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亲情
文/吕少斌
8月9日,家中老嫂子打来电话,说家中的李子熟了,让我们尽快回去摘点。要不然,李子整天往下掉,再晚了就没有了。第二天是星期六,虽然下了一晚上的雨,但早上是晴天,我们便老早起来,开上车直奔老家。
到家时,嫂子早已把茄子、青椒、土豆等准备好,等我们摘完李子,她把这些菜一袋一袋装到车上。她还生怕我们不够用,又不顾我们的阻拦,到园子里去摘了满满一兜子豆角、割了一大捆韭菜给带上。
嫂子就这样,每次回去都恨不得倾其所有,有什么给我们拿什么。嫂子属马,今年71岁,比我们大十多岁。长年的风吹日晒,使她脸膛黑红,堆满皱纹。由于过度的操劳,年轻时很健壮的人,如今腰弯了、背驼了,显露出生活磨砺的苍老。
嫂子的一生是非常艰难的。小时候由于父亲走得早,家中人口多,她很早就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所以不识几个大字。她与哥哥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但因她没文化,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但哥哥与她情投意合。为此,哥哥与父亲关系闹得很僵,我从小就见哥哥为此经常与父亲吵架,有时闹得不可开交,还得母亲我们从中解劝。结婚后,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嫂子与哥哥吃了不少苦头。哥嫂他们生了一儿一女,在那个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的年代,因两个孩子的出生与间隔要求差一年,被罚款350元,才赎回被搬走的黑白电视机。那时的350元可不是现在的概念,相当于现在的10万8万也不止。那是省吃俭用几年才能有的积蓄。当时嫂子手里没钱,是跟本家的叔叔、姐姐三家借债才凑齐的。
后来,又连续三年,每年被罚70元钱才算了结。这些账,他们还了五六年才还清,所以,他们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大人小孩生病住院的药钱都得现借。他们种过菜、养过猪、串山乡崩过爆米花。后来,哥哥还给人打过零工,当过泥瓦匠,累死累活一天最多只能挣25元钱,日子过得依然紧紧巴巴。但嫂子她们多少年安分守己,既没像别人那样要死要活走极端,也没有选择上访告状找别人的麻烦。她们以少有的厚道和善良,一直坚守着她们的本分。后来,女儿长大出嫁了,儿子也成家了。随着改革开放的政策,日子越来越好了,可哥哥得病住进了医院。由于哥哥从小过早参加劳动,十几岁就到沙城修铁路,集中参加全县大庆水库会战,肺部受过重伤,一到冬天或下雨阴天就犯毛病,时常咳嗽得喘不过气来。2015年春天,哥哥因病医治无效,刚过60便离开人世。从那以后,嫂子就成了我们兄弟姐妹中唯一的长者。
我家兄弟四人、姐妹三个,我处于上有哥姐,下有弟弟妹妹的中游。但我是唯一一个念完高中在外工作的人,哥嫂拿我很看重,在很多事上都护着我。
在我们农村有个习惯,哥兄弟大了成家之后,都得分家另过。分家时由本家叔叔和舅舅在场约定,我和哥哥承担照顾父亲的责任,两个弟弟照顾母亲。可是,当父母亲老了行动不便时,哥嫂他们既照顾了父亲,又照顾了母亲,没计较谁多谁少。尤其让我感动的是,父亲去世是由哥哥安葬发送的,母亲去世还是由哥哥安葬发送的。在我们老家有个习俗,安葬老人,哥兄弟之间,一个人只能发送一个老人。按道理,母亲去世,发送老人的事,自然就由我们下面的兄弟三人来承担。可是,在母亲出殡的时候,哥嫂他们觉得我在外面工作,做这些事怕对我影响不好。还是哥哥不顾我的阻拦,坚持自己扛幡,把母亲送到墓地。
人生难料,世事无常。十几年前,父母相继离开了我们。后来,哥哥也走了。我就如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更像一个没有根的浮萍,放假了不知道到哪儿去,过节了不知身归何处。精神恍惚,情绪低落,内心有一种严重的失落感、孤独感。
这时的嫂子充当起母亲的角色,她经常打电话,询问我们的工作生活情况,提醒我们注意身体,有时与我家属一聊就是四五十分钟,电话费往往超支。双休日把我们叫回去,坐在一起吃顿饭。过年过节了,豆包、年糕、豆腐等,早早给我们准备好。为了能让我们回去有处住,嫂子把破旧的房屋重新翻修了一遍,收拾出两个能住人的房间。有时出嫁在外的姐姐、妹妹们回来,也有个安身的栖所。
嫂子就像当年的母亲那样,守着家中的那个老屋,等待着我们这些飘零在外的游子按时回归,使我们的心里有一种暖意。
嫂子的闺女、儿子都在县城,楼房的条件也都很好,觉得她一个人住在农村不放心,都一再劝她去城里住。可她在谁家都待不住。那年,她儿媳生老二,以让她看孩子为由,把她接进县城。可她看了三年的孩子,怎么也不在儿子家住了,都是白天给儿子看孩子,晚上回老家去住。儿子觉得家中的房子回去还得生炉子,很不方便,就不让她回去。可到晚上儿子儿媳妇下班回来,她就坐公交回老家,要是晚了坐不上公交,她就让儿子开车送。有一次实在太晚了,儿子故意没往回送,以为她怎么也得住下来。可她的倔劲儿也上来了,大半夜走了两个多小时也赶回家里,闹得儿子儿媳妇再也不敢留她了……
嫂子的房后有块地,是我们原来的老房院,嫂子把它整理出来种上菜。为了让我们吃上放心的菜,她种菜不上化肥,也不打农药。原来能养猪时,她就用猪粪。后来,环保有要求,不让各家各户养猪了,她就养了几十只小鸡,用鸡粪来种地。嫂子还在园子里栽上杏树、桃树、李子、葡萄,我们回去随时能吃上新鲜应季的果蔬。
嫂子从小就不吃肉,平常只能吃点鸡蛋。可是,她自己的鸡蛋舍不得吃,却都攒着留给儿子、闺女,再就是给了我们。她种的菜园子很大,只要有时间就钻到园子里挥汗如雨,可每当园子的菜下来时她也不卖,就等着让闺女、儿子回去摘。如果闺女、儿子一时回不去,她就把菜摘好,一堆一堆放着,一直等着闺女、儿子晚上回去拿走,她才放心。有时见我们好久不回去了,就打电话催我们回去摘菜。我们也知道嫂子种这些菜不容易,总是白吃心里过意不下去,就找各种理由给嫂子留下三五百块钱,可嫂子好似有意在偿还我们,下次我们回去的时候带的就更多了。
嫂子待人热情、真诚,从不耍小心眼儿。父母年老时不能动了,卧病在床好几年,把承包地分给在家的她和两个弟弟种,嫂子种的地是最多的、也是最远的。每到秋天,早早就把粮食收回交给母亲,一斤粮食也不会落下。分家时,父母把最破的房子分给了我们。我因转志愿兵、提干,家属随军搬走。房子年久失修,没人住了。嫂子把破旧的房子拆了,把地收拾出来,那块地至今还给我留着。2011年初春,母亲得病住在县二院。那时,我刚转业到地方,正赶上在乡下驻村扶贫。等我安排完工作赶回去的时候,床头橱上放着一堆干硬的烙饼。
原来,是嫂子为了省钱,背着一包大饼到医院照顾母亲的,每天就喝白开水嚼大饼啃咸菜对付着。这情景让我心中酸酸的,眼中含着热泪。此时,我想到《高山下的花环》中,梁三喜牺牲后,他母亲为了省那点可怜的路费,带着儿媳,抱着孩子,背着一包煎饼顺着铁路走到部队处理后事,从心里涌出一种难过的滋味儿。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哥嫂的不易。他们家里没积蓄,种地不挣钱,依靠养猪种菜、打零工,拼死拼活干一天,才只能挣个一二十块钱。但他们床前尽孝毫无怨言,宁可自己省吃俭用、受苦,也要把照顾父母的责任尽到。我们这些长年在外的工作人员,因工作性质所限,不可能像她们那样,整日陪在床前奉汤尝药,只能用多出点钱来作补偿和回报,可这又能算什么呢?我们有什么资格对他们有看法?尤其让我感动的是,哥嫂他们分家另过时与我一样,并没分得什么家产,但她们并没以此为借口,推脱孝敬父母的责任,在父母年老时,全力照顾双亲,这是多么善良厚道的品性呀!如果这样的人得不到公正的评价和对待,那真是老天不长眼。从此以后,我对哥嫂敬如神明!
疫情三年的特殊时期,嫂子更加惦念着我们,隔几天就打电话问问我们的情况。她坐车晕车,来我家不方便,就经常托人给我们捎来蔬菜、鸡蛋。儿媳妇生孙子那年,她也很高兴,打几天就托人给我们捎些吃的用的,有时一个月给我们捎过两三回鸡蛋。今年端午节,本来她已给我拿了一些黏米粽子,可她觉得还不够。一周后我们回去时,她又从冰柜里拿出一大包大黄米的给我们带上。
她知道我们爱吃黏玉米棒子,每年都给我们种点。可今年她买的玉米种子有问题,种出来后不黏,觉得过意不下去。当得知我们要回去,就提前到别人那里花钱买了七十多根黏玉米,头天晚上用大铁锅煮好。因为那些天太热,她怕玉米变坏,把煮好的玉米晾了大半夜,然后又一根一根放到地窖里……
说实话,我们虽说住在市区,但离几个菜市场都很近,买点农村的物产都很方便,也花不了多少钱。而我们家离嫂子将近一百公里,每回去一趟连加油带高速费,一次就得一两百块钱。有人曾跟我开玩笑说,要讲成本这是不合算的,这些钱买这些菜富富有余了!但这个账我从不这么算。
这些年,我和家属一直这样往返于嫂子家,每次都在她的炕头坐一坐,拉拉家常。她问问我们的孩子听话不听话,孙女、孙子的成长进步情况。如果她觉得那里有不对,就当场提出来,讲一些当家过日子之道,俨然如当年的父母对我们的谆谆教诲和嘱告。有时,我也明显感到嫂子说的不对,但我也总是默默地听着。因为我们知道,嫂子都是为我们好。
多年来,嫂子一直关心着我们的冷暖,牵挂着我们的吃穿。我们也像对待老人那样,节假日给她带上点好吃的,有时给她留上个几百块零花钱。起初,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总是推脱。时间久了,见执拗不过我们,也就欣然接受了。有时,我们有些不用的东西家属舍不得扔,无论新旧拿回去,嫂子也从不嫌弃。
在我们农村有句老话:“老嫂比母”。我们真把她当成难以割舍的“母亲”。每当看到她,内心就有一种踏实感、归属感。
亲情可贵,我们很愿意享受这份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