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Mushroobby的第146篇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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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属实是别开生面的一年。就我个人而言，最大的感觉就是荒诞。彻底把我这个浪漫主义给摁住了，但又变不成荒诞主义，属实尬住了。
这其中有些事，是全民都关注的，就不写了。今天我想聊的是一个荒诞程度一点不少，但关注度却不涉及全民的话题，那就是丁真的高考祝福官身份。原因大概在于，能关注、聊透这个话题的恰恰是和高考本身无关的一小部分狭窄受众。正在经历高考和大学的学生很难觉出其中完全的嘲讽和绝望；而决策者，或者父母辈的家长们，甚至都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是一种嘲讽，还觉得是一种祝福，害搁那谢谢呢。
以下内容不针对丁真本人，这个人是甲真乙真丙真，什么真都行。
01.
我就这么说吧，丁真他莫名火了我能接受，有了全民知名度上综艺挣大钱我也能接受，但是他当这个高考祝福官，我不能接受。我不反感丁真，也不反感他红，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并非他自己的意愿，亦非主要要求，很可能他也是受害者。我反感的是，官媒的态度和方式。反感的是，高考这种全民共识的事情上，怎么会官方选用丁真作为祝福官？这实在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绿帽子羞辱。
一个可能没有完成义务教育的人，竟然成了高考的祝福官。所有的小镇做题家6+3+3+4一共16年的教育在丁真面前几乎毫无意义。所谓的知识改变命运，成了一个纯纯的笑话。
要知道，一个稳定的社会，最需要的必然是稳定的上升路径。只要每一代人都知道做什么事，能够获得什么回报，即使路变窄了问题也不大。因为东亚文化圈早就习惯这种竞争了。你看现在1500:1的岗位，咱们还不是考的美滋滋，考不上就自认能力不行，很少会因为考不上公务员而带来社会不稳定因素，没听说谁考不上公就不还房贷了对不对。所以，有些共识的存在是必要的，那就是所有人都在同个框架下竞争，达成现阶段生产力下，一种粗略的、公众可接受的公平。这种公平，构成了一个国家社会共识的基本盘。
而改开以来的中国，最重要的全民共识，或者说公平，就是高考，其次是公考。没有其他任何一件事情，在中国社会里的认知度和神圣性比得过高考，上到80岁的爷爷奶奶，下到10岁的小朋友，都相信这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机会，可能没有之一。除了少部分头部的家庭，可以说99.9%的中国人都绕不过去高考二字。即使寒门再难出贵子，即使贫富差距分化、阶级固化被说了十年，高考依然是中国人的朱砂痣和白月光，是不容玷污的希望和未来。
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宣传，才构筑出来的一个上升通道的公平，才建立起了一个知识改变命运的共识，建立起了一代所谓的“人口红利、工程师红利、高素质劳动者红利”。如果不是每一代人出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改变命运的渴望，哪有什么千万大学生，百万研究生啊？哪有现在白菜价一样的高素质打工人啊？
而丁真的出现，我不否认有时代的必然性，即经济发展的增速放缓的时候，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从存量市场里寻找新的增长点。但是当前生产力下，任何一个国家都具备的结构矛盾，就是中央和地方的矛盾，整体和局部的矛盾，也即是动物拉车的矛盾。地方采取的方式可能不顾大局，可能过分着眼于自身利益而伤害整体，着眼于当下利益和损害未来。说实话这种事情根本没法避免，这是另一个晋升体系的结构矛盾，房地产、城投债，类似的事情还少？但全国一盘棋，算盘怎么打是总要有人说了算的，要有人定调、定性、定规矩。结果，小镇做题家们被彻彻底底的抛弃了，别人跟你不是一伙儿的，别人是跟理塘丁真那纯真的眼神一伙儿的。丁真虽然没有高考，但可以作为祝福官弥补遗憾啊。至于你们，就老老实实的考大学、考研、找工作、六个钱包吧。
所以这件事情的发生，标志着90 00这一代人前半生价值被官方性质彻底的否定，再无回旋余地：你们他妈算个屁啊。时代的列车开始转向，无论怎么在言语上找补，都是没有意义的，咱们根本不是乘客，只是扒拉在车门上想去未来看一眼的火柴人，只有转弯途中被甩下车的份儿。他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当丁真被推出的时候，90 00一代人的躺平和润几乎已经不可避免。是你不仁在先，别怪我不义。
恢复高考以来，好不容易建立的社会共识，2022年正在全面崩溃。
02.
先说说丁真的正面意义吧，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带动了理塘本地的经济发展，比如旅游业等等。这种爆红带来的经济现象，有没有参考价值？答案是有的，但是几乎没有统计学上的意义。
我们不可能给每一个贫困县制造一个丁真。社会的信任度、舆论的影响力不是一个常数，他是会被消耗和衰减的。即使我们想复刻丁真，三个五个可以，全国上千个上万个县，全都复刻一个出来？我不信。因为本质上这是一种流量生意，而不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变革，顶多是再分配问题下面一个简陋到不行的方案，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仅如此，把丁真推做一个正面典型带来的负面影响我们还没提。而某些愚蠢的地方官员甚至不知道这事儿有什么负面意义。皆大欢喜嘛，高考的走高考的路，纯真的眼神就走纯真眼神的路，阎王小鬼谁也不碍着谁。我们独辟蹊径，等于凭空创造财富，何错之有？
是的，这事儿他好就好在他好他妈了个逼。我只能说，有些人也不一定是蠢，而可能是装糊涂，捞好处，师爷绝对是装糊涂的高手。从地方的角度考虑，这事儿和丰县一样，都属于损人利己的事情，人口拐卖到丰县，增加了我这里的劳动力和出生率，我干嘛要查？象征性的做做样子得了呗。而推出一个丁真，爆火全网带动网红经济，薅的却是全社会主义的信任羊毛，我干嘛要管？最后业绩算在自己头上，仕途算在自己头上，账是全国人民帮你买，谁不这么干谁是大冤种。
所以，这件事要管，期望地方自查自纠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官媒来管、来说，只能是上级职能部门出面制止或者说约束。至少你可以不鼓励不支持但也不批评不反对，这个站位老官媒了吧，很难嘛？但是我们的官媒是怎么做的，大力支持、大力鼓励，你们是真的觉得每一个理塘都有一个丁真，左脚踩右脚原地飞升共产主义？
学过的资本论还给你妈了是吗，不通过劳动，而通过丁真创造价值，就能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改善生产关系？我认为这条路很社会主义。而这样的事情，在2022年，就在这个月，还在发生。这难道不魔幻、不荒诞？真的很难想象某部分具备这个能量和推动能力的人群，已经蠢到了什么地步。所以一开头我就说了，跟高考最相关的两拨人，学生们看不懂这里头的嘲讽和绝望，而做决策的人甚至不知道你们在生什么气，不是应该感恩嘛？
03.
这背后更深刻的问题是，社会层面的撕裂，已经到了难以弥合的地步。我们的社会不能说没有共识，但是匮乏共识，匮乏内在的驱动力和向心力，匮乏对公平的信任和对未来的无条件憧憬。
我们时常嘲笑美国，他们的对立实在过于严重，以至于出现了《美国反对美国》。但实际上，这并不全是美国或者是西式民主的问题，而是现行生产力下社会组织迭起兴衰的一个必然规律，只不过有的政府模式激烈一些有的平缓一些，有的快点有的慢点，最终都会面临同样的、来自生产力限制的问题，而不会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当国家建立之初，所有人刚刚完成伟大的变革，拥有了一定的生产资料。虽然不一定多，但必定比以前那些苦日子的时候掌握的要多。而王朝发展的中期典型特征，在古代我们叫做土地兼并，这时候会爆发蓬勃的商业和人文；到后期就是因掌握生产资料而重启世界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在现代有了《资本论》之后，说法就很简单——生产资料的兼并，贯穿了任何国家的一生。
而这个本质矛盾带来的次生矛盾，则是多种多样的、千变万化的。由于所处社会地位的不同，掌握生产资料的不同，每个人的利益考量必然不同，所以带来的选择也必然不同，对自己选择价值合理性的维护也必然不同，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社会共识的破灭。
在我个人浅薄的理解里，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国家，那就是：国家存在的目的或者说本质就是维持一种共识。一种代表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共识。不论叫什么都好，叫寻找最大公约数，又或者其他，总之这个基本盘是不会变的。什么时候我们会出现危机？就是当社会失去共识的时候。俗称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在我看来，当代的年轻人，正处于匮乏这样一种社会共识的阶段。庞大的叙事我们不再接受了，其实不是不接受，而是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定律，我总要解决了温饱和安全感问题，才去自我实现吧？目前吃饱穿暖是不难，但是想有个地方住，难；想不被社会价值拿捏、不被物欲社会衡量，难。于是在高企的房价面前，宏大叙事变的不堪一击。我真的很想爱这个国啊，前提只是我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而已。
而进一步来说，由于时代特性、发展环境的变化，几代人之间的相互理解是困难的。并且大多数老一辈人没有科学认识这个问题的能力。他们的认知里，只要好好工作，一切都会有的，这个确实符合他们这一代人的人生经历。但实际上那是乘了时代的东风，现在的年轻人好好干活，有的只是甲状腺结节和尿酸高。证实性偏差的问题，不再多说了。
所以当下的年轻人，其实早与传统的共识脱节了。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共识是什么？是“打土豪、分田地”，那是属于人人得利、人人出力的伟大共识。在此基础上我们建立了伟大的新中国，完成了农业时代生产资料的分配。但是改开以来，市场经济的发展极大地改变了中国社会的结构和人群分布，现在围绕着生产资料的分配问题，人们没法再达成那种人人得利的共识了。
按照马尔库塞的观点，这是因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消解了人们对抗的合理性，从多向度变成了单向度的人。是的，这个观点非常精辟，如果针对中国的国情，大概是说再分配的问题没有做好，以至于宏大叙事展不开，各人打个人的算盘。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想要伟大复兴，必然是要人人参与、人人奉献的。而不能像嘉靖道长所言，朝廷不过是几间房子，几个衙门，饭还是要分锅吃的。分锅吃饭——就是没有共识。
而我们如今的解决方案是，靠一系列不同人群、不同年龄段、不同阶级的不同共识，共同维护着社会结构。求同存异，小心翼翼。虽然没法维持所有人的共识，但是我们可以分解、逐个击破，三农问题的解决、教育公平的解决等等。以此为基础，建立起一个复杂的、精巧的却也脆弱的共识结构。而高考的公平属性，大约是中国社会的所有共识里，威力最强，贡献最大，最不容置疑的一个。是从古至今，符合中华文化一脉相承的一种内生力量，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倒是有点过了；但是知识改变命运，识字的中国人属实是没有不知道的。
而如今，有些人试图摧毁的，就是有关高考的共识。
04.
所以有的时候，我是真的不懂，这些人的脑子里除了屎，还有没有些别的东西？甚至想的再严重一点，大概是别有用心的人痛恨我们中华民族吧。从毒教材事件到丁真，根本没有人拿小镇做题家当人。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毒教材事件是怎么处理的。
小镇做题家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数量已经过饱和了。饱和到已经超过国家产业能承载的数量，超过了预计。以至于庞大本应成为优质劳动力的人才，现在变成了社会不稳定因素。谁能想到，红利本身还成了害处了。于是呢，不被人待见也是可以预计的。你们读了20年书，研究生毕业，什么985 211、什么双一流，给社会创造了什么价值？找不到工作可能还要怪到你自己头上，所以目前来看，远不如理塘丁真一个纯真的眼神呢。
是的，其实本质上是小镇做题家的这个路线凉了。读书能不能改变命运呢，能改变你即将饿死的命运，但改变不了你根本不是人的命运。也别怪现在的小孩，都觉得读书无用，教育无用，都想去当网红，当杨超越当丁真。读书读出来，那能算个人嘛？谁尊重你啊，有人让丁真骑在老百姓头上拉屎，就这，还很多人看不明白呢。有些人幻想的是，不需要你们有意识，有意志，有尊严，只需要你们的六个钱包。
我再多说一句，如果想用丁真宣传我们的民族文化，宣传扶贫问题的改善，或者做旅游宣传，都没问题，你上外面去弄去啊，你搞点外宣我绝对他妈的比一百个支持，天天搁这内宣我真的有点不理解了。啥意思啊，以前我们小时候铺天盖地的是袁隆平，是钱学森这样改变中国命运的科学家，是任长霞、焦裕禄这样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干部，现在什么玩意儿，理塘丁真？没有那个能力知道吗。你丁真什么的都在官媒主推，脸都不要了。
算了，不说了。有的时候想想也就算了，不想写，不想去想，也不想再发出什么声音了。我热爱的是这片土地、这个民族、这段历史和这些人民，而有的人，显然不属于此类。
以人为本，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我活着的时候有没有可能看到它实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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