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我16岁,接到了共产主义劳动大学云山分校的录取通知书。我心里非常高兴。小学六年级毕业后,我在家务农,整天在田间地头劳碌奔波,疲惫不堪,眼前的世界是灰色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来函,无疑给我的生活打开了一扇门,引领我走进一个崭新的世界。接到通知书后,我赶紧整理好行李,一个人出发了。那时,我都不知道去邀一下伙伴同行,不知道去打听同乡的有哪些人可以同去,就一个人踏上了求学征途。
坐着破旧的班车,满怀憧憬,沿着武宁到南昌的公路,一路颠簸,按照通知书的指示,我在一个名叫罗神殿的地方下车。这时,我打听到,我要去的学校所在地,还要往回走十里路。班车为什么把我一直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才停下呢?我顾不得埋怨司机,默默地背着行李缓步而行,向着学校走去。秋日的太阳还很烈,我汗流浃背的,又累又渴。独自走了好久,终于来到一个名叫白石港的地方。这就是我的目的地。汗水迷蒙了双眼,揩了揩眼皮,我打量着前方。这里并没有高大宏伟的校舍,没有金光闪闪的校牌,附近没有民居,没有房屋,唯有几只茅棚蹲在山窝窝里。这就是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吗?我的心沉了下去。后来,有同学带我来到一个地方,才发现在“校园”里一棵高大挺拔的松树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有“共产主义劳动大学云山分校”,从这可以看出是一所学校。听了同学的讲解,我才知道,我还算是来得晚的,运气不错,一来还能住上茅棚。有比我先到十几天的同学,赶到了第一天报到。他们约100多人,很多是步行来的,挑着行李,从各地步行到云山。那时,学校什么都没有,行李都没地方放,就安排住在垦殖场临时搭建的车库内。第二天一早,干部、老师就带着同学们来到场部旁边的建校工地,每人发一把柴刀,砍去地上的笆茅草,半天砍出亩把地,挂上校牌,宣告学校的成立。他们,算是披荆斩棘的先锋吧。历史记住了这一天:1958年8月1日,共大云山分校与共大总校和其他30所分校同时举行了隆重的开学典礼。
分班了,我们班上有50来人。女同学为数不多,也有一些。开始上课了。然而,并没有文化课可上,全是劳动课。也许,这就是劳动大学的特色吧。记得那时,我们由老师带队,走路去张公渡砍竹子。一路上,老师带领我们唱着歌,豪情满怀。我们砍的是毛竹,又粗又长,扛在肩头上有点沉重。
星期天,是休息日,可以不劳动了,不过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玩,就在附近走一走,最多去马路边走一下。校舍茅棚离马路有两三里远。附近就是云山垦殖场,有很多工人在劳动。我有一个堂嫂,那时就在垦殖场上班。
我们在这茅棚里呆了几个月,有消息说,要到周田去建设校舍。这个消息很是振奋人心。我们以后将不用在茅棚里上课了,可以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上课,那才是真的读大学呢。周田,离我们住的茅棚有三四里路远。于是,我们每天走路去搞基建。我们自己动手搭窑烧砖、瓦、石灰。虽然我们都没有什么经验,但总算摸索成功了。经过艰苦奋战,最终,我们用自己烧制的70多万口砖建起了3000多平方米砖木结构的教学大楼。教学楼是三层的,宿舍是平房,一排排的。望着眼前矗立的教学大楼,我们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喜悦和自豪。
新校舍修建成功后,我们上课比较多了,算是走上了正轨。那时学校开设了农学系、工学系、畜牧兽医系、林学系、社会科学系等。我是读林学系的,上的课程有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还有专业课,森林测绘等什么的。那时没有学外语。
同学有来自湖北黄梅、瑞昌、武宁、修水的。后来,军山、滩溪的分校,合并过来了,同学就越来越多。全校将近2000人。那时,想读这所共产主义劳动大学,不用考,只要报名,填好一张表就可以去。不过,前提条件是家庭成分要好,贫下中农子弟才行。
那时的老师,课讲得很好,水平比较高,听说有的是从大城市下放来的,有一身的本事。
我感觉课程比较难,像我没读过初中的,数学里的,XY,我第一次接触,课本上的很多内容比较难以接受,学起来比较吃力。但是我努力学习,不舍得浪费光阴。读了四年书后,我文化水平提高了很多。如今想来,真的很感谢老师。可惜我记不住老师的名字,只记得专职副校长名叫宋殿桢,一位老师名叫丁公布,是修水人。
在共大读书,半工半读,筚路蓝缕,条件固然艰苦,但饭吃得饱。饭是大锅煮出来的,装满了一大桶,摆在那里,任你吃个饱。到了1961年,学校就比较艰苦了,粮食紧张了,就蒸饭,每个人发的米是定量的,一个人一只瓷缸,自己去蒸饭。早晨吃的是清可鉴人的稀粥,当时觉得喝饱,不久就会饿。米饭总是不够吃,饥饿感蔓延了校园。虽然饿,但劳动量不会减少,依然是常常要去劳动。一些同学受不了这种折磨,就退学回家了。我所知道的,石门楼一个姓邹的同学,就回家了。
我是不想回家的,在家里,艰苦的程度不亚于学校,父母对我并不娇惯。每天要去田地里做事,有干不完的农活。在学校,条件艰苦,吃又没有吃的,干的活还多。但我不想回家,觉得在学校更好,毕竟可以学习文化知识,还是大有希望的。
我记得,那时,我们还曾经去鄱阳湖修围堤。具体说,是去永修吴城。我们是走路去修围堤的,要走很远的路。那些荒田荒地,围了堤坝后,挡水后,就不怕水淹,可以耕作了。我们在吴城修了好几个月,也是住在茅棚里。那时,应该也是有天鹅白鹤等候鸟在水边起起落落,盘旋飞舞的,只是我们不太关注。我们只专注于每天完成多少劳动量。有一天,我们正在外面干活,突然,我们住的地方浓烟滚滚。原来,发生了火灾。茅棚一下就烧掉了,什么也没留下。我们带的东西全部被火苗吞噬了。当然,我们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是些破破烂烂的衣服,被子之类。我连被子也没有,只是带了一床毛毯。东西烧了,有些脆弱的同学就哭了。哭声是会传染的,更多的同学哭了,哭天哭地,哭哭啼啼。带队老师见状,不仅不安慰我们,还凶巴巴地喝道:“哭什么啊,烧掉几床破被套有什么了不起。”被老师这么一喝,我们也就停止了哭泣,揩干眼泪,继续劳动。汗水、眼泪浇灌的青春在迅速成长。还好,后来公家赔偿了我们被子,我们才重新拥有温暖的床铺。
因为是劳动大学,总有很多劳动在等待我们。作为林学系的学生,我经常去造林、播种、砍防火道。我曾在云山真如寺住过,在那里造林。在寺里,我见过虚云老和尚,听说他一百多岁了。他个子很高,瘦瘦的,像一根竹子。他那时身体状况不是很好,需要专人服侍他。我记得,在云山,我们栽的是松树。
到了寒暑假,众鸟归飞急,学校就变得空荡荡的,我也不得不回家。那时学发校会给我们每个月几块钱零花的。回家时,钱已花完,路费就没有了。放假,我们就迈动双腿,几个同学作伴,从云山一直走路回家。从云山周田到我们武宁,要走两天。晚上也赶路,脚步不停。没有地方睡觉,也不觉得要困,只是不停走。饿了,就在路边菜地挖红薯、剥蚕豆吃。
1962年8月,我们首届学生毕业。我分配到云山垦殖场工作,几个月后,1962年冬赣南地质队来招工,我就去地质队上班了。在地质队做过几年后,我转到供销社上班直到退休。无论是在地质队还是在供销部门,我都能把专业知识牢牢掌握,把本职工作做好。这些能力,当然是我在共大学习时培养出来的。因此,共大是我事业的摇篮,是磨砺我的砥石,是把泥土烧成砖瓦的烘炉。
今天,回眸共大岁月,几十个春秋流逝,很多细节回忆不起来。当时老师是怎样教学的,同学之间是如何相处的,是否有故事,我都记不得了。那时,我没有当班干部,老师和同学对我的印象肯定不深,我也不太记得他们了。几个跟我走得近的一些同学,如今也撒手人寰,无法一起在回忆里打捞往事。只记得,在工大,切实尝过饿的滋味,切身体验过吃苦的感觉。风雨过后见彩虹,这一切都尝过,走过来后,才觉得,吃苦是不要紧的事情,挺过来就好了,我如今也活到80多岁了。就像当年我们种下的葡萄后来都酿成了美酒一样,人生的经历,无论苦与乐,最终都会酿成美酒,只要我们坚持得够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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