副营长期间，因为一件小事，与营长、教导员关系闹得非常僵，话赶话之下愤而转业。按他所说，这些年两地分居在边疆，真是亏待了老婆孩子，这件事也算是帮他下定了转业的决心。老宋当兵时就在团里，毕业后又分回了老部队。他的年龄比我大两岁，和我同年毕业，同一批在教导队参加新排长集训。他这人性格豪爽，为人仗义，因此和我很对脾气。从在一起带新兵时，我们俩之间关系就非常密切。在部队时，老宋喜欢打抱不平，眼里容不得沙子，见到不公平的事情，他就要说，就要管。曾经因为连队司务长偷偷扛了一袋面粉去家属院看望教导员的家属，被他在路上发现，于是就在周末的连务会上对着司务长一顿疯狂输出，让司务长当场尴尬地下不来台。因为他的这个性格特点，当年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因为我找的媳妇儿是他们家乡人，因而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用他调侃我的话，他可算得上是我的大舅子呢。当年老宋转业后被分配到区公安局，开始是在局政治处工作，但不知因为何种原因，分管他的副局长突然向局长建议，老宋缺乏执勤执法经验，应该到基层派出所历练一番。于是在局机关干了不到半年，老宋就被发配到了城关派出所，至今没有挪过地方。距离他转业离开部队已经十五年了，但除了肩膀上的警衔从一司变成二督之外，其余一切都没有变化。在七、八年之前，当我脱下军装，选择自主择业回到这座城市之后，和老宋之间相处的时间变得又一次多了起来。但因为他的工作很繁忙，因此很少有机会找他出来一起坐一坐，聊聊天，喝喝酒。当我在家中轻松了半年左右，实在是坐不住想出来找份工作干时，却得到了老宋热情的指点和帮助。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隔壁小区做物业，其实就是当门卫，是老宋介绍的。第二份工作，在一家私营企业当办公室主任，也是老宋推荐的。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因为两次找工作的事都麻烦了他，所以在我一再的盛情邀请下，老宋不得已推掉了手头的繁忙事务，两人终于有机会坐在一起吃了一次饭。推杯换盏之间，对于多年的老兄弟、老战友对我的帮助，我心怀感激，刚刚说出几句感谢话，老宋却板着脸，摆摆手制止了我：“咱俩之间的关系，你就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当保安也不是什么特别高大上的工作。你应该知道的，那个小区就在我们所辖区内，我去做社情调查时刚好听到物业经理说需要招人，所以我推荐了你。至于在那个编织袋厂当办公室主任，也是在一次调查情况时，老板说想找个部队出来的能喝酒、作风硬的人，我就顺嘴推荐了一下你。你别整的这么玄乎啊。”你说这个人！忙也帮了，就不能故作矜持接受我的真诚感谢吗？非要把话说的这么朴实。我又问老宋：“转业之后在局机关干的好好的，为啥跑到派出所？又累又忙，整天不着家，和在部队时没啥区别。”老宋不吱声，默默地和我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才哼唧了一句：“为啥？你说为啥？因为我爱说实话呗！”我顿时明白了，老宋还是当年的那个老宋，肯定是在机关工作期间，对一些事情看破又说破，惹得分管领导很不高兴，所以才找个借口把他发配到了所里。我赶忙转移话题：“你转业已经这么多年了，就没有想过换换地方吗？毕竟年纪大了，总和年轻人一样在派出所忙乎也不是回事儿啊？”老宋瞅了我一眼，认真地说道：“我觉得挺好的，虽然每天接触的都是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儿，但至少让我感觉充实，感到自己还是干了些有用的正事儿……”这些都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然而最近一、两年，老宋突然变得不那么繁忙了，具体表现就是每次战友聚会时邀请他参加也变得没有那么困难了。我所在的这个城市很小，却是一个国防重镇，退伍军人的数量很大。我不爱交际，所以有些大型的聚会我是不愿意去参加的，因为大部分的人都不认识。但以往也不爱好这种事的老宋最近两年却频频地出现在那些场合。有几次我们老部队的战友聚会时，我曾经问过老宋怎么突然变了性子，老宋一脸无所谓地向我解释，他以前活得太自我、太封闭，这社会不是非黑即白的，多认识一些朋友和战友没什么坏处，朋友多了路子就宽。让我不禁疑惑，这些年在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而且我还发现，每次我们团的转业战友小范围聚会时，老宋特别喜欢和我们团转业的士官小姚相处，甚至经常主动找小姚敬酒，刻意压低杯沿。小姚我认识。尽管因为不在一个营，所以在部队的时候不熟悉他，但转业回到地方这几年来，通过参加过几次战友聚会，又因为是同一个团出来的战友，因此也算相对比较熟悉了。小姚三期士官转业也七、八年了，目前在我们这个城市政府所在的区政府工作。据老宋讲，当年的小姚还曾是他们连队的一名新兵，但这位小兄弟如今可不简单了。小姚刚刚转业时，先是被安排在区城市管理综合执法队工作，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城管。但小姚为人聪明，头脑灵活，在一次机缘巧合中被政府办公室的主任看中，于是调到了政府办，成为政府大院里的一名工勤人员。刚开始，小姚只是负责一些机关内部打杂的工作，偶尔也会顶替其他驾驶员开车，送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中层领导下乡调研。但小姚却能认真对待领导交待的每一件小事，尽心尽力，精益求精，所以几乎每次完成任务之后都会超出领导的预期，这也让主任对他赞不绝口。因为小姚办事稳重妥帖，嘴甜有眼色，因此在政府大院里的口碑相当不错。对于自己的贵人、直接领导，小姚更是尽心尽力，经常到主任家中帮忙干一些活，隔三差五就提一些时令瓜果、蔬菜前去看望，因此也主任也就更加欣赏。高兴之余，便把小姚推荐给了常务副区长当专职司机。小姚在政府“二把手”专职司机这个岗位上，却依旧保持着低调谨慎的作风，察言观色的本事似乎更上一层楼——心细嘴严，小心谨慎，识大体、懂进退。不长时间里，又赢得了常务副区长的欣赏，隐约之间几乎成了副区长的心腹爱将。而小姚即便攀上了高枝，却也不忘老东家，依然会抽空到主任家中拜访看望，时不时地买些小零食或瓜果送给主任正小学的儿子，时间宽裕时还会陪主任的家的小孩子玩儿一会儿，这也让主任越发的看中他。这些年政府单位实行公车改革，各级领导的专车司机岗位统一被取消。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腹爱将受委屈，在常务副区长的暗示下，在主任的有意操作下，小姚被破格提拔为政府办公室公车管理平台的主任，同时担任机关工勤班的班长。虽然依旧是工勤编制，但话语权却大大增加。虽然小姚地位不高，但人脉广泛，许多不大的小事都可以搞定。老宋转业后也赶时髦生了二胎，从老二出生到目前小学一年级，几乎每一步都得到过小姚的帮助——全市最好的公立幼儿园和目前就读的这所小学，就是小姚为老宋牵线引荐，拜访了几位领导后才跨片区顺利就读的。我有些疑惑：“战友之间，特别是同一个部队出来的战友之间相互帮助也是人之常情，但你也用不着如此客气，甚至对小姚有些毕恭毕敬啊？而且以前你还是小姚的领导。”老宋抿了一口酒，眨巴着眼睛趴到我的耳朵边上，悄悄对我说：“你是自主择业，如今无官一身轻！可我还在体制内，当然是想要过得更加轻松惬意一些啊。”看着我不解的目光，老宋神秘地对我说：“你不知道吧？今年年初，那位常务副区长提升到市公安局担任常务副局长，成了我的顶头上司了。这位领导年轻有为，能力很强，上上下下的关系处理的非常融洽……”虽然我没有在体制内上班的经验，但咱也算是当过领导的。所以看着他有些暧昧的眼神，我想了一会，就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姚一直和常务副区长，也就是现在的常务副局长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老宋可能正是看到这一点，因而尘封了11年的平常心变得有些松动，在已经四十六、七岁的年纪里，重新萌发了进步的念头吧？一切尽在不言中，我默默的端起酒杯和老宋碰了一下：“兄弟，我都理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祝你早日顺利提拔……”写在后面：该低头时就低头。在部队里，上下观念分明，尊干爱兵是应有之意。而脱下军装回到地方，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一个平凡的个体，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变得更美好而努力打拼。过分的自尊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变得更孤立，就只会让你与社会更加格格不入。眼光要与时俱进。小姚当兵只是老宋带过的一名新兵，见到老宋主动敬礼是应该的义务。但时也、势也，如今小姚掌握了一定的资源和人脉，可以帮助老宋完成许多琐碎但却与生活密切关联的事情。所以，不能走不出回忆，一直以曾经的首长自居，而应看清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